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意

    我无视众人或惊或怕的眼神,径直走向屋内。我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两年前第一次杀人的那个午后。我闯祸了,我知道,可我内心只有快意。

    再一次成为他们心里的怪胎?无所谓。

    我坐在床上给自己清理伤口,过去两年的经验让我让成为了这方面的专家,手法娴熟。

    苏全孝站在门外,复杂的眼神投向我。

    我厌倦了去揣测他们的心理,想到那天夜里母亲哀恸后的恐惧,我无视了这个曾经满腔热血想和我成为朋友的小孩。

    他的手扒拉着门框,面色纠结,欲言又止。

    “不进来吗?”我在给自己上药的间隙抬头撇了他一眼。

    他没有回答我,颇有些不自然地走向屋内。

    苏全孝此时内心很复杂。他对徵野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温和包容的外表。徵野总是安静又专注地听他讲那些无聊的事,目光中有抚慰人心的力量,让人像感觉被水一样柔柔包裹着。

    徵野也是他来到这里结交的第一个朋友,他觉得徵野是个好人。可他今天展露出来的野性有些恐怖,像把他这人曾经的平和从内撕毁,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位朋友的新形象。

    我对自己如今的境况有过假设,见到他的紧张心中也了然,却无可避免地感到悲伤。

    我所拥有的东西不多,今天又少一些。

    这间屋子里第一次没有了苏全孝叽叽喳喳的声音,原本还感觉拥挤的方寸之地竟显得空旷落寞。

    我处理完伤口便安静躺在床上放空自己,过度放空的结果就是在这个波折的早晨再次睡去。

    这次不像以往那样被疼痛唤醒,循着鼻腔里的香我睁眼望去。

    面前是苏全孝略微羞涩的脸:“你醒了,吃的东西吧,吃点东西伤好的快。”说着他便把手中的食物递给我。

    荤素搭配还有汤,很丰盛。不过我没去看那些食物,反而定定地看着他,平静的声音下藏着微不可查的怯意与隐秘的期待:“你不怕我?”

    我怕这是断头饭,吃完后他便说要和我一刀两断分道扬镳,却也期待这次我不会再被抛弃。

    “我没有怕你,只是有点不习惯。而且,这本就是他的错,你又没错,我不怕你,我真的不怕。”他担心我不相信他的话,还接连说了两遍,看起来手足无措。

    他只是将信任和善意诉诸于口,我却鼻头发酸,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沉默地接过他手里的饭菜,埋头苦吃。

    空气安静了一段时间,不像刚才那种僵硬,而是带着暖意的宁静。

    饭菜很快见底,察觉到苏全孝欲言又止的疑惑,我把干净的碗放在一旁:“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崇应彪做了什么?”看来他知道崇应彪的身份了。

    我听出他语气里的愤懑和责备之意,心头涌起暖意,这就是被信任的感受吧,太久违了。

    苏全孝虽不知前因后果,但是一想到崇应彪那张欠揍的脸,就觉得肯定是他的错。

    总不可能是徵野的错吧?他那么温和安静的一个人都能被惹生气,都怪崇应彪!

    “他让我去当他的骑射助手”,感觉这个理由不充分,我又补充:“还羞辱我。”

    那种命令的语气和高高在上的神态,怎么不算羞辱。

    “太过分了!”苏全孝激动道,又说:“他自已训练还要个助手?再说了,凭什么让你去,你又跟他不熟。”

    他看向我。

    我点头:“谁知道呢?可能需要一个帮他喂马捡箭的?”不过我也有些疑惑,我跟他一面之缘都不曾有过,唯一一次接触不过是那晚单方面看了个他的热闹。

    想起那道打量的视线,我灵光一闪:这小子,不会因为我跟他一样是庶子就想把我拉入他的阵营吧?

    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不过越想越觉得有道理,除了这个共同点,我想不出其他原因了。我身份不高贵,能力很平庸,却吸引了这尊大佛,不禁感叹造化弄人。

    他想让我加入他的阵营吗?所以今早那一出,算是拉拢?我有些想笑,不愧是人上人,连表示拉拢的方式都高傲的像在施舍。

    谁稀罕他的青眼。

    我想着想着突然心生一计。同一阵线是吧?我倒是有点期待了,未来他气急败坏的脸。

    苏全孝见我没再出声,以为我累了,便主动离开让我好好休息,临走不忘嘱托:“你好好养伤,明日休沐结束就得上课了。”

    我点头,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躺在床上思考。他们的赌约在下一个休沐进行,我还有很长的时间给崇应彪添堵。

    那边的崇应彪使唤完别人给他上药之后看着床边的零钱头疼不已。

    徵野这个蠢货真是分不清好赖,他好心帮他还硬编个理由给他拿钱,他居然觉得自己在侮辱他吗?

    蠢货,他在心底咒骂。

    不过还算是个有骨气的家伙。

    但是再有骨气又能怎样?崇应彪的视线落在那些钱上心底冷哼,等着瞧吧,他花光了所有钱,过不了几天就该觍着脸上赶着来求他了。

    想到这儿,他心情大好,起身将那些钱塞进柜子里,却在关门的时候不小心压到了手指。

    妈的,他愤怒地踢了一脚柜门,一屁股坐在床上独自生气。

    我要是知道他的想法,绝对会毫不留情地嘲笑他的幼稚。自己没吃过苦,便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吃不了苦吗?不过是大锅饭而已,比这难吃的东西我吃的多多了,不吃东西的时间也多的去,真当我会为了这五斗米折腰?

    以后谁哭可还不一定呢。

    我做好心理准备敲了敲面前的门。听见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来啦!”

    姬发走到门口:“谁呀?”

    我不知怎的有些紧张,用手扣了扣木门的雕花:“我,徵野。”

    门赫然打开,姬发一张好奇又疑惑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屋里另一个小孩也朝这边张望。姬发问:“怎么了?有事吗?”

    我对上他的眼:“能出来说吗?”

    他还没回答,门内那人便率先出声:“怎么了,你要和他也打一架?”他的语气满是戏谑,听起来是在开玩笑。

    一向能言善辩的我竟不知如何回应这种调侃,这不是我熟悉的领域。

    我沉默以对。

    姬发看出我的尴尬,有些无奈地替我解围,转头对屋内那人说:“别开玩笑了,殷郊”,然后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看向我:“抱歉,我朋友就是这样,不过他没有恶意的。那,我们出去说?”

    我看了看屋内那个探头探脑的小孩,他冲我笑出一口白牙。

    傻的很。

    不过我也对他颔首微笑,他向我们招手:“要是传授格斗秘籍记得回来告诉我啊!”

    “知道!回来继续教你怎么种地!”姬发冲他笑,恶作剧般扯住我的袖子将我带走。屋内的殷郊切了一声,后面埋怨的话随姬发关门的动作被隔绝。

    我看向身侧的姬发,他还沉浸和好友斗嘴占了上风的喜悦中,笑得眉眼弯弯,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明媚爽朗,快乐的模样很鲜活。

    他将我带到一处空旷的院子里,问我有什么事。我突然感到愧疚,为我内心的阴谋诡计牵扯到这样一个太阳一般炙热温暖的孩子而感到抱歉。

    我有些退缩了。

    他看向我的目光种带着关切,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纠结与无措。

    “没事儿,你说吧,说什么都没关系的。”

    我硬着头皮开口:“你缺个骑射助手吗?喂马捡箭之类的?”

    他的目光似有疑惑,却让我松了一口气。我赶紧又道:“没事儿没事儿,我就随便问问,你骑射肯定很好,要个助手做什么。那就好了,我说完了,再见。”

    我忙不跌转身想离开,害怕再待在这儿会被姬发身上这种明朗的氛围感灼伤。

    他却急忙开口叫住我:“我缺的!”

    见我回头的视线太过惊讶,他再次说道:“我需要的,你当我的……呃,骑射助手吧。”

    他有些结巴,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只是觉得徵野的眸子里的自厌情绪太重了些,害怕自己说错话会伤害到他。

    而且,姬发咬了咬下嘴唇,今早徵野和崇应彪打架后就有些风言风语流传。

    他们有人说没听说过恩州候还有个庶子,便揣测说徵野是个私生子,被临时找来代替嫡子出使朝歌。

    不受宠,很可怜,生活拮据,这是他们的原话。有些人同情他命运多舛,也有些人厌恶他平步青云。可如果真是这样,姬发觉得这件事的受害者就只有徵野。他其实很佩服这种能在苦难中顽强生长还不曾屈服的人。

    从夹缝中生长出来的,不一定是野草,也可能是参天大树的根。

    所以他想帮帮徵野。

    “你来做我助手的话,我包饭!”姬发拍着胸脯保证,“顿顿吃好的!”

    他其实是想给徵野拿钱的,但怕他多想,觉得自己是因为同情而施舍,所以换了种委婉的方式。

    我的手攥成拳,复又松开。今天我得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这些善意在我荒芜的世界中太过温柔,我甚至觉得自己不堪承受。

    面前的姬发等待着我的回答,我又怎会看不出他的好意,可我真的能答应他吗?凭借我阴暗的报复心理去换得这样的美好回应。

    凭什么?我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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