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诅咒,也是无法更改的宿命,融在骨血里。
自那日以后亭瞳再也没有来过寺庙,池鱼就这样等了她三年,只等来一封书信,信里写让他别再等了,离开碧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天高海阔,如若她看不了,希望池鱼替她看看。
青鱼也听得入了迷,急切问道:“那后来呢?你去寻她了吗?”
池鱼看着窗外的落雪,缓缓说道:“收到那封书信后我便启程去了弑月族,可我去的太晚,等我到的时候,满地都是死人,弑月族经历了一场厮杀,亭瞳曾经告诉过我,皇族觊觎金面具已久,我在弑月族族墓里找到了亭瞳,那时她已奄奄一息,只剩一口气,玉颜抱着她,泣不成声。”
池鱼将头低了下去,眼睛也泛起泪光,“我如何不想救她,我比任何人都想救她,我曾想过用尽修为救她,可玉颜说,这是她们族人的宿命,蛊虫离族,纵使仙法修为,也是无济于事。”
一筹莫展之时玉颜看到了那块琥珀色玉石,一把抢过挂在亭瞳的心口,那玉石竟神奇的散发出光芒,一半琥珀一半玉石,刹那间像是有什么东西闯入亭瞳体内,她猛地咳出一口血,奇迹般地她就这样活过来了。
亭瞳好转后一直郁郁寡欢,看着族人的尸体,她什么都吃不下去,整个弑月族除了她与玉颜,无一人生还。
琥珀暂时保了她的性命,可每到夜晚,亭瞳身上便如万蚁穿心般疼痛,而他也只能延缓她的疼痛,却无法根治。
转机发生了一年后的一个冬日,亭瞳从未忘记全族之仇,她心里早就想好了要赴死,她借了琥珀的灵力,亲手取了那皇子的狗头,池鱼觉察不对劲,待赶到时只看见她摔得粉身碎骨,身下的鲜血染红一片。
他带她回了弑月族,将她埋在了族墓之中,同她的族人一起,他们终于团聚了。
亭瞳死后池鱼伤心欲绝,一度只想做回寺庙的那条鱼儿,可玉颜告诉她,这世间有一法,召魂之术,可以让你再见小姐一次,就算是须臾片刻,也已足够。
池鱼推开后院的门,伸手去接那落雪,“为了那须臾片刻,我走遍大江南北,寻觅了十几年,终于找到了你,可是我听闻十年前卿府灭族,我不知道那召魂之术是否还存在,直到有一日,我亲眼看到了你在召魂,我便知道,我找到了。”
那雪依旧没停,不知道要下多久,青鱼却听得心凉,这故事太过沉重。
他又一次开口:“你可愿意帮我?”
青鱼却有些犯难,“这个故事很动听,我也为之动容,可我也要为我自己打算,并非我不愿帮你,只是此术消损极大,我...”
她不想为一个平白无故的人消耗身体,召魂一次损伤极大。
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池鱼没有丝毫迟疑,摘下了那串吊坠,递给青鱼,“你手中拿着的是魂归吧,这块玉石,灵力无限,与你的魂归不会相斥反之会相吸,你不会受伤的。”
青鱼诧异:“你是不是来找我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曾经我也听说要想召魂不被反噬,只有寻这玉石的另一半,我们家族找了许多年也不曾找到,没想到如今得来居然这么轻而易举。”
青鱼握紧了那块玉石,开口:“可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池鱼没有任何犹豫。
青鱼神色微怔,有些不可置信,“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帮我。”
“你不是妖吗,在召魂之前,我要你保护我,三年以后,我替你召魂,完成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这是一个很好的筹码,有一个妖怪的保护,她今后的路会好走许多。
“我答应你。”
-
风雪已停,她也该回去了。
“明日末时,零妙城门口见,你要随我去上京。”
青鱼的身影隐在风雪里,池鱼叹息一声,拿着那柄团扇呆呆看着。
三十年都等了,三年又算得了什么。
进院就没看到玄月的影子,再看她的房门紧紧关闭,青鱼试探地敲了敲门,里面却传来抽泣声。
“你走!”
青鱼有些诧异,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玄月?发生什么事了,让我进去看看。”
里面还是没有开门,只是抽泣声更大了,青鱼一下子推开了门,就看见玄月整个人窝在被褥之中,身体因为哭泣一下一下地颤动,似乎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怎么了玄月?”
玄月却突然转过身来,一张小脸上满是泪痕,幽怨地盯着她,“为什么连你也不同我说,就都喜欢无缘无故离开别人吗?”
青鱼这才想起自己要走的事情,看这情形,定是提前知晓了,本来还想着回来再说再安慰的,这下可好。
她拿出帕子递给玄月,玄月愤愤地一扭头,“我不要!你都要走了,那你就快走吧,反正这里的一切你都不在乎!”
青鱼轻声安慰:“玄月,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相聚是缘,可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我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玄府吧。”
玄月反问道:“如何不能,青鱼姐姐,只要你想你可以一辈子待在这,同我们一起。”
青鱼笑着摇摇头,轻声说:“这辈子我已经把未来许给了过去。”
玄月没有听明白,“什么过去?什么未来?”
青鱼拿帕子拭去她眼角的泪,“你以后会明白的,姐姐希望你一辈子都开开心心的,总有一日,我们会再相聚的。”
“嗯...那我们说好了,等你做完想做的事,一定要回来,我与哥哥都等着你。”
青鱼没有回答,笑眯眯地从身后拿出一袋柿饼,“是哪个小馋猫想吃柿饼?给你买回来了。”
玄月也笑起来,一脸惊喜,一口柿饼吃下去软绵绵的还带着丝甜味儿,可她心里却高兴不起来。
“那你一定要平安啊,青鱼姐姐。”
回到屋里意外的温暖,不知是谁提前烤了火炉,被褥下还搁着好几个汤婆子,拿在手心暖呼呼的。
摘下披风放置一边,青鱼开始收拾起贴身衣物来,除了些衣衫便是那把剑了,而池鱼给的那个琥珀色吊坠,与魂归放在一起竟融在了一起,似乎它们本就相识只是分离已久。
她这一睡就睡到了午时,重重打了个哈欠透过窗子看着窗外,突然有一丝不舍,看着院子从最初的荒院已然焕然一新,小小的池子虽现在无鱼儿但也清澈见底,而昨日因大雪而死去的枯木现在居然发出了新芽,在这冬日里成了最亮眼的一抹颜色,如同六月飞雪,发出新芽,让人有了希望。
拿好包袱,没有一个人为她送行,可处处都是他们留下的痕迹,生出新芽的树枝,门缝里被塞进来的一个香包,散发出杏花的清香,香包上的图案绣得歪歪扭扭的,但仔细看,是一朵杏花,青鱼心里明白了一切。
她将香包系在了腰间,拿起那小小的包袱走到了府门口,一辆马车已等在那里。
“听爷。”青鱼点头示意。
“外面天冷,快上马车。”
上了马车才觉得暖些,马车内壁沾满了毛毡,这样能大大抵御严寒,马车内空间很足,除了两边坐塌还有一张便于歇息的床,青鱼没想到这听爷的东家出手竟如此阔绰,不过世上哪有本来的好,迟早都要还的。
她掀开皮毛围帘说道:“听爷,那人在城门之下。”
听爷只露出一双犀利的眼睛,其他的都被裹住御寒,“得嘞青鱼。”
马车越走越远,青鱼拉开围帘向后看了一眼,好像有两个身影站在府门口,马车拐了个弯后,连身影也消失不见。
停至城门口,“上来吧。’”
马车轱辘又开始转动,驶向城外,留下一串马车印子。
池鱼今天穿的厚了些,不像前两次青鱼见他穿的那么少,总算是多加了件衣服,他两手空空,那柄团扇倒是不离手。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倒是听爷好奇起来这个少年的身份,不由得开口问:“青鱼,这是谁,我混迹零妙城多年,大街小巷基本都熟络,倒是没见过这等人物。”
青鱼看了看他,替他作答:“听爷,这是我朋友,叫池鱼,随我一道来的零妙,但自从来了就没怎么出过门,所以你肯定没见过。”
听爷恍然大悟,看池鱼一言不发的样子倒是有些稀奇,调侃道:“你这朋友怕不是个哑巴吧,一路子了,没见他说过一句话。”
青鱼知道听爷人直爽不拐弯抹角,忙打圆场:“此话差矣听爷人,我这朋友啊,自小就不太爱讲话,闷闷的,不过我可以同你讲,你想听什么我给你讲就是,别为难我这朋友。”
听爷哈哈大笑,不再言语。
不过池鱼倒是没有理会,似乎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像真的来做任务般,不多说一句话,只是偶尔看看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直赶路到深夜,青鱼时不时掀开围帘看看路,悬挂的马灯烛火摇曳,晃得她头晕,好容易寻了一间客栈,四处看去,荒郊野岭的也就只此一家。
今夜只能在此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