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喜

    惊蛰之后,天气渐渐转暖。不过使团是往北走,北地仍然乍暖还寒,春日芳菲也比南地少了些热闹。好在是不必担心蛇虫鼠蚁的侵扰。

    过了江城之后,上京城越来越近了。

    陆重明坐在祈珺的马车里,默默等着五殿下说话。

    祈珺倒也不着急,只是盯着手上两枚玉佩出神。那是他和李沅沅的信物,一人一枚。玉是章宁送的,上面的图案是阿璃画了找工匠刻的,比翼双飞。

    在浔阳过完上元节后,李沅沅在一个清晨永远闭上了眼睛。走得时候很安详,如同睡着了一般,没有受什么痛苦。

    虽然早就知道她撑不了多久,祈珺还是感到难以接受的悲痛欲绝。

    按照沅沅生前的愿望,他派人将消息分别传回临安和上京后,将她葬在了浔阳。那对在汉水时收留过他和阿璃的田姓夫妻,留在浔阳为她守墓。

    这对玉佩原本是要放入沅沅的墓室中,可最后祈珺还是拿出来带在身边。

    他们成婚才短短一年,虽然经历了很多。但跟漫漫一生相比,回忆起来,实在是没有太多片段,也没有太多念想。

    他害怕这一年感情的浓烈会最终被时间所冲淡,淡到忘记。

    “离开上京快一年了。也不知如今是个什么情形。”祈珺淡淡开口。

    陆重明沉声道:“殿下是指?”

    祈珺看着他,声音略略冰冷,“前些日子在江城时,看见裘太守府上仍然封着。我便在想,汉水发生的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陆重明眼里有精光,“自是不会。陛下虽按着不发,但暗中一直让人查着。此事毕竟与殿下有关,自是要等您回京之后再抬到明面上来。否则越国那边也不好处理。”

    祈珺看了他一眼,“汉水的事就是越国卫家的人干的。这就是最后的结果。否则父皇还会承认是哥哥们害了我?”他又盯着陆重明,“汉水的事,侯爷也一直派人在查吧。可有什么进展?”

    “微臣追随殿下去了临安,于此事上进展甚少。不如等到了京中,见了陛下一并了解。”陆重明恭谨道。

    祈珺拿起翠竹竿子,挑开马车的窗户。春风立即扑面而来,凉而不寒。

    透过半扇打开的窗户望出去,春光一览无余。官道两旁的田野里,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盛放。触目望去,俱是黄澄澄的一片。间或有桃林,以粉或红穿插其间,好不赏心悦目。

    “侯爷你瞧这些良田,土里作物长势喜人,看上去今年定是有个好收成。”祈珺嘴角含笑。

    陆重明双手抱拳朝天行礼,“陛下恩泽四方,我大姜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殿下以受伤之身,出使越国,阻止两国再起战事,亦是我大姜之福。”

    祈珺点点头,“阻止了战争的还有皇妃,可别忘了。皇妃不在了,我不希望有任何闲言碎语扰她清静。”

    “是。”

    祈珺笑了起来,“你看,还是有权有势才好。我不想让人说半句沅沅的不是,就无人敢说她不好。”

    陆重明神色平静,“皇妃本来就是极好的人。民心所向,非权势能左右。”

    祈珺没有揪着此事继续说,他主动换了话题,“听说大哥也回上京了。说起来,我们五兄弟好久都不曾聚在一起了。侯爷你说,他们希不希望看到我回京?”

    陆重明眉间一紧,仍然不紧不慢回答:“殿下想说什么?”

    祈珺看着他,“侯爷你知道的,当初是二哥对我下手。可其他哥哥有没有参与,那可不好说。我这个弟弟说起来也不重要,是最不怕被牺牲的棋子。”

    “殿下慎言!”陆重明放低了声音,“若是没有明确的证据,还请殿下不要胡乱猜测,只会伤了兄弟间乃至父子间的情谊。”

    祈珺低头不言,他想起了那块小木头。他的随从朝辞临死前紧紧握在手里,陆重明发现后将之取出交给他的小木头。

    朝辞以死向他传递消息,要杀他之人,是祈琮,是他同一个母妃的二哥。

    可是仅凭二哥,是掀不起汉水那么大一场动乱的。即便有李时乾暗中放了卫廉北上,也一定有其他内应。

    “反正如今,我信不过任何一个哥哥。”祈珺面无表情,眼里却是说不出的落寞。

    陆重明闻言,长长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祈珺的想法。

    “殿下,暂不说我朝之事,就说越国好了。这些年,越国国力虽年年不如我朝。但从根上说,越国国力渐微并非因姜国的强盛。而是因为他们常年内耗,自己耗空了自己。”陆重明缓缓道,“远的不说,就说这些年。其实越国并非没有人才,柳国公、骆尚书等人,都乃国之栋梁。便是活着的人,如今朝堂之上,也有许多。可是人才都凋零于太后与皇上乃至皇权与世家间的勾心斗角中。若是他们能团结一致,那才是姜国的大患。”

    祈珺沉默片刻,道:“我朝虽强于越国,可何尝没有内耗之事。不过是各有各的情况罢了,怎么好敢嘲笑他人。”

    他拍了拍陆重明的肩头,“侯爷的意思我明白,借他人之势,看清自我。我亦明白,无论是二哥还是太子哥哥,侯爷都不曾投靠,保持中立只效忠父皇。若非我从前是个不问政事只知享乐的皇子,侯爷洁身自好,怕是也没那么容易主动请缨从江城去越国了。”

    陆重明盯着他看,想从那张明明还年轻稚嫩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五皇子祈珺成亲时才过了十八岁,这一年来他却经历了比前面十八年还要曲折离奇之事,甚至还失去了至爱。

    他是该有变化,他是会有成长。陆重明在心里重重地叹气,这位曾经天真烂漫远离权力斗争的皇子,无论是否是他愿意,终究是要卷入波谲云诡的朝政中来了。

    他起身,将方才祈珺挑开的车窗重新关上,把窗外的春语也隔绝开来。

    “殿下从如今开始难道就不是从前那个不问政事的皇子了?”陆重明平静地问道。

    祈珺肃然道:“如此,侯爷可愿助我?”

    *

    另一辆马车上,阿璃扶着秋迟,小心翼翼喂她喝水。

    “是不是马车太颠簸,让你晕车了?”阿璃轻抚秋迟的背部,想让她舒服点,“我让他们驶得平缓些,咱们不是那些爷们儿,不必急着回京复命的。”

    秋迟无力地笑了笑,“我倒也罢了,你可不一样。我听重明说了,陛下对你大有嘉奖,你也是要跟着五殿下一同入京受赏的。”

    “管他什么赏不赏的,在我这里,也没有你重要。”阿璃拿过两个软枕,放在秋迟身后靠着。

    秋迟笑着无奈摇摇头,“你这就是孩子气了。罢了,我躺车上好好休息就是,绝不耽误你受赏。”

    侍女竹苓小心翼翼将晾得温度适中的汤药端到秋迟面前,让她缓缓喝下。

    “这药,是治晕车的?”阿璃见了,好奇问道。

    竹苓笑了笑,把空药碗端到旁边放着,从食盒里取了些梅子给秋迟。

    秋迟拍了拍阿璃的手,“我也不瞒你了。我是有孕了,约莫一个月。此事除了重明和竹苓,也就你知道了。可别往外说,重明说依着传统,未满三个月不好往外说的。”

    “呀!”阿璃又惊又喜,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想去握秋迟的手又怕动作大了伤着她。

    秋迟手里拿着梅子,懒懒躺在软榻上,动也不想动,“我才刚有孕,便已觉得辛苦。既觉得很饿,可又什么都吃不下。好不容易吃点东西,又像是无底洞一般,怎么也填不饱。”

    她看着手上的梅子,面露苦恼,“昨日还想吃梅子干,今日却觉得泛酸水。女人怀孕当真是不容易的。”

    阿璃听她说得辛苦,颇为感同身受,好似自己也有孕般不适,咂舌道:“这可如何是好?才一个月呢,怀胎十月可还有整整九个月。”

    竹苓取了一包瓜子摊开放在秋迟面前,“夫人试试这个吧,打发打发嘴巴。”她又对阿璃笑道,“小姐别担心,女子有孕过了前三个月胎像稳定了便好多了。”她本是永诚侯府的丫鬟,陆重明见她机灵稳重学东西快,便在婚后让她服侍秋迟。虽然不懂药理,但在秋迟身边跟久了,也略略知道一些皮毛。

    “可无论如何,终究还是辛苦的。十月孕期,大概每个月有每个月的苦难。”阿璃说完便取过一只竹制渣斗放在秋迟手边,方便她丢瓜子壳。

    阿璃这般老成的样子逗笑了秋迟,她伸手戳她的额头,“你这妮子,等你和章宁成亲了,自己怀孕感受下,就知道是如何般辛苦了。”

    阿璃不羞也不恼,倒也不敢跟她打闹,只好吐了吐舌头。

    “唉,”秋迟叹了口气,“回京后,陛下大约就会下赐婚的圣旨。原本我想着亲自筹备你们的婚事,可我现在身子重了,许多事情不方便。”

    “赐婚哪有那么快,还不知回京后是个什么情形。”阿璃跟着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越国想起了从前的记忆,阿璃反而对上京城的记忆略略有些模糊。离开才将近一年的时光,有时回想起来好像过了三年五年。

    其实上京城是有些事情等待自己去面对解决,比如德妃身边的红榴让香雪在自己枕头里放了药。可是,跟祈珺和章宁所面临的问题比起来,又显得那么不值一提。横竖在杨微月的暗中帮助下,自己身体里已经没有任何毒了。

    秋迟嗑了一会儿瓜子,忽又觉得腻了,让竹苓撤下去。竹苓拿来清水给她饮下,秋迟边喝边对阿璃道:“我倒是想到了。回了上京,肯定往来应酬数不胜数。我这身子不方便,你正好可以替我去。”

    她嘻嘻一笑,“反正以后你和章宁成了亲,也是要应付的,不如早早学了。”

    “哎呀呀,我能陪你去,可不能替你去。那些个贵女,若是因为侯爷夫人来拜访,那我可不是。若是为了钟大夫而来,那我可更不会看病啦。”阿璃跟着笑嘻嘻。

    片刻,她忽想起一事,又敛了笑容,“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了白萱。皇后让她跟着我去上京,却又让她在上京城开家戏院,专供京中贵妇人小姐们玩乐的。”

    “她也是可怜见的。我如今看着她仿佛看到了当初的你。可是她却没有你那么好的武功。”秋迟听说了那晚的遭遇,感慨不已,对着白萱没有了当初的些许冷淡。

    “到了上京城,我不大放心她在外面,总得在我身边才好。我还是想尽力照顾一二。”阿璃叹气道,“跟你一样,我也从她身上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一样的身不由己。她虽是个我看不透的人,可不管她心里在想什么,我能帮她一把总是好的。”

    秋迟跟着一起想办法,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唉,我这有孕了,思绪都变傻了似的。竟不爱动脑筋。”

    竹苓在旁忍不住扑哧一笑,又赶紧捂了捂嘴,“夫人莫怪,我听家中老人说,怀孕令人懒懒的。不仅行动懒,就连思维也跟着懒散了。是此缘故而已,夫人蕙质兰心,您还未嫁给侯爷时我便听他夸您冰雪聪明呢,怎好与傻字扯上半分关系?”

    “你这丫头,看起来稳重。却是个油嘴滑舌的。”秋迟指着她,笑着摇头。

    竹苓嘿嘿一笑,“夫人和小姐若为白小姐之事烦恼,依我看,倒不如叫侯爷寻个宅子与白小姐住下便是了。永城侯府产业不少,找处清静上乘的宅子并不难。”

    这话令两人眼睛一亮。阿璃看向秋迟,毫不客气笑起来,“你当真是懒了,当着侯府夫人,连自家产业都不了解,还不如人家竹苓。”

    秋迟懒得跟她争辩,“空了我问问侯爷吧。与你们说会儿话,我倒乏了。”

    不等她动作,阿璃赶紧扶她躺下,竹苓拿来毛毯轻轻搭在她身上。不一会儿,秋迟便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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