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宴会结束，江传雨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卧室，单手打开母亲塞给她的礼盒，一把车钥匙，倒像是她的作风。往年成绩不达标，礼物就是一对一辅导；现在超长发挥考上和大，礼物就成了一部价值不菲的车。

    呵，可真是赏罚分明。她把钥匙丢在桌上，想了一瞬又捡起来，妥善放入提包。

    好歹是高中以来第一份正经礼物。女生摸出手机，想着席间母亲的话语，一时头痛起来。别人的十八岁，鲜花、掌声，和欢声笑语；她的十八岁……她看向书桌，那里躺着新买不久的走遍德国。

    走一步看一步吧，她百无聊赖地划着屏幕，忽然见两条消息弹了出来，内容是——

    “生日快乐，连江江，这个送你。”

    跟着是一张水墨风的板绘，青山绿水细雨绵绵，中有一少女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划着竹筏顺江而下。少女动作轻巧，嘴边还噙着一丝笑，像在一心一意欣赏沿途美景。

    连江江，这个称呼，还真是……江传雨保存了图片，慢慢打出一句：“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不到半分钟，对面回复： “你配的那张照片，盘子上有奶油，再对照一下你的个人资料，很容易就能猜出来。”

    她依言点开空间，那条说说配图里确实有个沾着奶油的盘子，只是放在角落，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你眼睛挺尖。”

    “老客户嘛，多少还是要多关注一点的，你心情好了我说不定还能多接几单，多挣点钱。”

    江传雨扶了扶额，心头那点感动已然烟消云散。说话的人叫南有乔木，是她在漫画群认识的产粮大手，因为漫画更新太慢，作者溪边木又不怎么和粉丝交流，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关注了十多个同人画手。

    而南有乔木，就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原因无他，此人水平极高，画风又和原作者有三分相似。可惜他并不十分勤奋，甚至可以说相当随性，不要说主动产粮，就连约稿都要看他当时的心情。

    幸好，她运气不错，每次约稿都能赶上他心情好且有档期，一来二去也就熟悉起来。连江江三个字也是这么来的，她网名寒雨连江，大部分人叫她寒雨，唯有他思维独特，一直敲最后两个字，还喜欢加个叠字上去。

    她回复：“说得跟你很热衷接单一样，昨天才看到有人问怎么能约上你的稿。”

    南有乔木：“你也说了是昨天。”

    江传雨一时语塞，又仔细回看那张板绘，这张图画得极为精细，每一笔都透着灵气，如果不是被他发出，她几乎要以为是木木亲笔。

    “这张图，应该不是你今天才画的吧。”

    “不是，好久之前画的。”说完，南有乔木又补了一句，“和甲方闹掰了，没卖出去，就一直保留着，刚好衬你名字，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没卖出去……她说怎么回事，一个几年都不肯降价一分钱的人，会突然送她一张精美到堪比商稿的图，只是哪个甲方这么眼瞎，居然能放弃这样的作品。

    “怎么，你看不上，那我收回去。”

    “要要要，这么好看为什么不要。”江传雨眼疾手快地设好壁纸又截图给他，“喏，诚意满满吧。”

    “你之前说高考发挥不错，怎么样，报了哪个大学，什么专业？”

    “和山大学，金融专业。”

    这句话一发出去，屏幕上方就亮起“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持续好一会，南有乔木说：“学妹你好，正式认识一下，和大动画专业在读。”

    江传雨揉揉眼睛，把这条消息反复看了三五遍，噼里啪啦敲了一行“你是不是在逗我”，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删掉，又敲“你怎么才上大学”，思量片晌，又删。

    如此反复数次，她发了一句：“等等，你让我喝杯水冷静一下。”

    如果她没有记错，四年前《风雪城》一开始连载，他就成了粉丝群的一员，并且在当时，他的同人图就已经在圈里傲视群雄。

    如果他现在才上大学，那么四年前，他是高二，还是高一？

    “你现在大几？”

    “开学大三。”

    还好，多少给了她一丝安慰，虽然聊胜于无。

    而且有这么一个熟人在学校，兴许也是件好事。确认录取那天，她按照网上的指示加了好几个新生群，想着多了解一点情况，又不敢开口，总害怕自己说错什么。

    当初跟他约稿，她都犹豫了三个月时间，甚至现在，她也，不太敢询问。

    “连江江，我这么大一个学长摆在这里，难道你就没有要问吗？”

    “有有有。”

    江传雨飞速回复，回复完又停住手指。话说回来，她应该问什么来着……

    纠结了很长时间，她问：“有什么课程是需要提前预习的吗？”

    几乎是瞬间，对面发来一串乱码，一分钟后，南有乔木撤回乱码，说：“不好意思，刚才摔下去了。”

    “……你还好吧。”

    “不好，你得赔偿我精神损失费。”

    南有乔木发了张鞠躬的表情：“原来学霸的生活都是这么朴实无华，学妹，我悟了，我现在就去画图。”

    看着两条毫不相干的消息，江传雨终于意识到这句话有多不合时宜。这些天母亲一直说，进了大学也不能松懈，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搞得她整个人头昏脑涨。

    一般的准大学生，这个暑假都在好好放松吧。

    也只有她，从初三就失去了几乎所有长假，以至于都毕业了，还惦记着高中预习复习查漏补缺的流程。

    好在还有一周就要开学了，她打开出行软件，又一次确认了飞机行程。

    到了学校，境况应该会好上很多，毕竟她的大学，可是地处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女生舒展一番身体，开始背这天的单词，心里想着，如果南有乔木是她的学长，那木木呢。

    和山美院也算国内排名前列，未必没可能是木木的母校。不过木木六年前就出道了，在学校碰见她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第二天，江传雨收到一大堆文件，有什么新生购物清单、选课注意事项、专业必备书目……还有，放眼看去全是标注的手绘地图，写清每个窗口情况还给了推荐菜品的食堂攻略，以及一份长达数十页的之江省游玩指南。

    最末，南有乔木说：“连江江，为了你，我把半辈子的人情都用上了。说吧，这笔账该怎么算？”

    这……江传雨实实没有想到，随口问上一句，对方就能收集这么多东西给她。

    好在认识他几年，她很清楚他的行事逻辑，也知道这种场景怎么应对。

    于是她发了一串红包过去，面额总计六百六十六。

    平时约稿是三百到一千不等，这些资料，她眨了眨眼，六百元应该可以吧，不够她还可以再加。

    几分钟后，南有乔木：“连江江！你就这么打发我！！”

    “你都没点开……”

    她明明已经很有诚意了，实在不行……江传雨再次点上红包图标，抬眼看到一张熊猫头表情，上面写着：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

    “说吧，你想要多少。”

    “……”

    “连江江，我好歹是你学长，昨天还是你生日，如果这些都要钱，那我成什么了。”

    “那你想怎么办。”

    江传雨认真回忆了一番，确认他们两个只有金钱关系，即便偶尔谈到生活，最后落点也一定是转账数额。

    “请我吃顿饭吧，等你到学校的时候。”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南有乔木提了他的要求，像水到渠成，又像蓄谋已久。江传雨盯着那行消息，一颗心擂鼓般作响。

    忘了多久之前，她也有过和他见面的念头，只是没有明说，好歹算个能说知心话的人，多少会产生一些好奇。后来知道他是男生，这个念头也没有彻底打消，却愈发不敢开口，甚至不敢仔细联想。

    网上的人，天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她连老师同学都不太交流，更不要说和一个男性网友近距离接触。

    现在由他提起，她于忐忑中又多了一丝期待。

    他只比她大两岁，还跟她一个学校，又和她喜欢同一部漫画，走在一起，能聊的应该很多吧。

    而且，她划过他发来的资料，零零整整十多份，字体排版各有不同，看得出来，作者不是同一个人，甚至也不是简单两三个人。

    她的联系人列表里，好友倒是也有一部分，同学或者同好要加一般就加了，只是聊不到两天就再也没了声音。

    都不重要了，已经毕业了，后面的大学……江传雨点开群聊，第一次住校，也不知道室友都是什么样子，合得来还好，合不来的话，大约只有搬出去了吧。

    好在临城房租不算太高，不至于影响生活质量。

    “收拾好了吗，传雨，裴叔叔已经等五分钟了。”

    母亲的声音，她慌慌张张站起来，喊了句马上，抓起提包就往外跑。昨天宴上，母亲说她已经成年，要她去公司看看，稍微了解一下公司情况。裴叔叔是母亲的助理，也是她的得力干将，现在过来，十有八九是当她的向导。

    走在路上，南有乔木又发来几条消息，依然是吃饭的话题。为了打消她的疑虑，他甚至拍了学生证给她，照片和身份证号后几位打着马赛克，美其名曰现在给照片破坏神秘感，怕她还没见面就对他一见钟情。

    她忍俊不禁，停下脚步编辑消息：“你不要说了，这顿饭我请，等我到学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