赌约

    “你和那家伙是一个毛病。”仓持站在我的身旁,用力挥舞手中的金属棒,连声音都因为用力而变了形。

    我此刻也正握着金属棒,试图击中那颗从发球机里蹦出来的球。

    “什么毛病?”我问。

    “凡事喜欢憋在心里。”说出这个答案后,他打出了全垒打,语音机关放出了设置好的庆祝词。

    然而我还是没有打中,尽管已经努力赶上时机了,却总是打不到球。

    “我觉得我比御幸好一点。”我小声地辩驳。

    仓持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哼声,不置可否。

    那件事(我总是不愿回忆它,总觉得太过羞耻,于是只用代词指代)最终还是不了了之。我哭得太凶,根本讲不清话,加之天色太晚,仓持和御幸把我送回家后便回宿舍去了,没有从我嘴里撬出任何话。

    若是无人提起,我便会假装这件事未曾发生过,在学校与他俩不小心对上视线,也会下意识移开,却又因为意识到太过刻意而再次对视,然后抬起手打了个尴尬的招呼——不过尴尬大概只是我的感受。

    御幸面对我的装傻充愣只是挑一挑眉,但似乎没有深究的打算。仓持却没那么善解我意,几乎是一逮到我便要求我空出周日同他一道出去。我虽然不善于猜测别人想法,却也不是个傻的,自然知道他要继续便利店的事情。我下意识想要去逃避,但看到那双映出我狼狈身影的眸子时,已然向着反方向迈开的脚尖又转了回来。

    “好吧。”我闭上眼睛,视死如归,仿佛这不是邀约,而是稍有不慎便会丧命的冒险。

    得到肯定答复的仓持似乎松了口气,然后才吐槽道:“我又不会吃了你,犯得着这样吗?”

    自然是犯不着的,奈何我心中有愧,怕得很。

    但一切并不像我想象中那般可怖,仓持没有直接问我问题,而是带我去体验了棒球。虽然看了很多次棒球比赛,规则也懂了大半,可我从未真正上手体验过。

    从工作人员手里接过的金属棒是比我想象中更为敦实的重量,稍不注意棒头便会向地面倒去。仓持让我分别试了左打和右打的握法,我干脆地选择了更为顺手的右打。

    “左右开弓,好厉害。”我不由感慨。

    我这没头没脑的赞叹让仓持哭笑不得:“就当你在夸我了。”

    在教我如何正确地握棒和挥棒时,仓持离我很近,我甚至能闻到他洗发水的味道,是清爽的柑橘味。

    “再往下握一些。”仓持伸手点了点我的右手。

    我顺着他的话调整了一下距离,想也没想便说道:“原来不是握住我的手’亲自’教我啊。”

    “哈?!”他被我这话吓得退了一步,手也背在了身后,“你在乱说什么啊!”

    “动漫和电视剧里不是都这么演的嘛……这样的距离可以吗?”我抬头看向他,才发现他的满脸通红,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局促地站着,发现我看向他时,他便马上别开视线。

    啊,糟糕,这下我也感觉不好意思了。我强压着爬到脸上的燥热,岔开了话题。

    不过我好像确实有些遗憾。仓持的手心应该能包住我的整只手吧?而且好像很暖和的样子……我忍不住用余光偷瞄了一眼仓持,他差不多恢复了冷静,只剩下耳尖还留了些红。

    倒是再害羞一点嘛。我略带遗憾地想到。

    教会我大概的姿势后,他便任凭我打了,中途动作变了形他也只是看着,并没有指出来。打了好一阵子,他才又开了口,有了前面的对话。只是在他不置可否后,又只剩下击打棒球以及金属棒划过空气的声音了。

    仓持每一颗球都没有放过,结结实实地打了出去,我则是另一个极端,几乎每一颗球都落到了我身后,只有偶尔几颗球擦到了球棒,打出了高飞球。

    果然每一件事情看起来和真正做起来都是不一样的。

    “上身不要前倾,重心压住。”

    等我转头看向仓持,他却只是专注地盯着飞来的球。

    我收回视线,注意着自己击球的姿势,刻意地压制住想要向前的膝盖和身子,看准时机挥棒。

    好吧,又挥空了。

    “右手握稳,不要松懈。”

    这次他没有躲避我的视线,反而是我被看得不太好意思,率先移开了目光。我默念着仓持的教导,一点一点地改正自己的姿势。

    一颗,两颗,三颗……终于在第七颗的时候我击中了球心,棒球顺着球棒挥舞的角度弹出,因为力量不足没多久就落到了地上。

    “这不是做得很好吗。”仓持向我伸出了右拳。

    因被夸奖而升起的喜悦像摇曳的狗尾巴草一样挠了挠我的心。我向仓持的方向跨了一步,然后伸出五指张开的左手包住了他的拳头。

    他低低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会这么做。继续吧,今天你如果能打出全垒打我就……”

    “就实现我一个要求!”

    “哈,说得好像肯定能做到一样……行啊。”仓持看起来完全不担心自己会输,“如果你打不出来呢?”

    我才不是那种喜欢不平等条约的人,于是脱口而出:“也一样。”

    赌约便这么定下了。

    有了目标,做起事情来也更有干劲了。我时刻铭记仓持监督的教诲,在动作不变形的基础上再去够到棒球。经过不知多少次的挥棒,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命中率提高了,高飞球也减少了许多,可是那些球大多只是安打,在网前便落了地。

    起初我还觉得自己是胜利在望,然而在发现球无法再飞得更远后,焦躁的心绪渐渐像藤蔓一样攀升。我开始后悔自己打的赌,细想一下,这赌约完全就是在为难我自己,对我来说是风险大于收益的买卖,而仓持则是稳赚不赔。

    我真是个笨蛋!气得我挥棒都用力了几分——虽然还是没有打出全垒打就是了。

    结果最后手臂发酸,我依然没有打出全垒打,赤崎一月完败!

    我的笑容全部转移到了仓持脸上,他笑得实在可恶,完全是在我的本垒蹦迪的行为。

    “可恶!”我虚空向他挥了几拳。

    “呀哈!这赌约可是你自己定的。”他摊了摊手,那可恶的模样简直和御幸如出一辙,我顺带也暗暗骂了御幸几句。

    “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我是个愿赌服输的人,从来不会赖账。不过这话听起来很像是什么白毛人造许愿机才会说出来的台词,说出口有些莫名好笑。

    仓持几乎是脱口而出,让人很难不信他一早就算计好了。可恶,居然连我会提出这种赌约也算到了吗!

    “我的愿望是,想要看到以我为主角的漫画。”

    “啊?”这样的要求实在是出乎意料。

    “生日那天你送我那本不算,不要写实的,要虚幻的,只不过主角原型是我那种。”想到了之前的漫画,仓持又补充道。

    我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但现在脑子里是一团杂乱的毛线,到处都打了结,实在想不明白。我应下了这个愿望。

    仓持让我不必着急,毕业前能给他看就行,即使是半成品也没有关系。

    “那……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他整个人被我身后的夕阳染上了温柔的橙黄。高饱和度的暖色让我神情恍惚,呆愣地点了点头,跟着他的脚步离开棒球馆。

    ……等等,他什么时候对我家路线这么熟了?!

    我的脑袋估计真的秀逗了,和仓持挥手作别后,我依然是一副魂飞天外的状态。直到我在便签纸上记下今天的约定,我才蓦然回神。我突然意识到仓持为什么着急约我出来却只字不提之前的事情,反而是带着我亲自体验了一回棒球。

    有些事只有自己亲自去做才知难易,主观的臆想往往只会走向轻视和焦虑两个极端。

    ——他大约就是想告诉我这个道理,又怕我像上回那般控制不住情绪,才用了这么迂回的方式。

    真是细心到令人发指!虽说我并不讨厌就是了。

    不过也有可能他自始至终只是为了那个赌约,但在我仔细分析后,认为这种可能性不算大,估计是临时起意。至于为什么单独约我出来而不是像以往一般三人一起,大概是为了顾及我的隐私?

    哇!我突然觉得自己好聪明,思绪不是一般地清晰,脑海里脉络分明,现在要是玩逆转裁判肯定能一命通关。

    大脑一旦开始运转就停不下来。我躺在床上,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忍不住思考过去与未来。

    我想到那天其实没有必要哭的,我当时觉得说出来只是给他们徒增烦恼,又囿于某种奇怪的自尊心,实在有些说不出口,但我也不知怎么就哭了起来,甚至越哭越凶。

    想到我在焦虑的事情。说到底不过是对自己才能的怀疑,我自信的只有画技,但作为漫画家更重要的是讲故事的能力。之前的尝试让我深受打击,于是我认定自己欠缺编剧的才能。

    但我又想到仓持,他好像不曾怀疑过我的理想。他从未置喙“成为一流漫画家”这件事,仿佛他坚信我的才能足以抵达高点。今天也是,悄悄的鼓励我、引导我,看向我的眼神里从来只有坚定,一如他所坚定的信念。

    这种莫名的信任让我感到了压力,可我不讨厌这样的感觉,相反,我甚至有些高兴。仓持像那细心的园丁,发现了我耷拉的枝叶,为我浇水施肥,坚信我此刻娇小的身躯里蕴含着长成参天大树的力量。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爱护。

    好高兴。越想似乎越高兴了。

    我忍不住抚上胸口,那里跳得有些快。

    眼睛已经犯了困,干涩而沉重,可心与脑却还很清醒,甚至有些兴奋。我的思绪又忍不住飘向未来。

    我该写个怎样的故事呢?

    ……

    不如试着写一个关于勇者的王道又有些另类的故事吧……我想想,这位勇者会不太一样。他拔不出象征着英雄的石中剑,也没有像样的盔甲,但他有根祖父留下的棒球棒。

    他想战胜北方的魔王,但他并不厉害,不会魔法,也不会剑术,唯一值得称赞的只有一身好力气和一颗善良且勇敢的心。可就是这样看似弱小的勇者与他的朋友们一起,最终战胜了魔王。

    想着想着,意识便有些模糊,最后留在脑海的只有一句:以仓持为原型的勇者是不是该打棒球魔王进入甲子园比较好?这样无厘头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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