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龙章宫,怀安如往常一般将晚膳准备好,正欲出门给君珩温药,却忽地被他喊住。

    回过身,君珩却又挥了挥手。

    “无事,你下去吧。”

    怀安微微一怔,继而想到了什么:“不若奴才去玉——”

    “不必了。”君珩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拿起了银筷。

    “明日,恢复早朝吧。”

    “您的身体……”怀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应下,“是。”

    出了门,他才担忧地向后望了望。

    自从入了冬,君珩就断断续续地病着,最近才逐渐好了些。

    他对政事向来颇为懈倦,往往是能推给顾青行的便都推了出去,这一次急着回朝,是……

    记起在闲云轩听见的那些闲话,怀安皱了眉。

    想来,他是希望自己在顾皎心中是个贤良的君主吧。

    可是……

    怀安微叹。

    他眼瞧着君珩将心思闷在心底,顾皎虽说并无刻意生分,却也总是透着几分隔阂。

    他看着都心急。

    要不……

    ——

    次日,顾皎推开门,意外地看到了像是已经等了许久的怀安。

    他一如既往地温和有度:“娘娘今日可要与陛下一道用膳?”

    “不了吧……”她迟疑着。

    没什么事的话,她和君珩还是少来往比较好。

    “那……您的膳食,奴才也吩咐御膳房那边多准备一份?”

    出乎意料地,怀安并没有过多坚持。

    上次尝过御膳房的手艺后顾皎便有些惦记,如今怀安提起,她便也没拒绝。

    于是——

    “这鱼羹倒是新奇。”

    锦时一边布菜一边答道:“怀安公公特意着人送来的,自然不会差。”

    再次日。

    “御膳房才做好的清蒸鲥鱼,鲜美软滑,娘娘请用。”

    ……

    “脆嫩酸甜的松鼠鳜鱼。”

    ……

    “今日——”

    “停!”顾皎打断了锦时的话。

    她扶着门,看着桌上那道鱼头豆腐汤,眼角一抽。

    “锦时,近来御膳房是……”顾皎想了想,选了个较为委婉的措辞:“和鱼八字不合吗?”

    一连几天的主菜都是鱼,鱼汤鱼羹炸鱼炖鱼吃了个遍,这真的是御膳房而不是鱼塘?

    锦时对此也颇为费解:“奴婢也觉得奇怪,陛下不喜吃鱼,之前御膳房都极少用鱼入菜的。”

    “陛下不喜欢吃鱼?”顾皎疑惑抬头。

    她记得君珩并不挑食,也没什么忌口的啊。

    “是啊,嬷嬷教导我们的时候,叮嘱过很多次陛下的喜好,还特意提到过这一点。”

    顾皎沉默了,她和君珩认识这么多年,居然从没注意到。

    怪不得那日在闲云轩,怀安进门之后就时不时盯着那盘鱼看。

    怀安?

    视线扫过桌上的鱼汤。

    ……

    “喜好总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前几日陛下不也陪您吃过鱼了吗?”怀安笑着接过锦时手中的茶具,熟门熟路开始点茶。

    顾皎上下打量着他,并没有看出任何心虚。

    “那也不至于每日都有吧。”

    “说起这个,奴才刚好有件事儿想同您说。”说着,怀安冲锦时使了个眼色,让她先出去。

    “您可知道,陛下为何很少吃鱼吗?”

    下巴点了点旁边的座位,示意怀安坐下,顾皎轻抿口茶:“为何?”。

    怀安没有推辞,落座后略一思索,缓缓道:“奴才初次遇到陛下时,他湿淋淋地摔在御苑的池边,身侧还有一尾快要枯死的鱼。”

    “那时……陛下已多日未曾进食了。”

    杯中的茶洒了出来,抬手阻止了怀安欲起身的动作,顾皎紧紧皱起了眉。

    “他不是储君吗?”

    即便再如何落魄,又怎至于此?

    怀安苦笑一声:“那时,陛下尚且年幼,也并未登上储君之位。”

    “生在冷宫的皇子,又不得生母庇佑,受到的欺辱,又怎么会少呢。”

    “冷宫?”顾皎低声重复道。

    而后,她记起了宁斐之在她耳畔神秘兮兮说过的宫闱秘事。

    先帝曾经荣宠一时的宠妃,在怀有君珩的时候却失了宠。

    其实,宫里新人换旧人是常事,只是那位娘娘却看不开,甚至因此恨上了君珩。

    听闻……她曾经主动服用过落胎药,想以此逼迫先帝见她。

    可最终都没有等到,后来,她便死了心,将自己关在宫中,直到君珩出生。

    一个本就不被期待的皇子,又能过得多好呢?

    怀安垂眸带过往事,而后低叹一声:“先帝心中还是惦念陛下母子的,只是……有的人捧高踩低惯了。”

    “昭妃娘娘哪里还在意这些,她日日不出殿门,也从不过问陛下的事,后来,宫人们自然也轻怠了起来。”

    “后来,陛下便只能自己去寻些吃食。”

    顾皎手指一颤。

    “池鱼本就不是用来入菜的,多刺味腥,陛下又只不过是草草将它弄熟罢了。”

    顾皎沉默了下去。

    所以,君珩才不喜欢吃鱼。

    “那现在——”

    “在闲云轩,奴才去取筷时隔门听到了娘娘的几句话。”

    她的话?顾皎微微一愣,她说什么了?

    “您提到要做鱼给陛下吃。”

    顾皎:……

    “那时我并不知道,而且……”

    而且她也就是随口一说。

    “那日,娘娘夹的鱼肉,陛下是吃下了的。”

    怀安歉意一笑:“早春的鱼最是鲜美,娘娘这几日尝得如何?”

    即便依旧在为君珩伤怀,顾皎眼角也不由得一抽。

    合着这几日顿顿不落的鱼是怀安故意用来提点她的?

    这主仆俩怎么一个赛一个的有话不直说呢?

    “可他不是不喜欢吗?”顾皎还是不解,怀安何必绕着弯搞这一出?

    怀安摇了摇头:“这些年陛下常常梦魇,惊醒时总是一身冷汗,也不知是不是思及了往事。”

    “奴才便想,说不准,您可以借此机会开解陛下呢?”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话说得太过直白:“陛下交心之人不多,可娘娘您的话,他总是听得进的。”

    顾皎略一思忖,在怀安诚挚的目光中,还是答应了下来。

    只是做道菜,也并不是多大的事,况且,听怀安说完后,她也的确有些心疼君珩的遭遇。

    顾贵妃说做就做,当天下午便借了御膳房的屋子。

    闲云轩的蒸鱼用的是鲈鱼,顾皎有样学样,将一尾新鲜的鲈鱼从水盆中捞了上来,然后——

    “怀安,御厨们呢?”她望望在砧板上活蹦乱跳的鱼,又求助般望向了怀安。

    “因着您要来,奴才早些时候把他们都打发出去了。”怀安也看着那尾鱼,迟疑道,“要不,再把他们喊回来?”

    他只顾着派人偷偷去知会陛下了,竟疏忽了这一茬。

    原本想着陛下赶过来恰好看见顾皎为他用心做菜的样子,必然能化开嫌隙重归于好。

    但是……就目前的情形,等他家主子过来,这鱼估摸着都还没下锅呢。

    “算了算了,杀个鱼而已,应该……也不会多难吧?”

    顾皎手一挥,挽起袖子上前,还没伸手,鲈鱼在案上扑腾得更厉害了些,向下一头栽进了柴火堆中。

    怀安赶忙蹲下身将其捞在怀里:“还是奴才来吧。”

    虽然这么说,但是自从做了君珩的近侍,他哪里又做过这种活儿,好容易把鱼按住,拿刀的手又不知该从哪下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疑惑的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

    将被两人折腾得半死不活的鱼重新冲洗了一遍,宰杀完又刮去鳞片后,君珩看向了一旁目瞪口呆的顾皎二人。

    “怎么突然要下厨?”他皱了皱眉,“宫里的膳食不合口味吗?”

    “咳——”

    从亲眼见到君珩杀鱼之举的震惊中回过神,顾皎轻咳一声:“这不是想练练手嘛,刚巧你来了,一会儿可愿意赏个脸?”

    君珩视线在怀安身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没有点破。

    “我帮你吧。”

    顾皎的确曾在闲云轩偷过师,原本是要在顾青行寿宴上露一手,只不过出师未捷,差点将厨房烧了之后便改成了比较容易的松瓤卷酥。

    所以,正儿八经做起来的时候,她才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纸上谈兵。

    “姜片,姜片呢?”

    “这么点油真的够用吗……几成热来着?”

    “啊!鱼还没上锅呢!”

    ……

    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顾皎心虚地看向了君珩。

    虽然有他在一旁时不时地搭手,但由于火候还有一些她也不太确定的原因,完完整整下了锅的鱼现在已经不太有鱼型了。

    蒸鱼这东西按理说是最不容易出错的。

    她也很无奈啊,明明都是按步骤来的。

    “你第一次下厨?”君珩忽然看向她。

    “这个——”顾皎想要否认,看到锅里的东西后又顿住。

    “要不添点水,做成鱼汤?”她试图补救道。

    君珩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唇角极快地扬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他走到顾皎身边,推却了怀安的帮忙,小心地将看不出形状的鱼盛在了盘中,然后在桌旁坐下。

    君珩取过一双筷子递给依旧纠结的顾皎:“你自己亲手做的,不来尝尝?”

    说着,他已经夹起一块,送入了口中。

    顾皎仔细盯着他的神情变化,生怕这一口给吃出什么好歹来。

    “怎么样?”她小心翼翼地问。

    君珩抿了抿唇,抬眸看了她一眼。

    “还好。”

    还好?

    见君珩的确没有露出难受的表情,顾皎忍不住也凑过去夹了一筷子。

    鱼肉软烂得已经没了口感,她怕口味太重还少放了盐,和嚼蜡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说之最,怕是在她吃过的菜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难吃。

    “这个不好,还是让御厨们重新做过吧。”顾皎眉头皱得更深,就要去端盘子。

    手却忽然被人压住。

    她偏头看去,君珩抿了抿唇,等了会儿开口道:“左相说,吃穿用度要尽量节俭。”

    顾皎:“我觉得……倒掉一盘不太能吃的鱼也算不上奢靡吧?”

    “我还没有用膳。”君珩看着她,“现在有些饿。”

    ……

    在顾皎的坚持下,那盘鱼最后还是没能留下。

    作为对陛下没能按时用膳的补偿,顾皎在厨房翻出来几个番薯,趁着灶火没灭,没过多久便蒸熟了。

    君珩看上去仍是对那盘被倒掉的鱼耿耿于怀,不过还是接过去了她递过来的番薯。

    剥去外皮后,番薯内瓤金黄松软,还冒着热气,在顾皎期待的眼神中,他咬了一口。

    “不错。”

    顾皎松了口气,也咬了口自己手上的。

    入口香甜,她眯了眯眼:“是好吃诶。”

    “没想到我还有下厨的天分。”

    说完,她听到旁边传来了一声轻笑。

    顾皎立即瞪了回去:“怀安,你在笑我?”

    “怎么会呢,奴才只是觉得,娘娘比起以往,更加……”怀安顿了顿,“沉稳了。”

    ……这是在夸她吗?

    余光扫到君珩唇角也勾起一丝笑,顾皎一怔,忽然想起了正事。

    不过……

    她看向君珩:“其实番薯也挺好吃,对吧。”

    君珩本来在想怀安的话,闻言诧异地抬头:“嗯?”

    “我的意思是……”顾皎想了想:“其实也不是非得要吃鱼。”

    “又不是药,非吃不可。你说对吧,怀安。”

    说着,她朝怀安看去。

    怀安是关心则乱,她怎么也跟着想岔了。

    其实没那么复杂,心结这东西,本就不是能随意解开的。

    真正让君珩难以释怀的,应该不是那些年难以下咽的鱼肉吧。

    喜恶易改,心伤难愈,既然如此,何不让他轻松些呢。

    君珩视线在顾皎身上停了停,又看了眼怀安,察觉到两人间无言的交流后,他站了起来。

    “怀安。”他向前走了一步,目光越过顾皎,眸色渐深。

    怀安微微垂头,不语。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门,顾皎猜到他们有话要说,便撑着头等了会儿,才拍了拍身上的灶灰离开了屋子。

    在岔路口,她微一停顿,然后选了龙章宫的方向。

    推开殿门,顾皎探头看了看,正好对上君珩抬头望过来的目光。

    他看着她,目光带着几分复杂,而后向她招了招手。

    “进来吧。”

    顾皎也不客气,拉了把椅子坐下:“没生气吧?”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容易生气?”君珩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

    “不怕你生气,就怕你生气还不说。”顾皎叹了口气。

    “怀安去找过你?”

    “他是担心你,不过我反而觉得,他的话你更能听进去才对。”她并不担心君珩会因此责怪怀安,他最是能分得清真正待自己好的人。

    “他跟你说了些什么?”君珩轻声问。

    顾皎愣了愣,她以为君珩已经问过了怀安,现在看来居然没有吗。

    大概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君珩摇了摇头:“他说你一定会忍不住过来看看,所以……”

    所以让他亲口问她。

    顾皎眨眨眼,自己好像又被算计到了?

    这个怀安……

    “他只是跟我说,你不喜欢吃鱼,我不信邪,就想露一手让你尝尝。”她轻松一笑:“不过你也看到了,不太成功。”

    对于这个漏洞明显的回答,君珩并没有追问,他沉默了会儿,忽然道:“没有不喜欢。”

    “我很喜欢,顾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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