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帝京后,顾皎依旧没再见到过君珩,就仿佛堰郡之行,只是她的一场梦一样。
倒是怀安日日过来,有时是送些新制的衣物,有时是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别的需要。
顾皎本想问问他君珩的情况,却不知为何一直没能问出口。
“怎么?心不在焉的。”
顾青行放下慕晚着人送来的信函,看向了说是要来用早膳,却半天没喝完一碗粥的顾皎。
顾皎放下筷子,认真道:“爹,你喜欢我娘吗?”
“你说呢?”顾青行淡淡道。
“那这些年,你就没想过再娶?”顾皎认真转头看他。
顾青行走到桌边,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头:“什么话。”
“爹,”顾皎把他拽到一边坐下:“你是因为喜欢我娘,所以在你眼里,不会有人比她更好,是吗?”
顾青行轻笑摇头,“不是没人比她更好,而是别人的好坏与否,都与我没有关系。”
顾皎犹豫一瞬,又道:“即便我娘过世,你也从未忘记过她是吗?”
“嗯。”
闻言,顾皎没再问,低下头开始认真喝粥。
顾青行却没有就此打住,继续问道:“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有些羡慕。”咽下嘴里的粥,顾皎垂眸笑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顾青行侧头看了看她,而后取过碗筷,给自己也盛了碗粥:“但若是那一瓢已经浑浊了,与其固执地咽下而伤身,倒不如倒掉再取。”
“皎皎,你自小便极有主见,也总是不愿我插手你的事,但不管你说得多么坚决,只要你露出一点犹豫,我便知道你心底已经动摇了。”
他温和地看向她:“现在,你又在犹豫什么?”
顾皎一怔,片刻后将碗推开,起身道:“我先走了。”
还没出门,她忽地想起:“对了,我同你提过的那个沈舟——”
“我昨日同他见了一次,脾性沉稳,见解也有过人之处。”顾青行接道。
他夹起一筷小菜送入口中:“至于别的,还要看他的意愿才是。”
顾皎挑眉:“行,那便有劳左相大人费心了。”
听罢,顾青行缓缓抬眸看了她一眼:“你处理好自己的事,就是为我省心了。”
……
从顾府出来,在龙章宫外面踱步几个来回后,顾皎被踏出宫门的怀安撞了个正着。
“娘娘?”怀安讶异地看着她,又下意识朝后看了看。
然后,他转身关好殿门,才轻声询问道:“您怎么过来了?”
顾皎心中浮上些许淡淡的疑惑,照往常,怀安该是乐意她时不时过来的。
“他不想见我?”所以,君珩的确是在和她置气?
怀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陛下又有哪一次是不想见您的呢?”
“只是……陛下如今仍在昏睡,尚未醒来。”
“他怎么了?”顾皎一愣,立即追问道。
她明明记得,在堰郡的时候他还是好好的。
怀安犹豫了一下,才道:“陛下的伤一直没有好全,那日城楼上本就是强撑着,回了府上,奴才为他上药时才发现伤口已经裂开了。”
“为什么没告诉我?”顾皎心头一紧。
那日之后她再也没见到过君珩,动身回京时他也主动避开了她,她原以为他是不想见她,可原来……
“陛下不希望您知道的。”怀安苦笑一声,“若告诉您,您自是会照顾他,可……”
“陛下答应过左相,不会逼您做出违背您心意的事。”
君珩答应过她爹?
将怀安的话在心中过了一遍,顾皎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
“我知道了。”她闭了闭眼道,“不必告诉他我来过的事。”
“他伤要是好些了,你派人来知会我一声。”
怀安应下后,顾皎没再多留,转身离开。
走在回玉露宫的路上,她一点点回想起和君珩的相处,渐渐明白过来他那许多次的欲言又止代表着什么。
原来她的那些犹豫和逃避,他都是知道的,知道她有愧于他为她而受的伤,也知道她放不下谢崇玉。
可他依然在那一日将所有的真心袒露在了她的面前。
那时候,他是知道她不会答应的吧。
既然这样,为何又要问出来呢?
可……既然猜到她会心软,又为何不肯让她知道他的身体状况。
顾皎忽然发现,她其实远比自己以为的那样,更加不了解君珩。
他时而喜怒皆形于色,时而又以表象掩盖自己的本心,甚至主动让她误会他。
“娘娘。”
顾皎停了脚,回身看去。
是怀安又追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像是生怕没追上她。
他缓了缓,而后对她道:“虽然陛下给奴才下过死命令,不许把这事说出去,更不许让您知道,但是……”
“若奴才不说,陛下怕是这辈子都不会告诉您。”
顾皎心头微动:“什么事?”
“是……三年前陛下与您决裂之事。”
……
随着怀安低声的讲述,顾皎一点点忆起了三年前那段同样她心底记忆尤深的往事。
那日,几乎是水到渠成的,她和谢崇玉定情与那棵有着姻缘之信的树下。
她仍旧可以清晰记起那时充盈心头的欢喜,却原来,君珩就站在隔岸,一畔雀跃,一畔灰茫。
“陛下那次,并非刻意要扰乱您的生辰。”怀安低声道:“那段日子他的病时好时坏,又因为您生辰在即,为了如约赴宴,少有地按着太医的叮嘱日日服药。”
“但即便是这样,病却始终好不起来。”
“您收下的掌令,也并不是陛下此次的临时起意,早在三年前,它便该成为您的生辰礼的。”
闻言,顾皎不自觉地探手触上怀中的掌令,原本精巧的掌令此时却将心口压得有些闷。
怀安低低叹了一声:“在顾府……回宫后陛下便让奴才把掌令拿去烧掉,却在奴才接过的一瞬又反了悔。”
“这三年,陛下只偶尔向慕将军提过只言片语,他想见您,您却已与谢公子定下了婚约……”
“娘娘,奴才知道感情一事强求不来,可……眼瞧着陛下这些年愈发沉寂,如今才刚刚好转了些,实在是不忍心您二人再次疏远。”
顾皎闭了闭眼。
她思绪杂乱,一时间竟开不了口。
他曾对她说——“我亦有私心。”
原来,这才是他的私心。
她以为皇家无情,所以君珩才会突如其来地与她再不往来,她怅然一瞬却也很快看开,可在她抛之脑后的那些年里,他自己却始终不曾走出来过。
——
夏意渐浓,随着承熙帝堰郡之行的回归,朝中众臣渐渐觉出了些不同寻常来。
“你有没有感觉,陛下最近勤政得像换了个人一样?”
“何止,自打从堰郡回来,一日早朝都没落过,以前哪有这样过?”
散朝后,两个官员走在宫中青石板上,低声细语着。
落在二人身后的慕晚轻飘飘看了他们一眼,心情颇好地整了整自己的衣袖。
余光扫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的人影,她不着痕迹地慢下了脚步。
“慕将军。”
一声带着迟疑的轻唤后,慕晚佯装惊讶地转身,看清来人后恭敬一笑:“魏国公近来可好?”
魏国公客气一笑,几次寒暄后,终于切入了正题。
“听闻慕将军过几日要回临阳?”
慕晚微笑颔首:“在帝京闲散几个月,也该回去看看了。”
“我那群副将问我何时回去的信件,在慕府都快堆成山了。”
魏国公笑意不改,见身边的官员渐渐少了,才道:“之前的事,是小儿狂妄在先,也有我管教不严之错,一直想找机会向慕将军赔罪。”
“魏国公这是哪里的话,令郎年纪尚轻,一时意气也是人之常情。”慕晚似不在意般揭过这事儿,魏国公的脸色却僵了僵。
要说年纪尚轻,慕晚十九岁为将,如今也不过弱冠之年,而魏瑾瑜,与他相差不过一岁。
慕晚淡淡一笑:“魏国公,慕家军规严明,有一点您大可放心。”
“主将不会因自己的喜好而去划分手下之人,只要魏公子摒弃杂念,总会有出头之日。”
说罢,她拱手一礼:“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魏国公心中微叹,亦是一礼相还:“慕将军高义……多谢了。”
回到慕府,慕晚推开院门,看见里面的人后,会心一笑。
“来的倒是早,本还想着派人去请你呢。”
顾皎冲她挑了挑眉:“我可馋你这顿酒许久了,听闻慕将军相邀,自是迫不及待就来了。”
慕晚随意解下朝服,露出青锦制成的薄衫,在顾皎对面坐下。
“喝酒可以,不过你得自己去挖。”
顾皎:?
挖?
慕晚抬手一指:“看到墙边的槐树了吗,玉壶春还是十日醉,随你挑。”
顾皎哑然半晌:“别告诉我,你府上连坛现成的酒都没有?”
慕晚则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我不喝酒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顾皎:……
她差点忘了,在清客园见她那次,这人就抱着坛酒闻味儿来着。
任劳任怨地跟慕晚要了个铁铲,顾贵妃蹲在树下开始刨坑。
“偏了,靠右点儿。”
慕晚让人架了个石桌,悠闲地捻起一块儿糕点看着顾皎干活儿。
“要早知道,我才不会来这一趟。”顾皎嘟囔着,手上动作却是不停,。
“是,贵妃娘娘肯赏脸,臣心甚感之。”慕晚笑着回应,“作为报答,今日的酒要是有剩,你可以全数带走。”
“嗯?”顾皎回头看她。
慕晚微微勾起唇角:“过几日我再埋些新的。”
刚想问缘由,看到慕晚眼中的神色,顾皎忽地反应过来。
“你要走了?”
她想起慕晚曾说过,她离开帝京前会特意埋上新酒,等下次回来时再取出。
“今年已经耽误不少时日了,总不好一直做甩手掌柜。”慕晚洒然一笑。
“怎么了,舍不得我?”见顾皎神色淡了下去,她又打趣道。
闻言,顾皎白她一眼:“舍不得你的酒,你放心,我绝对一滴不留地带走。”
说着,酒坛的封泥露了出来,顾皎眼中一喜。
慕晚笑了笑,走到她身边,微一使力便将酒坛取出:“你去擦擦手,我让人去做些小菜。”
“这么客气?”顾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不客气,待会儿陛下也过来呢。”
顾皎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在慕晚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