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之间,一幕幕往事浮现在眼前,卿玉清楚记得那天,父亲带兵回府,随行的还有一名陌生男子,那时她还是个小娃娃,父亲将那名少年带回府里,本要授予他军中事务随行,可他不愿,说志不在此,后来在府里留下,因剑术相当,便当了他的师父。
梨花簌簌,师父教她习剑。
两个身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直到那一年,父亲被诬陷,家族遭抄,她也侥幸逃出苟且偷生。
她以为师父死了,却不曾想在子叶楼交换的消息。
祁淞是这场祸乱的最大凶手。
这局易破,可也饱含了她想杀了他心。
他也不再是师父,是仇敌,是她每日每夜都想杀了的人。
这剑术是他教的,那便一并还与他,卿玉摘下了摘下微微发热的魂归,滴入鲜血,以此为契。
祁淞瞪大了双眼,一脸不可置信,他喃喃道:“原来这便是你卿家的秘密....藏了那么久。”
一阵强光迸发开来,卿玉念念有词:“以我之血,立此血契....”
话未完祁淞意识到了什么,他挥起剑想斩断那块玉石,可卿玉怎会让他如意,在那一瞬祁淞被吸附。
“不要!不要!”
“我的天下.....!”
魂归慢慢黯淡下来,变得冰冷。
卿玉受不住,吐了一口鲜血,这是毁人的法子,魂归召魂,但其禁忌,吸魂,用此法者,会反噬其身。
看着地上的那摊鲜血,她大笑起来。
总有一日,她会让卿玉这个名字,重回于世。
她不受控制地倒了下去,这一生,她有不舍的人,有亏欠的人,还有,骗了他的那个。
在这场棋局里,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枚棋子,错一步,满盘皆输。
她怔怔望着这亭阁,透过那方四角,是广阔无垠的天空,是自由自在的天空啊。
马鸣厮杀声未至,反的是恭王府,遭苦的是百姓。
她好想痛痛快快睡一觉。
紧紧攥着魂归,身边似有声音响起。
“我们回家。”
她已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这怀抱熟悉的想再让她往里靠一下,她如同一只小猫,蜷缩在玄树怀里,只是眉头紧皱,似乎陷入一场噩梦。
卿玉深深陷入一场梦中,在梦里闪过许多场景,从她幼时开始,再到那年冬日与父亲母亲一起挂灯笼,母亲掐着她粉嘟嘟的小脸逗乐她。
“我们卿玉,以后想做什么?”
那孩童想了想,用着稚气的声音答道:“我想...想像父亲一样!”
二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
这场景如走马灯一般,转来转去,一页页讲不完。
卿玉伸手去接落下的那瓣梨花,那缕清香蔓延在空气中。
师父走过来敲了她的小脑袋,“小丫头又偷懒!”
她被吓得一惊,忙扎起马步来,不敢马虎,闭眼凝神。
师父哈哈大笑,“小丫头师父逗你呢,今天练得不错,师父奖励你一块甜糕!”
一块热气腾腾的甜糕包在牛皮纸上,看起来好吃的紧。
小丫头忙放下手中的剑,开心的拍手,“谢谢师父!我就知道,师父对我最好啦!”
“哎,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
她幼时顽皮,常从后墙跑出去玩,时时经过后方偏院,便见医官爷爷拿着酥糖笑眯眯地望着她。
“卿玉,又偷溜去后山玩?拿着,爷爷给你的酥糖,甜。”
说着颤巍巍递给她,那是一包已经有些碎了的酥糖,许是爷爷珍藏了很久。
她眼睛亮晶晶地接过酥糖:“谢谢爷爷!那我就出去半个时辰!爷爷替我保密。”
医官爷爷眼里满是慈爱,卿府与他有恩,他在这卿府当了十多年的医官,他是看着卿玉长大的,也是因为卿玉与自个家里那个一般大,心里的疼爱不免又多出几分。
轰的一声,这梦境忽地变了天,大块大块的乌云笼罩了整个卿府。
轰隆隆,她的心里开始下雨。
一刀刀一剑剑,不知沾了多少鲜血。
她却阻止不了分毫,她觉得,天塌了。
恰巧那日医官爷爷的孙儿来卿府,那日她可开心了,又多了一个玩伴,她蹦蹦跳跳进了偏院,便听见爷爷在唱。
“杏儿杏儿快快跑,绕过柳枝捉迷藏。”
院里的柳枝垂下来,爷孙俩围着树干转来转去,嬉笑声传遍了院子。
没人会想到,今日卿府会成为人间炼狱,她不会忘记,爷爷摘下她的玉佩,忍痛将她推出去,怀里紧紧抱着杏儿,喃喃地说对不起。
她眼底的泪光,已禁不住流下。
大火近乎烧光了一切,什么都没有剩下。
她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卿玉从未哭得这么难过,她次次都忍着,可这次,真的是忍不住了,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迷雾般的走马灯还在急急地转着。
看着她流下大滴眼泪,玄树撇了撇眉,心里闪过一阵异样的情绪。
船舱摇摇晃晃,有些不稳。
-
上京已是纷争之地,玄树决定带她回玄府再做打算。
青鱼一睡,就是两日,这几日她昏昏沉沉的,一直在做梦,那些画面总是绕之不去,在他的脑子里转圈圈。
再醒来时,已在玄府柳院之中。
她叹了口气,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她伸手去摸身上的魂归,还好,还在。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醒了?”
待看清那人卿玉缓缓坐起来,过了半刻才吐出几个字。
“这次,谢谢。”
玄树有一点不耐烦,他放下手中的药碗,“你只会说谢谢吗?”
“那不然...”青鱼脱口而出。
玄树没再理会她,端起一旁的药碗递给她,看着她肩上的伤,叹了口气竟要喂她。
青鱼惊得退了一下,但这一扯肩膀又开始微微作痛。
她只好作罢。
一口口药在嘴里溶开,苦涩味随之袭来,她紧紧皱了皱眉。
玄树看了看那近乎黑色的药水,说道:“很苦?”
青鱼点点头,“有点。”
他像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一包酥糖,递给她。
空气中的苦味夹杂着酥糖的甜味儿,有种说不出来的怪。
还是那句,“多谢...”
那些酥糖有大有小,不规则,青鱼看了看,随手拿了块最大的糖块,本是平平无奇的动作,玄树却看在了眼里。
他在怀疑。
他不由得想到另一个人。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是芍萤同绕棠。
芍萤脸上还挂着泪痕,显然是刚刚哭过,看着可怜兮兮的。
手里还拿了食盒,“医女。”说完小心地向着玄树那边看了一眼,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玄树也不经意地咳了一声,起身将药碗端了出去。
待玄树走后芍萤才敢小声抽泣,这么多日不见,见她都瘦了,不由得两行泪流了下来。
青鱼看着她这副委屈的小模样,不由得笑起来,“干嘛呀这是,才几日不见怎么一见我就哭?”
身后的绕棠也笑出声来。
芍萤擦了擦眼泪说道:“那日有一个小厮急忙忙地来府里报信,说是你被掳走卖给了上京沈家做妾,我一听便急了,可那小厮转头就跑了,也不知是哪家的,没办法我只能去与少爷说了....”
芍萤说到这顿了一下,而后努力回忆,“医女你是不知道,婢子从未见过少爷如此着急,虽然少爷素日里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但...那日婢子在他眼睛里看到了慌张,可接连等到晚上也没有你的消息,只至夜半才见少爷回来,但脸上阴沉沉的,我也没敢问....”
“一连两日都没有你的消息,少爷第二日出府后也没再回府。”
“我还以为,你真的被卖于沈家为妾了。”
芍萤脸色突然凝重,“再后来听说上京恭王府反了,上京大乱,这消息没半日便传来了顾城,一时间大家都人心惶惶的,惶恐这战乱到了顾城。”
芍萤这一番话立马让她思绪又飘到了上京那日。
一股腥甜涌到嘴边,她禁不住又吐了口血。
芍萤与绕棠都吓了一大跳,忙上前拿帕子替她拭去。
芍萤急急忙忙地要起身去找医官,“我去找医官!”
青鱼赶忙拉住了她,摇摇头,苦笑道:“我自己便是医女,找什么医官,我没事的。”
两人还是不太放心,一直盯着她。
青鱼知道,这是魂归带来的反噬,她现在元气大伤,父亲同她曾说过,魂归禁忌吸魂,一次大伤,第二次苟且能活命,而第三次,便是生生祭魂归,不可逆转。
她安慰两人:“我真的没事,我自个知晓我的身体,没事的。”
青鱼突然想到了杜若,心里有了主意。
“芍萤绕棠,你们帮我办一件事。”
那二人都凑了过来。
“宴盛楼,帮我带句话,我要的消息记得兑现。”
虽不知青鱼何意,但都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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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萤嘴碎,一路上都嘀嘀咕咕同一旁的绕棠说个不停,给她讲关于这宴盛楼的故事,以及这传说中以美貌盛人的杜若娘子。
好容易到了宴盛楼,巧的是今个宴盛楼大开,只要银钱买入便能入内赏乐听曲,一睹宴盛楼。
楼内歌舞升平,本空着的地方也都放了些方凳方桌,以便客在此饮酒看舞听曲。
一个个衣着红衫的妙龄女子围着面纱在中央起舞,随着乐声翩然舞动,虽隔着一层面纱,但不难看出,每人都容貌秀丽,算不上国色,可也美貌。
两人寻了一间,隔着珠帘,但也能看得清楚。
转头见一紫衣女子盈盈拉开帘子,招呼小厮的同时还不忘问:“二位姑娘,今卖的最好的是桃花酿,要不要来一壶?”
芍萤与绕棠都是没喝过酒的,忙摆摆手。
芍萤倒是机灵,“酒不要,那便来盘桃花酥吧。”
那紫衣姑娘娇媚一笑,上下打量了这个小丫头一眼,觉得甚有意思。
“那二位稍等片刻,片刻桃花酥便上。”
待她走后绕棠小声问她,“芍萤,你还知晓要点什么,你来过这?”
芍萤清了清嗓子说道:“绕棠,这是这的黑话,宴盛楼是没有桃花酥的,说这话便是指明了要见她们这楼主,但一般都是杜若娘子的手下的人来见。”
绕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一道琴音突兀地弹起,那些姑娘们都缓缓退下,只留这一道琴音,如潺潺溪水拨转琴弦,一声声沁到人心里去。
是杜若娘子。
众人都醉于这琴音之中,一时间鸦雀无声。
芍萤绕棠也被这琴音吸引,正闭目听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姑娘走了进来。
她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耐烦。
“就是你们点了桃花酥?”对于这两个面生的姑娘,鸢尾以为又是想一睹娘子芳容的杂人。
芍萤倒是不怯,她也学着鸢尾的样子,“你凑近些,我家主人让我带句话给杜若。”
听完这句话鸢尾眉头皱得更深了,后面那句直呼杜若更是让她有些不耐烦眼前的这两人。
她转头便要向外喊小厮将这两人请出去。
芍萤见她要动真的立马不摆谱了,想起青鱼对她说的,立马说道:“是青鱼!”
鸢尾一听这个名字立马转过身来,眼里多了一分敌意。
“青鱼?要传什么?我已经帮了她一次,仁至义尽,怎么?”
芍萤虽憨却是不傻,她拍了拍一旁的绕棠站起身来,缓缓说道:“我只是传句话,姑娘怎的动这么大气?”
“我要的消息记得兑现。”
听完鸢尾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她思索了片刻才问:“那个青鱼,救回来了?”
“你的话我会传达,我也请你传一句话,我知晓她不是一般人,但请她不要伤害我家主人。”
芍萤点点头。
“成交。”
“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