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什么？要入侵这家伙的脑子，你有没有问过原住民的意见？你知道你是在抄我家吗？！”
长枪被翻转过来，“水天幕转，淹没吧，水。”
法阵张开，龙吟声起，一道水柱冲天而起，随后如龙般扭身转向梦魇的方向，一阵地动山摇，水柱溃散后，明亮的光芒透过窟窿挥洒进来。
“快走，要塌了！”金鹏被抓着顺着窟窿跃出去，梦魇的宫殿建造在一座被挖空的山体中，此时像是刚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山上碎石滚落，那道窟窿上方震动，眨眼间灰飞尘起，随着轰隆隆的声音，这座山峰迅速倒塌下去。
发疼的头皮终于缓和下来，金鹏看清抓着自己发丝的……生物？
看上去只有一个巴掌大小的缝制玩偶，背上一双小小的翅膀扑腾着，尾巴摇来摇去的。
穿着异族裙装的少女在旁边轻巧落地，小猫布偶连忙松开他的头发飞了过去：“怎么样，你还好吗？”
看样子是她的同伴，金鹏移开视线，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姿态有些狼狈的梦魇。
离得有些远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周身气势也能看出她现在堪称怒火滔天，黑色裙装和头发被水浸透，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还在半空中滴答滴答往下滴水。
少女的同伴安慰道：“被人打成这样没什么的，顶多就是你变废物了而已。但你不能放任别人拆我家啊。”
金鹏：“……”
不对，这好像不是安慰。
原缘捂着抽痛的额头，“……闭嘴吧，布尔萨斯。”
布尔萨斯幽幽道：“现在叫我闭嘴了，当初是谁言辞恳恳哀求我一定要回到她身边的？”
他看了金鹏一眼，冷哼一声抹了把眼角，声音幽怨：“从来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啊。”
被无辜牵连的金鹏下意识想远离两步，倏地想起来现在的情况又站定，握紧武器严阵以待。
随着布尔萨斯的待机结束，对方的出现好像补全了她记忆中最重要的线索，过往的经历如同一颗颗被拂去尘埃的珍珠，被这根线一一排列串起，头脑眩晕，魔力也开始涌动起伏。
珀的声音响起，“傀儡在刚才化为飞灰，主人，你还好吗？”
布尔萨斯耳朵竖起，警惕道：“什么，谁——你除了我们还签约了精灵？！”
感觉到原缘身上的契约，布尔萨斯尾调破音。
原缘只觉得头痛欲裂。
这边的动静太大，想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缁函一死，经他能力改造过的兵士也挨个化作飞灰，梦魇的眷属们从不远处快速赶来，很快发现了他们狼狈不堪气势恐怖的王上，和同陌生人站在一起与梦魇形成对峙的金鹏。
二话不说，几人就各施手段攻向他们的方向。
外界比宫殿里好施展的多，金鹏收了长枪就要变回原型，却被拉住手腕。
原缘勉强定神，从储物链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魔力注入激活，不过眨眼间，流转着晦涩文字的护盾撑开，将两人一猫和刚钻出来的精灵护得严严实实。
攻击被悉数抵御，护盾连道缝隙都没有，眷属们定睛一看，有人惊呼：“岩之魔神？！”
有人大骂：“我就说这只鸟早杀了好，居然敢里应外合干扰王上大业！”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方才破口大骂的人惨叫一声，忽而身形摇晃的从半空坠了下去。
梦魇魔神在死寂中放下手，眼睛因愤怒不知何时化为蛇瞳。
“玉璋护盾又如何，今日除非摩拉克斯隔着这半块中央大陆瞬移过来——”她杀气腾腾，“我要将你、你们，碎尸万段！”
她话音未落，这片天地间最为沉稳的岩元素蓦地雀跃起来。
原缘稍有虚弱，但得意洋洋的劲头不落，冲好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梦魇挥了挥手里骤然暗淡无光的石珀。
“归离快递，使命必达，记得好评哦。”
在她身前上空，本该在另一片战场上的神明长身玉立，只一抬眼，就能让人心神震荡。
“这不可能……”梦魇克制不住的颤抖着，狰狞的表情破坏了她昳丽的容貌，“这不可能！”
她举起漆黑弓箭，周围空间扭曲，万箭齐发，却被范围极广的玉璋护盾悉数拦下，连其中蕴含的权柄力量都被霸道碾碎。
摩拉克斯眼中难得带着怒气，一字一顿，字字如楔，“——天动万象。”
天地色变，天星陨落，金鹏眼中倒映这覆手之间改天换地的一幕，久久无法回神。
绝望之中，梦魇状若疯狂的看向摩拉克斯的身后。
要不是那个女孩……
她眼中狠戾，催动了种在金鹏体内的魇梦。
金鹏心口一疼，身体不由自主被控制着举起武器，心中一寒，他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他身边，少女侧对着他扶着额头正与同伴吵嘴，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
只那一瞬间，他恐惧到了极点。
快发现……
快躲开！
长枪落下。
……
周遭的层叠山峦被天星砸下的残骸所替换，金鹏愣愣的，直到盘踞在体内的魇梦咔嚓碎裂消散，他仍有些不可置信。
……结束了吗？
他的视线落在神明怀中昏睡的少女身上，布偶和精灵安静地飘在她身边，要不是前者方才的安抚，恐怕刚被夷平的那片陡峭山峦又会被新的天星改一改地形。
几分钟前，也是这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猫头也不回的抽飞了他手中的武器，让原缘有反应时间来将他控制住。
“你要加入归离集？”
他回过神，郑重点头，单膝跪地，对眼前的魔神称臣。
摩拉克斯垂眸看他，方才就是这个少年，面对一众人等拦在了面色难看的少女面前。
他很轻易就能在脑海中找出归离集收集到的对方的资料。
几息之后，金鹏眼前伸过来一只刻印金色纹路的黑色手臂。
他抬起头，陌生的魔神看向他，背着光，伸过来的手安稳牢靠。
这道身影牢牢刻在他心底。
他手指仍旧带着些许颤抖，搭上那只坚硬如磐岩的手，被稳稳拉了起来，听见对方低低的询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片刻，摇了摇头。
他的本名早就不记得，【金鹏】这个名字也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却灭族的惨剧，不要忘了自己的仇恨。
现在，仇人身死，这个名字也完成了它的使命。
“在异邦的传奇故事中，魈之一字代表着遭遇苦难、饱受淬炼的鬼怪。”摩拉克斯在短暂的思索后道，“你也经历诸多，以后就用这个名字吧。”
……
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沉浮，不知道过了多久，原缘终于看到了黑暗之外的画面。
狭窄的空间，昏暗的光线，因为患有疾病所以无法照耀日光，体质如同瓷娃娃的少女因为有着异于常人的白发红瞳，被父母厌恶谩骂，每天每天，打架争吵的声音不绝于耳。
在她已经麻木不堪的时候，她在十五岁那一年意外签订了一份契约。
她得到了一个同样是新手的系统，进入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获得了自己无法想象的能力，甚至连容易被人忌讳的白发红瞳，在一些世界中都不是什么稀奇发色，还会有人大大咧咧的夸她“你长得可真好看啊”。
她曾以为自己获得了救赎。
但这个想法在第三个世界就破灭掉了。
在那里，她刚被系统传送过去就运气极差的遇见了蝗灾，巨大的、带着坚硬铠甲的虫群差点将她撕碎，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她被持明族的族长救了下来。
眼角两抹丹红的青龙将她带回持明族，她跟着他们一同战斗，那是她第一次经历战场，昨天说笑的人就死了，昨天吃饭的人今天就死了，昨天流泪的人今天就死了……
在他们终于战败，准备退出那颗星球的时候，被战场洗礼后短短几年就自认将作为大魔法师的老师的手札吃透的原缘跟随持明族长为众人断后。
她在进入传送阵的前一秒被贯穿，落在持明怀中。
等再次醒来，她了改换种族，身体缩小到幼童模样，体内流着持明的血，额上腰后是持明族长同款的龙角龙尾。
至此，她短暂的，不到二十年的人类生涯结束了。
原缘好像一个透明人，漂浮在空中看着关于自己过去的点点滴滴。
她后百年的时间里几乎都是相遇与别离，自己的系统格外的能与人共情，在时间的推移下进化出感情，她为对方起了个布尔萨斯的名字——在当时上一个世界，那是一个神明的名字。
后来，她察觉到主系统的剥削不断加重，下发的任务越来越疯狂——从杀死一个满手血腥的罪犯，到歼灭一个因为拥有美丽双眼人数濒危的族群，这变化只用了短短两个世界。
原缘拒绝了这项任务，机缘巧合下遇见了同样签下契约的其他宿主，加入了反抗的阵营，在之后不断搜集材料为布尔萨斯制作魔法生物的容器，以便主系统被摧毁后不会把布尔萨斯一起带走。
在经历无数无可挽回的离别后，布尔萨斯成了她唯一的锚点。
……
百年的记忆如同映画一样快速播放着，原缘是唯一的观众，她静静看完这场过于漫长的电影，结局算得上完满，恶贯满盈的主系统走向湮灭，还活着的宿主重获自由，至于未来的路，就各凭本事了。
也许继续当时空的流浪者，也许像她一样找到一个愿意接纳自己的世界。
她有些疲惫的闭上眼，下意识撵了撵手指。
不断地穿越，望不到头的寿命，对一些人来说如同神迹一样狂热渴望的东西对她来说就像是鸩酒，是无与伦比的剧毒。
漂泊在世界间的过客终于靠了岸，即使寿命冗长，她也有了落脚的地方。
至于对脚踏实地的不真实感……
在时光的冲刷下，她总会重石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