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头小心翼翼打开牛皮纸，掏出一打纸，翻弄了两下，抽出其中最关键的两张。
“警察同志你看，这就是能给我证明的东西，能证明这房子原本是属于我们的！”苏老头言语脆落。
老警察伸手接过，神色正经，瞧见最下面一行大字，明明白白写着房屋所有人：苏亮。
没想到苏老头真能把这个证明办下来，苏大强的脸色难看起来。
李春兰也探着脑袋看，看见这两个字瞬间心慌，脸上的表情都把控不住：“这不可能！这房子明明是我们家的，是我们家大强的。你个糟老头，从哪里找出来这一份假证明！”说罢就要伸手去抢。
老警察眉头紧锁，大声喝道：“这上面有明明白白的大红章，谁能作假！谁敢作假！”
村长也把烟枪重新挂在腰间，稳定局面：“李春兰，你干啥呢！警察同志面前大叫大嚷像什么样子！”
他声音一出，李春兰瞬间萎靡下来，她赶紧抓住儿子衣袖，催促他说些什么。
年轻警察品过味来，神情也不禁带上几丝鄙夷，合着这一家人是想吞下人家房子啊？
苏大强紧抿住嘴，深呼吸好几下才稳住心情，他看着年轻警察手里的帐本逐渐定下心来，看向村长：“李叔，他的证明是真的，可是我的帐本也是真的啊！”
“不管怎么样，这房子合情合理也该归我们。”
听见苏大强叫自己李叔，村长心里嫌弃地撇撇嘴。真是孩子死了你才来奶了,现在想起来叫我李叔了，之前干嘛去了。
村长方脸上倒是丝毫不显，只是向着老警察走了几步，搓搓手。
“同志，你看，既然两家都能拿出来东西证明，现在也算是皆大欢喜。”村长停顿了下，提出下一句话：“我看，这件事儿就算完了吧，剩下的还是交给我们村里安排吧。”
李春兰：“对啊对啊，这房子怎么也该是我们的了，这些年我们可掏了不少钱呢！”
村长这回没有阻止李春兰说下去，这房子是谁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要把这大事化小，压在村子里最重要。
看着眼前心思各异的众人，老警察神色不改，他望向苏老头：“这房子能证明是你的了，现在你还有话说吗？”
苏老头见关梅多日努力奏效，心里也放松不少：“同志，这房子当初的的确确是我卖给他们家的，他们当初诬陷我欠钱的事儿暂且不论，这房子当初说得价钱可不止这一本零碎帐啊！”
没等老警察说话，李春兰抢先到：“你手里有欠条嘛！你个糟老头说不是这个钱就不是这个钱啦？”
苏老头神情一凝。
苏大强立马接上：“你拿不出欠条，但是我们确实结结实实拿了这么多年钱，养了你们祖孙俩这么多年的！”
年轻警察思索片刻：“老伯，你有什么其他能证明的东西嘛？”
苏老头没有说话，只是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苏大强一见心里终于定下，这钱他们不要了，但这房子可一定要归自己家！“你不想给我们房子也行，这么些钱就得算是你借下的，现在也该还了吧。”
他又对老警察说到：“警察同志，他现在肯定是拿不出来钱的，想来只能用那套房子抵债了。”
老警察看着苏老头神色，心里叹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即使是搬来一整本民法典，也没法帮忙了。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匆促脚步，隐约还跟着些狗吠，后又被主人厉声赶回家去。
苏老头脸上升起希冀，他对老警察点点头：“同志稍等，我家人来了。”
村长也有些好奇，苏老头的家人？
李春兰小声嘟囔着：“你还有那门子家人，别是哄人的吧？”
木门嘎吱一声打开，闪进来一串人影，这下就连小屋也站不下了，看见为首的几道军绿身影，老警察率先走了出去。
苏大强则是看见了红旗大队的大队长和另一个城里供销社领导，他有些迷茫地走出去：“领导，你们怎么来了。”
红旗大队队长龚力脸色黑青，举起手里的东西：“你还好意思问我，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苏大强被龚力的嗓门吓了一跳，待看清他手里的东西，瞬间僵硬在原地，后颈瞬间冒出冷汗：是帐本，帐本怎么在这里！
龚力满脸恼怒：“好啊你个苏大强，亏我信任你，当年还推荐你去供销社做会计，连生活费都是大队上掏，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倒卖国家财产，还敢在帐本上捣鬼，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够了，想吃枪子了吧！”
红旗大队供销社刚发展那几年，领导提倡用知识分子管理。龚力看上了苏大强高中生的学历，加上队里元老景在中推荐了他。
谁知道他竟然被城里的好生活迷了眼，家里拿不出他挥霍的钱，他就动起了供销社闲置仓库的主意。
红旗大队供销社隶属永春市的下级镇，生意劲头比不过城里的大商店，其中难免有东西屯压。苏大强就钻了这个空子，趁着查库房竟然私下倒卖了不少东西，布匹粮食五一幸免。
不过苏大强为人谨慎，没人发现，除了同为会计的景在中注意到些异常。但景父也没有十足证据，再加上景渝对苏大强死心塌地，他也只是口头敲打了几句。
等等，景在中！
景在中的帐本怎么在这里！
李春兰被这样的架势吓了一跳，听见吃枪子三个字更是要昏过去了，她捂着胸口站都站不稳了。
关梅领着林之夏从人群后面绕到苏老头身边，苏慢也搂住小伙伴的胳膊，今天爷爷院子里好多人啊，苏慢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前几天景渝又带着满脸伤痕找到苏老头家，看见关梅就直接开口：“我手里有苏大强一直想要的东西，如果我给你，你能带我去城里吗？”
“我知道这件事儿解决以后，苏叔就要跟着你去城里开店了，我能吃苦，可以给你打杂帮忙，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她执拗地看着关梅。
关梅点头后，景渝整个人瘫软下来，光是这几句就耗尽她全部力气。
……
苏大强看见人群中熟悉的身影目眦尽裂，“景渝，你敢害我！”声音因为过于愤怒而高亢，响遍整个院子。
村长也眯着眼张望过去，景渝站在最后，水洗蓝褂子上满是补丁，整个人过于瘦弱，衣服披在身上还有些不合身，空落落的。
景渝对上苏大强眼神，褪去了往日的瑟缩，只剩下一脸麻木。
她向前走了几步，对着旁边的警察同志指向苏大强，“就是他，我举报他倒卖国家财产。”
苏大强听到她的话语，心里先是涌起一股不敢置信，接着是翻天覆地的愤怒，他走向景渝，抬手就要打。
这回景渝没有站在原地，她退到身边警察后。苏大强扑了个空，更是怒火中烧，伸手握住拳。
“你干嘛呢！”身边几个军绿色身影没再让他动手，其中一个小伙子拦住了他：“苏大强是吧，你涉嫌非法侵占国家财产，现在我们要带你回局里调查！”
李春兰听见苏大强要被抓走，整个人六神无主，边喊着天爷啊边往警察身上扑，警察不敢对这老太太动手，一时间还真让她拦住了。
龚力则是和供销社领导耳语几句，冷冷看几眼苏大强，说道：“侵占国家财产可是要吃枪子的，这回你苏大强可是把路走绝了。”
苏大强一听自己要吃枪子，瞬间瘫软，整个人浑身颤抖。
李春兰和警察撒泼，龚力和供销社领导走了出去，村长前去劝架，一时间没人注意到瘫在地上的苏大强。
一片阴影笼在眼前，苏大强愣愣抬头。
只见景渝站在寒风里，自下而上垂目看向他，苏大强感觉一瞬间回到了高中时代，他是班里的穷小子，而景渝却是优秀俏丽的班长，他一直都是从角落里偷偷张望，但……什么时候变了呢？
是结婚后？还是母亲总在自己耳边唠叨后？
景渝慢慢蹲下来，看向眼前人，苏大强整个人仿佛失了魂，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
“苏大强，你还记得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
“景渝，至死不渝，渝是背叛的意思。”
苏大强耳边突然响起一阵熟悉清朗的少年音，那年校园红墙边，少年脸色羞涩，但眼神坚定：景渝景渝，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我会永远爱你。
听着耳边声音，苏大强下意识默念出来：“景渝，至死不渝。”哦，原来是自己。
景渝翘起嘴角，眼里也怀念起来那段美好日子来，语气轻柔怀念：“对啊，原来你还记得。但是苏大强，你没有做到。”
“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自己许下的诺言。现在我要你为一切付出代价，为我受过的所有苦和咽下的泪付出代价。”
景渝转身，把一切回忆留在身后，再不见留念。
关梅也收回视线，看向眼前的老警察两人和苏老头。
苏老头看见这一幕只觉得罪有应得：“小梅啊，我刚才已经和警察同志说清楚了，他们家讹钱的事儿也算完了，这房子现在虽然归我了，但是帐本还是实打实的。”
他叹息一声：“既然如此，这老房子我准备卖掉，还了这笔钱也好。”
苏家几代人没有回过这里，祖上辉煌时还能念叨一声祖宅，撑起个门脸。现在就剩祖孙俩了，要这个面子也没用。再说苏大强一家住了半辈子，苏老头也不愿意要这套房子了。
关梅点点头，尊重苏老头的决定。
苏大强入狱，搬家的日子也很快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