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袭

    深秋时节,露水寒重。

    祁阳云梦巷,长公主府邸。

    萧瑟的风吹进了窗棂,令室里坐在书桌前的谢懿媺冷得裹紧了身上素白的披风。

    干净的书桌上唯独放了一张制作细腻的澄心纸,纸上清晰地写了几行柔韧秀逸的梅花小楷。

    漂亮的字迹就像她这个人一样。

    坐直肩背,谢懿媺的仪态十分端庄,只有一双眼似水波横。

    除了夏季,她旁的时候都很怕冷,只要到了秋冬之际,就会叫人烧上地龙。然后穿上厚厚的袄裙和披风躲在府里,不肯出了自己的府邸。

    嘉平帝十分宠爱谢懿媺,并在她年满十六岁时就允许她出宫开府,因此在大旭历代公主以来还是头一次有尚未成婚的公主能得到建府的特权。

    “殿下,宁康侯家的李千金说要来咱们府上做客,您看要不要让她在正厅里等着?”

    门外传来了落月沉稳的声音。

    谢懿媺睁大了眼睛,便抬手拉着披风走至门边,思索一番后,她问落月道:“那位李小姐同李将军都姓李,本公主记得宁康侯似乎也姓李。”

    落月笑意盎然:“是了,殿下,那位李小姐的父亲宁康侯就是李将军的胞弟。”

    “好,落月。你去让李小姐到正厅里坐着等。对了,你记得叫人去沏一杯热茶给李小姐。”

    鸟鸣声声,此时正厅里李春浓听着这悦耳的鸣叫,一直郁闷的心情就变好了很多。

    “李小姐,殿下已经来了。”

    说完之后,落月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她叫来一个婢女立刻给李春浓沏了杯热茶。

    当谢懿媺过来的时候,李春浓端着茶杯的手稍微顿了一下,等放下了茶杯,她就站了起来行礼道:“李氏春浓,见过长公主殿下。”

    谢懿媺扶起李春浓,和熙一笑:“李家小姐,你的名字真是好听啊。这寓意极为适合你,春浓这个名字可是宁康侯亲自为你取的么?”

    李春浓一张娇颜微红:“是的,长公主殿下。这个名字是臣女的父亲取的,因为臣女诞生在一个春日。那一日春意十分浓郁,父亲看见时便觉得应景,为臣女取了春浓一名。”

    谢懿媺一听,就和李春浓说起了话来。

    “本公主在祁阳的手帕交就没几个,如今见了你,才觉得你就是本公主最想要结识的密友。春浓,你可有什么家人起的小名?本公主要是直接就唤了你的闺名,好像又不太合礼数。”

    李春浓轻声细语:“殿下,臣女是有母亲起的一个小名的,但是不大好听。母亲为臣女起的小名叫婼婼,若您不嫌弃的话,可以直接唤臣女的小名。”

    “婼婼?本公主觉得这名字很好。其实你也可以唤本公主的小名,皎皎。”谢懿媺笑了一下,打趣地说道。

    “长公主殿下,您的名字也很好听。”

    想必就是皎皎月光的皎吧。

    这么一个人,生得一副倾世颜,姿容那般惊世绝艳,就和一张古画里慢慢走出来的仙子似的。

    李春浓觉得,面前的长公主或许有一天是要回天上去当仙女的。

    喝了一会儿茶,一个时辰过去了。

    说了一声多谢之后,李春浓就打道回府了,倒让谢懿媺的心里生出了一点不舍。

    宁康侯府,秋风扫叶。

    年至四十的宁康侯匆匆忙忙从自己的书房走出来,行走的步伐十分急促。

    宁康侯名讳李青霄,字乘云。

    现在偌大的宁康侯府,全靠李青霄一个人维持,自长兄李明霁逝去之后,他便袭了侯爵之位成了新任宁康侯。

    “爹,您这是要去哪儿?”

    宁康侯眉头一跳,转头看了过来,发现是自己的小女儿李春浓。

    “婼婼,爹有一件急事要进宫去,你告诉你娘一声,今晚爹不回来了,你们就自己让厨房做些吃的给你们吧。”

    宁康侯说完,不再接自己女儿的话,就火急火燎地出了侯府。

    李春浓立在原地,发觉她爹今日有些不对劲。

    她从未见过她爹能忙成脚不沾地这个样子的。难不成最近是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吗?

    已至黄昏,孤鸟齐飞。

    大旭皇宫,御书房里。

    烛光摇曳,若隐若现下是嘉平帝威严瘦削的脸,他横眉怒目,手指重重地敲在了桌案的上面,在寂静的室内很快发出了一阵清脆的声音。

    宁康侯仿佛芒刺在背,站着一动不动,连额头都流了很多冷汗。

    无奈之下,宁康侯只能强撑着等皇帝先开口,直到烛火烧了一半,嘉平帝幽幽的声音终于响起:“李爱卿,你说国都里有辰国的探子混了进来,此事可有证据?”

    宁康侯不动声色,镇定地将额头上的冷汗擦去后,就抬手将一个小小的檀木盒拿给了嘉平帝。

    “陛下,这里面写的东西您看了之后就能知道了。”

    嘉平帝接过后,快速打开了盒子,将里面的东西里里外外看了看。

    宁康侯小心观察了嘉平帝的脸色。

    果不其然,室里又响起来嘉平帝满含怒意的声音:“李爱卿,此事你记住,千万不要让旁人知道了。至于那些与辰国的探子有过接触的官员,这些人朕会亲自处理。”

    月明星稀,夜风微凉。

    宁康侯在御书房待了半个多时辰,等着皇帝说完话可以让人走了,他才赶忙着加快脚步出了皇宫。

    御书房里,嘉平帝心情烦躁,仍然按捺着耐心批完剩下的奏折。

    “一向兵力匮乏的小小辰国根本不值得朕如此惧怕。”

    辰国的那些皇帝,几乎个个都是难堪大任的朽木,就连现在那个比嘉平帝继位更晚的辰国皇帝萧羡临同样也是一个庸才。

    一个后继无人的辰国,不足为惧。

    ……

    景隆四十一年,秋末。

    这夜,大旭边关遭遇突袭。

    数十万将士于当晚惊醒,一夜无眠。

    他们努力地抵御着夜袭的敌人,并派人悄悄将这个消息传回了大旭皇宫。

    后半夜里,嘉平帝接到这个消息,拿着信的手颤抖了一下,宽阔的额头起了一条条突出的青筋。

    “是朕小看了辰国,没想到,一个韬光养晦的辰国就能让朕为之头疼。”

    太监元铎站在一旁,不敢出言去劝慰正在发火的皇帝。

    整个夜晚,嘉平帝并未到凤仪宫去看望纪皇后,而是反复看着那封传来的信,直看得眼睛布满了血丝。

    “陛下,再不休息,天就要亮了。您的龙体受不了这样的折腾啊。”元铎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怒火中烧的帝王。

    嘉平帝把信往桌案上用力一拍:“朕休息一晚上有什么用处?才刚灭了一个挑起战火的栖国,结果还有一个对大旭江山虎视眈眈的辰国。”

    大旭失去了一个李明霁,才成功灭了交战数十年的栖国。

    现在又来了一个辰国,这是天要大旭折了另外一个纪远祯吗?

    “元铎,天亮之后你传朕旨意到忠武侯府去,让纪远祯接旨。”

    几个时辰后,已是白昼。

    忠武侯府,庭院一树叶子飘落于石板。

    所有纪氏子弟,包括待字闺中的纪家小姐们,全部都跪在地上,一直到听着太监念完了圣旨后,他们才起身来。

    神佑将军,又兼忠武侯,纪远祯肩负着多年的重担,到如今,他自己也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只有一件事,他清楚地记得。

    年少时的那个洒脱不羁的李文达,痴迷兵法的纪祥和,早已变成了别的模样。

    而今后,只剩下一个悼念友人的神佑将军纪远祯。

    “元总管,还请你回宫的时候告诉陛下一声。就说,臣已经明白了陛下的旨意。等这一日过后,臣就会回到边关,替陛下排忧解难。”

    说着,纪远祯坚毅的眼睛露出一丝毫不动摇的赤忱。

    回宫之时,太监元铎顺道将所有事情回禀给了嘉平帝。

    “陛下,您真的想好了吗?纪将军万一同李将军一样也战死了,消息传到凤仪宫那里,还有长公主殿下那里,她们要是知道了可能会接受不了。”

    嘉平帝听了元铎的话,心中积郁的怒火在这瞬间就消下去了大半。

    纪皇后出身于扬州纪氏,父亲乃是太子太傅纪奉璋,唯一不同的是,偏偏除了纪皇后,纪奉璋就只有纪远祯一个儿子,况且纪远祯还是个当将军的。

    “朕都知道。但是,现在朕急需纪远祯去往边关抵御辰国敌军。元铎,你去派人将纪远祯奔赴边关的消息封锁了。记住,这件事千万不要让皇后与长公主知道。”

    元铎颔首低眉:“唯唯。”

    云梦巷,长公主府邸。

    秋风瑟瑟,这时一曲婉转悠扬的江南小调从凤阳阁里传出。

    落月经过凤阳阁,脚步也跟着停下来,她听了一下,里面的琴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个少女说说笑笑的声音。

    凤阳阁的窗棂倏地一下被人推开了。

    谢懿媺探出头来,两只戴着水绿玉镯的手腕在日光下白得晃眼,看见落月后,她语调轻快地说道:“落月,你去本公主库房那儿拿一匹素仙锦过来。”

    落月诧异地道:“殿下,您找那匹衣料做什么用?怎么就提起这匹布来了?”

    “落月,这个你就不用管了。你给本公主找出那匹素仙锦出来就行。”

    见谢懿媺坚持要找,落月点了点头后,就到库房那里拿了一匹颜色式样皆是上乘的素仙锦出来。

    凤阳阁里,有另外一个少女正坐在梨木花椅上,眼睛发愣地盯着谢懿媺看。

    “弦表妹,这是一匹上好的素仙锦,你过来看看。本公主觉得这匹素仙锦很配你,不如你拿回去做身漂亮的衣裳吧。”

    这样热情的款待让人拒绝不了。

    坐在椅上的纪弦思红着脸摇头:“不了不了,殿下。您对臣女不用那么客气。臣女又是两手空空过来的,没有什么能送给您的东西。若是直接拿了您的素仙锦,怕是有些不合礼数。”

    谢懿媺遗憾地道:“弦表妹,那本公主送点别的给你吧。”

    半个时辰后。

    看着面前一堆名贵的稀罕东西,纪弦思面色犹豫,她觉得有点坐立不安。

    “殿下,这些东西臣女真的不能要。”

    谢懿媺面露难色:“弦表妹,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本公主便让落月拿回库房里去吧。”

    等落月把东西都拿走后,谢懿媺就同纪弦思谈起了别的事情。

    “舅舅他近来如何?”

    纪弦思心情低落地说道:“臣女的父亲最近可能要回边关去了。”

    “为何如此?”谢懿媺惊讶道。

    “殿下,臣女也不知道为何。或许是臣女父亲他自己想回边关吧。”

    纪弦思勉强笑了一下,一旁的谢懿媺敏锐地感觉到这件事有点奇怪。

    “也是,舅舅他一向都是最喜欢待在军营里的。这倒是他的习惯了。”谢懿媺想了想感觉只有这样能解释了。

    “或许是像您说的这样吧。对了,现在过了快一个时辰了,殿下,臣女得回去了,今日多谢殿下款待了。”

    谢懿媺道了一声:“你要回去了,那么本公主就顺便叫落月送你出长公主府吧。”

    随即,落月十分稳重地领着纪弦思一同出了正厅的门槛。

    快要出府时,纪弦思答谢了一番落月后就坐上府外的马车离开了。

    翌日的清晨,长公主府邸才收到消息。

    忠武侯府的嫡小姐纪弦思在昨日的晚上病倒了,而且本是忠武侯的纪远祯于昨夜悄无声息离开了国都。

    寒露挂枝头,雁鸟鸣空云。

    城外有一行人,单独穿了一身甲胄。

    远山里层林尽染,只有其中一个人抬眼望到了这万山红遍的秋景。

    纪远祯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在他的身后,那是远去的大旭国都。

    那里有着他的亲人朋友,也有着他年少的无数回忆。可惜,有个人再也喝不到他亲自酿的好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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