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端着刚做好的藕粉羹进了门,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君珩手边,便欲退走。
“怀安。”君珩放下笔,唤住了他。
怀安回头,站住脚步等他吩咐。
“这几日怎么不见她?”
怀安松缓了神色,眸中带出一丝笑意。
元鹤行刑之后,他匆匆去顾府找君珩,却从影卫口中得知他和顾皎一同去了明华塔。
在塔下等了会儿依旧不见二人下来,他拦下其他隐卫,自己登了塔,到了顶层却没听到声响,他担心推开木门,却只见顾皎忙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作声。
他这才注意到倚在她身旁闭着双眸的君珩,镶着金纹的衣摆随意地散落在地上,面容确是难得的柔和沉静。
那次回宫后,许是吹了风,君珩隐隐又有些风寒的迹象,但气色却并没有差太多。
周太医开的药都按时喝着,也不总是独自望着一处发呆。
后来顾皎也主动往龙章宫跑了几次,倒没什么要紧的事,有时是问问君珩的病,有时只是坐在一旁翻些杂书,偶尔也会带些蜜饯点心过来。
这几日她没过来,所以君珩才会突然问起。
“过几天就是花朝了,街上正热闹呢,娘娘出去了几次,听说还带了不少小玩意回来。”
“哦?都有什么?”君珩随口问着。
怀安回忆了一下:“奴才没多问,不过见她身边的侍女锦时手上多了个灵巧的银镯子,应该便是娘娘赠与的,想来都是些类似的小物件。”
“她倒是细心,谁都记挂着。”君珩淡淡地接了句话,语气却似乎有些凉。
说着,他从书案旁起身:“把这些奏折送去给左相过目,朕出去走走。”
怀安将桌上批好的奏折收好,给殿外守着的小太监嘱咐了几句,加快脚步跟上了君珩。
“奴才陪您一起。”
往日里,这些折子都是由顾青行分出轻重缓急后,附上自己的批注再呈上来的,故而君珩批阅起来只是繁琐,却不需要费什么心力。
而现在,君珩确是自己先看过,若是有不妥的地方,再去同顾青行商议。
故而这些时日他耗费了不少心力,好在天气渐暖,没了寒疾的影响,也没太过伤身。
这一走,便渐渐走到了玉露宫的附近。
怀安眼瞧着他家陛下逐渐放慢了,眼神都不经意瞥了那边好几次,就是没有过去的意思,终于忍不住了。
“说来,您好像有件宫绦不知遗落在了哪里,奴才忽地想起来,上次瞧见,似乎是去贵妃娘娘那儿用膳的时候。”
君珩脚步一顿。
“是吗?那便去看看吧。”
怀安轻轻一笑,也不多说。
宫缔自然是没丢过的,君珩自然也没信,不过二人心知肚明,谁都没有挑破。
来开门的人是锦时。
“陛下?奴婢见过陛下。”锦时慌慌忙忙地行了礼。
君珩立即注意到了她手上的银镯。
镯子的确算不上贵重,但是花纹细致精巧,是小姑娘喜欢的样式。
“你这镯子……”
锦时怯生生地看了眼怀安,而后乖巧答道:“是贵妃娘娘送给奴婢的。”
“她人呢?”
“娘娘她……刚出去没多久。”想到顾皎临走前说的话,锦时开口时便带了些结巴。
她家娘娘说是要去城南踏青,一早便起来,还说要邀慕将军一同过去。
陛下怎么偏生今日过来了呢?
“她一个人出去的?”君珩皱了眉,这人向来自在惯了,总是不爱让人跟着。
锦时咬了咬唇,而后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顾皎出门的时候,的确是一个人,她这不算欺君吧?
顾皎既然不在,君珩也没多留,自然也没注意到锦时的不自然。
不过怀安却看在了眼里,微一思忖便猜了个七七八八。
待君珩转身后,他走近锦时,低声问道:“娘娘可有说,她去做什么了?”
——
顾皎站在围场外,看着里面骑着马慢悠悠晃着的人,打了个哈欠。
“不是说比骑术吗,怎么就这么几个人?”
瞧着倒是都挺面熟,要是早知道是这几位世家的公子们,她就不专程跑这一趟了。
这些人骑马怕是还没她稳当。
身旁的人轻轻笑了笑:“东道主还没到场,自然没什么意思。”
闻言顾皎好奇转头:“哦?是谁?”
“魏国公的小公爷,魏瑾瑜。”慕晚把玩着从地上拽下来的草,漫不经心道。
顾皎听着有些耳熟,而后忽地想起锦时说过的那个秘闻,魏家那位私生子,不就是这位吗?
没记错的话,魏国公还曾经想招慕晚当女婿来着。
倒也算是渊源颇深。
“听你这语气,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她拽了拽慕晚的衣摆,笑眯眯道。
慕晚换了处清净些的草地坐下,待顾皎也坐过来后,才露出个看好戏的表情。
“你对帝京熟悉,那你不觉得在场之人的身份都挺有意思吗?”
顾皎左右打量了一圈,若有所思道:“都是世家和官员一派的人?”
慕晚枕着手臂躺下:“今日就算你不约我,我也会过来的,帖子可是早几日就送到慕府了。”
顾皎的请帖也是从顾青行那边拿到的,为了省去麻烦,还特意换了男装,将脸上抹黑了些,慕晚又向来低调,故而两个人大大咧咧待在这儿,也没人过来搭话。
“哎,你不是不喜欢凑热闹的吗?”她挑挑眉。
慕晚抬手遮了遮日头,闲闲说着:“这么大的场面,若是不来,岂不是少看一场好戏?”
顾皎刚欲细问,身后忽然有人喊了句:“慕晚?”
听出来人的声音,顾皎没有回头,而是挑眉看向慕晚。
慕晚笑容一僵,翻过手腕挡在了脸上。
“你怎么——顾皎?”
来人正是宁斐之。
顾皎并不高明的伪装自然瞒不过他,他皱着眉,目光在她和慕晚身上来回打量一番。
然后,他嗤了一声:“顾皎,你的眼光怎么愈发不行了。”
说着,他嫌弃地看了眼依旧在装死的慕晚,磨了磨牙:“你就算是要找新欢,也犯不上找这种粗鄙之人吧。”
顾皎好笑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也不知说些什么。
再怎么看,慕晚也和粗鄙二字不沾边的吧?
慕晚也忍不住拿开手,坐起身为自己辩解道:“咳,宁公子,我们之间是否有些误会?”
“哪里误会了,放马撞我的人不是你吗?还有我的扇子,你知道那扇子有多珍贵吗?”宁斐之咬着牙,越说越激动。
“那扇子是我失手……可也是你用它砸我在先不是吗?”慕晚无奈道。
顾皎睁大了眼,合着是宁斐之自己拿宝贝扇子扔人,所以才被慕晚弄坏的?
……看着自家好友理直气壮的样子,她还以为是慕晚故意为之呢。
“好了好了,”她打着圆场,“你那扇子不也用了许多年了?改天让我爹帮你挑个新的,他的字虽说比不上玄阳先生,但也能将就着用不是?”
宁斐之冷哼一声,别过头,随即像是看到了什么,诧异地皱起了眉。
顾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围场中三三两两的公子哥儿们已经避开了地方,场正中一人俯身于黑马之上,双腿微夹马腹,身后激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场外的人逐渐聚在了围场之外,除去年少的小辈们,大多都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顾皎也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支着下巴瞧起了场内。
策马之人侧目环视四周,眼中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自傲,而后他松开握着缰绳的手,侧身的同时探手取过背后的长弓,疾驰而过的同时射出一箭,正中远处的靶心。
“好!”
“真是少年代有才人出啊,文臣里出了个宴相,这魏小公爷,莫不是要拔得武将的头筹?”
一众赞扬声中,唯独顾皎身侧传来一声冷哼:“哗众取宠。”
她揉了揉耳朵:“你今儿气不大顺啊,怎么瞧谁都不太顺眼?”
宁斐之当即对她怒目而视:“难不成你也觉得他好?”
“我这不是担心你气大伤身?消消气消消气。”顾皎随口回了句,而后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利落下马,笑容得体的人。
“他叫什么来着……魏瑾瑜?怀瑜握瑾,寓意倒是不错。”
“当真是白瞎了这个名字。”宁斐之锲而不舍地插嘴道。
顾皎侧过头,盯着宁斐之看了会儿,才等到他愤愤开口:“上次在聆音轩,他差点逼得嗣音姑娘以死明志。”
“还有这事?”闻言,顾皎也褪去了玩笑之意,微微眯起了眸。
嗣音是聆音轩清倌,曾被宁斐之救下,与她也有过几面之缘。
因得宁斐之的关系,寻欢之人极少会为难她,而世家的子嗣,就算是去了聆音轩,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觉的。
魏瑾瑜总不会蠢到闹得人尽皆知吧?
宁斐之不屑地瞥了眼依旧谈笑风生的魏瑾瑜:“他以为隐了真面目就不会被认出来了,本少爷想打听的人,还没有找不出来的。”
“聆音轩?”慕晚不知何时也过来了,语气淡淡地重复道。
宁斐之脸色有些不自然,转过话题:“魏国公年纪大了,怕踏青是假,给魏瑾瑜铺路才是真。”
“羽林卫似乎空缺了个副将,论身份能力,倒也说得过去。”
慕晚淡淡接过话:“若是今日没有其他人能和这位小公爷一较高下,此番便是他青云之路的起始了。”
宁斐之脸色一黑,他虽看不惯魏瑾瑜,但是不得不说,这方面自己的确比不过他。
这时,他忽地想到了慕晚。
“你骑术如何?”
慕晚一顿:“尚可。”
“比起魏瑾瑜呢?”宁斐之继续问道。
慕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神色自若。
“今日这么多人在场,风头让他一人显了多无趣,你不觉得吗?”宁斐之循循善诱。
“既是魏家的场子,让魏公子展示一番也无不可。”慕晚不为所动。
宁斐之再次磨了磨牙:“你若是赢了他,我便不计较扇子的事了。”
“当真?”
“君子一言既出。”
慕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向顾皎:“他素日会以君子自居吗?不会是在诈我吧?”
“慕晚!”
慕晚轻笑一声:“那便这样吧,若我赢了,先前的事都一笔勾销,如何?”
宁斐之权衡了一下,在灭魏瑾瑜风头和与慕晚较劲之间选择了前者。
但他还是哼了声:“那若你输了呢?”
慕晚脚尖轻点,扬身而起,还不忘留下一句:“小少爷,瞧好了。”
话音落下,人已经出现在围场之中。
“魏公子,不知慕晚是否有这个荣幸,与你讨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