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

    烛火摇曳。

    晕黄的亮光下,谢懿媺安静地坐在一面打磨顺滑的铜镜前,她看着身边服侍自己的宫女葳蕤忙着从手里拿起一条细线。

    终于,谢懿媺问道:“葳蕤,这些物件都是做什么用的呢?”

    葳蕤笑着说:“殿下,这是姑娘们出嫁时都要进行的一个仪式,这个叫做绞面。奴婢还要给您梳理头发呢,等一会儿您就明白了。”

    第一步,先是绞面,通常需要绞去新娘子脸上的细毛,以及修齐鬓角,可让新娘子面容更加白净细嫩。

    绞完面后,谢懿媺抬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清晰地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她的脸比之前看起来更加顺滑。

    葳蕤又拿起桌子上的檀木梳,慢慢地梳理起谢懿媺垂到腰间的长发,特意提醒了一句话道:“对了,殿下,您今晚千万记得不要睡过去了。”

    谢懿媺似懂非懂:“知道了。”

    “一梳,愿殿下能与未来的夫君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二梳,愿殿下以后的生活无忧,平安喜乐。三梳,愿殿下的膝下多子多福,幸福安康。”

    葳蕤一边给谢懿媺梳着头,一边又取来一支用玉制的发簪。

    谢懿媺看着镜中,葳蕤将她的头发盘成了一个女子出嫁时才有的发髻,那发髻还插上一支如凝脂似的玉簪。

    梳理好头发,葳蕤放下了檀木梳,转身到一个大箱子旁边,轻轻地打开箱子的锁,才从里面拿出来女子出嫁时穿的一套繁华精美的凤冠霞帔。

    那顶凤冠上缀有数颗珍珠,顶上较大的一颗明珠更加透亮,更加圆润饱满。两旁的图纹以凤凰展翅为主,其余以金线绣饰,片片如薄金砌玉。边沿上还缀上了一排排漂亮的金色流苏,大气又端庄。

    再一看,只见红色的嫁衣上仔细地绣着五彩霞云,又用金线勾勒出一副美丽的凤凰翎羽。长长的裙摆层层叠叠,还绣着一朵朵绽放的并蒂莲花,红得热烈明艳。

    谢懿媺盯着那套嫁衣,眼神一片平静,她低着眉道:“父皇准备的嫁衣挺好的。葳蕤,你来帮本公主穿上吧。”

    “奴婢明白了。”葳蕤道。

    东宫上下,人人皆在忙碌着手头的事,有的宫女匆忙赶到凤梧宫里,立刻就将里面所有的床褥换了一套新的。

    凤梧宫里外都是一片喜庆的红色,葳蕤命人在床榻上洒了一把干果,洒的有花生和桂圆,还有一点生饺子和枣子。

    谢懿媺端坐在床沿,她头上戴着凤冠,压得她不得不直起脖子往外看,但垂下来的流苏遮挡住了她的视线。

    “葳蕤,现在到什么时辰了?”谢懿媺问道。

    立在一旁的葳蕤听了,眉开眼笑地回了谢懿媺的话道:“回殿下,此时已是戌时过了一半。”

    谢懿媺轻轻抬起下颔:“接下来本公主还需要做些什么事?”

    葳蕤闻言,忽然深吸一口气,道:“回殿下,接下来奴婢要拿一物与您明说。”

    “可是哪一物?”

    思索片刻,葳蕤马上叫来一个小宫女进了殿内,那小宫女进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一个用铜锁锁好的小木匣。

    接过那小木匣,葳蕤突然俯身,小声地附耳过来说:“殿下,这匣里装的是芳苓姑姑给您的春戏图。这图上画的对您后面的大婚十分有益,所以今晚大婚之前您一定要看完这春戏图。”

    谢懿媺听了,脸颊两侧很快热了起来。

    “对了,殿下,您可千万要记得用方才那箱子里的东西,里边还放了您需要的一些护养方面的香膏、药膏。今晚定是一个良辰美景,奴婢就先出去忙了。”

    葳蕤亲和地笑着,考虑到谢懿媺年轻脸皮薄,便叫剩下的人一起关好门悄悄退了出去。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那桌上的红色蜡烛还在燃烧,谢懿媺却开始不安地绞着手指头,微长的指甲陷入青白的指腹中,留下一道道略深的印迹。

    紧张、彷徨、迷茫……任何一种感觉都在她心里占据着。

    今晚过后她将会和未来的夫君大婚,可是她还未见过这个人,也来不及从旁人口中了解这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燃尽。

    谢懿媺等得有些饿了,就将床榻上的枣子和桂圆一个个塞进口中,勉强将空荡荡的胃填满。

    这时,门微微动了。

    将双手交叠放在膝上,谢懿媺心跳得越来越快,她看见一双玄黑的长靴走了进来。

    那个玄色长靴的主人进来以后,就将门轻轻关好,马上就有一个谢懿媺熟悉的声音响起来:“太子殿下,还请您等一会儿,奴婢们还要将酒盏拿进去呢。”

    这是宫女葳蕤的声音。

    谢懿媺心生疑惑,就听到站在门口的那个人启唇道:“不用了,你先带人回去吧,这酒盏孤自己会拿进去。”

    一个独特的声音传到耳边,如梦似幻,像是环珮击鸣,滚珠落玉,自有一种高山流水的深沉意蕴。

    “是,奴婢这就告退。”

    葳蕤微微欠身,就带着几个宫女太监离开了凤梧宫。

    谢懿媺挺直起肩背,忌惮地看着那个进来的人影,没多久就听到那人道:“大旭的长公主殿下放心,孤不会动你。”

    “你就是萧君珩?”

    那人仍然用毫无起伏的声音道:“你不是从孤一进来就猜到了么?”

    谢懿媺静下心来,将疑惑的眼神投在来人身上,红色的宽袖深衣用一条金红腰带勾勒出这人劲瘦的腰身,衣摆下穿着玄色长靴的双腿修长有力。

    “看来公主也是极想看孤的长相啊。”

    对面,萧君珩笑了起来。

    没有犹豫,他站起来朝谢懿媺走近,直至只有一步之遥,抬手就将谢懿媺头上的凤冠取了下来。

    因许久未见光,谢懿媺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等睁开眼睛后,一直模糊的视线变得非常清晰。

    一张俊美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

    自幼长于大旭皇宫,又因出宫建府识过京中繁华,在那些年岁里谢懿媺见过的男女不少皆有长相出众的。但是,眼前的人与她以前见过的相比,也就有了天差地别。

    这人如墨的青丝拢在白玉冠里,头上高高绾起了冠发,两鬓边只余几缕微长的发丝垂下。

    他五官过于冷冽,漆黑的长眉微扬,斜插入鬓,惑人的一双瑞凤眼似笑非笑,锋锐如刀。挺直的鼻有如悬胆,薄唇若朱砂似的红,显得秀色可餐。

    这个人像一把将要出鞘的宝剑。

    谢懿媺眸光微动,看了一会儿后,她强迫自己将目光收了回来。

    萧君珩拿开了她的凤冠,自然也是怔怔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亮光下,有一美人见之难忘,黛眉如墨染,美目似星光。

    可惜,这样的美人不过是萧君珩人生计划里的一颗棋子罢了。

    回神后,萧君珩不再看谢懿媺,转而对她随意地道:“外间有一个小床,孤会去那里睡,你可自便。”

    说完,不等谢懿媺回应,他往外间的床走去。

    见他离开,谢懿媺紧绷的心神最终放松下来,有一点她知道,这次大婚以后的生活定是不如人意的。

    只要踏错一步皆是深渊。

    带着这样的心思,谢懿媺困意全无,只好躺在床上合眼勉强休息了一晚。

    夜半三更。

    外间,萧君珩猛然张开眼睛,他坐直了上半身,仔细朝内间看了一眼,就自顾自打开了门走了出去。

    月上中天,寂静无声。

    太子寝殿里,一个男子跪在地上,抬起头对着面前的萧君珩道:“主子,您为何要留下那大旭长公主的命?”

    立在窗边的萧君珩轻笑:“孤觉得她看上去很有意思。魏昀,你觉得呢?”

    “属下不敢妄自议论。”魏昀道。

    “罢了,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行,孤留下她是自有别的用处。”

    “属下明白了。”

    一晚过后,天光大亮。

    在一阵响动中,谢懿媺醒来了。

    换了一身青衣的葳蕤拿着一盆热腾腾的水走了过来,将盛着热水的木盆放到桌子上后,她朝谢懿媺道:“太子妃娘娘,您该起来洗漱了。”

    微微点头,谢懿媺问:“太子清早就起来了么?”

    “是的,天亮之前太子殿下就已经在外面等您了。”

    谢懿媺拿起木盆上的布巾,仔仔细细地用热水洗漱了一遍,顺带用柳枝制成的小刷子清理了牙齿。

    葳蕤端起木盆离开,走前又叫来三个宫女给谢懿媺重新梳了发髻,等换了身衣裙后才算结束。

    铜镜里,美人鬓发如云,红唇皓齿,头上钗环微微作响,一支步摇斜插发髻,衬得她一颦一笑十分动人。

    谢懿媺扬起一个笑:“在你们之中,今日来梳妆的人是谁?”

    三个宫女中,有一个人上前道:“太子妃娘娘,负责给您梳妆的人是奴婢。”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蒹葭。”

    谢懿媺点头道:“也是个好名。”

    一切完毕,葳蕤才过来让宫女们先在外面等候,转头就对谢懿媺说了一句:“太子妃娘娘,今日是您和太子殿下刚刚成婚的第一日。按辰国的规矩,您要和太子殿下一起过去见见长辈。”

    说白了,就是要谢懿媺这个别国公主去见见辰国的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

    “本宫知道了。”

    谢懿媺心下一沉,但是莫名的情绪又让她清醒起来。

    到了敌国为质又如何,她贵为大旭一国长公主,从来心里就只想着黎民百姓和江山社稷,现在经历的这些根本就算不了什么大事。

    就算是和亲而来,这一路上她更是从未想要回头过,只因逃避绝不是她心中所想。

    这条路,就是千难万难,她也决定要坚持走下去,哪怕是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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