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产屋敷月彦开始频繁差人给我送来各种小礼物，有绣着淡蓝色花朵图案的发带、叮当作响的手鞠球、坠着流苏的樱花发簪、还有各式各样的狐狸面具。

    直到春天快要过去时，他差人送来一只做工精致的木匣子。我打开看到里面是一张白色的信筏和一枝风信子。

    染着熏香的信件展开，上面用汉字写着短短的两句词，‘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我将这两句词在口中反复读着，我学识浅薄，品不出它表达的什么意思，只觉得它美好的就像夜晚悬在天边的月亮。

    “是和歌吗？”我怔怔的问阿福。

    她看了一眼那支风信子，朝我点头肯定到，“是的！”

    送出和歌的举动是表达爱意，请求结缘，女方要是回复便是表示同意，这是一直以来的习俗。

    我将信放在胸口，只觉得心跳的很快，久久无法平复。只是很快我就犯了难，因为实在不知道在回信上写什么。

    我整整思考了三天，只是我的脑袋空空如也，最后决定用母亲教过的简笔画，认真的照着他的模样描了一张小像。

    我将信纸对折，夹上一朵白色的桔梗花，虔诚的放进木匣子里，郑重的交给阿福，让她亲自跑一趟送过去。

    直到许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两句诗不过是他从诗词集中随意摘抄敷衍我的，并且讽刺的是，那首诗是汉朝一位女子写给丈夫的诀别信。

    婚约很快就定下了，昭月夫人亲自上门与我商量，希望把婚礼日期定在来年的春后。或许是因为她的表情太过淡然，当她望着远处的天边似是期待的喃喃的说道；“希望那一天很快能到来……”

    我听着只觉得心惊，心中顿时响过一道惊雷。冬天很难熬，每年冬天都会死很多人，如果是普通平民，哪怕身体健康的人，很多都捱不过去。母亲便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里再也没有醒过来。

    在夏天结束后，我决定搬去产屋敷宅邸，在那里住下，似乎只有亲眼看着他，我才不会终日惴惴不安。

    我住进了产屋敷月彦的寝殿，开始照顾起他的生活起居。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拉着他去庭院各处散步，让他多晒太阳。我开始严格的遵照医嘱，将医师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住，不敢违背一丝。

    昭月夫人偶尔也会来探望，只是我听一直在照顾产屋敷月彦的侍女说，在我搬来之前，夫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过了，她们原先每天煎药时经常会少一两味药材，每次都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会补齐。就连医师也不大上门了。

    他似乎已经被所有人放弃，除了他自己和身为他未婚妻的我。

    在冬天来临前，我带着下人一起用厚厚的木板将所有窗户都封严，仔细检查寝殿的每一个角落，确保没有一丝缝隙。

    当气温逐渐变得寒冷，产屋敷月彦便不再踏出寝殿一步，我每天都会点上许多灯，想让昏暗的寝殿里尽量显得亮堂一些。

    那个下着大雪的晚上，他躺在卧具中，侧过头向我问道，“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好不了了？”

    他浓密卷曲的头发遮住了一边眼睛，露出的另一只眼睛像是淬了剧毒，死死的盯着我。

    我正跪坐在一边仔细地研磨药材，抬眼看过去时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不小心碰翻了一旁的药盅，药粉撒了一地。我突然觉得一阵心悸，再抬头看时，他正望着天花板，仿佛我刚看到的是错觉。

    “没有，”我摇摇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我擦着地板，继续说道，“等这个冬天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最后一场暴风雪结束后，气温终于开始逐渐回暖。当我发现庭院里那片迎春花开了，我几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折下一枝飞快的跑回产屋敷月彦的寝殿。

    “花开了！”我推开障门气喘吁吁的朝他说道。

    春日的阳光随着我开门的动作纷纷从门外涌入，我站在门边，光线将我的影子拉的很长，一直延伸到他脸上。

    他侧过头看我，眼中翻涌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我跑过去蹲在他面前，将花放在他手上，举起双手捧着他的脸激动的说道，“冬天终于过去了。”

    他微不可闻的“嗯”了一声，轻轻的将花别在我的耳朵上。

    弘徽殿皇太后从宫里差人给我送来了一套婚服，十二单婚服层层叠叠，样式繁复，似乎饱含着对我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外孙女的祝福。

    婚礼操办的很简单，只是进行到一半时，产屋敷月彦再次病倒了，不得已草草结束。

    我甚至还没来得及换下婚服。

    我焦急的候在一边，看着医师为他诊治。我看着本就眉头紧锁的医师，在诊疗结束后，脸色越发难看。我默默的跟着他走了出去，医师先生将写好的医嘱和药方交给我，本想说些什么，看了一眼我身上的婚服后，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说道：“夫人请放心，按照医嘱好生养着，或许会好起来的……”

    他说话的时候回避着我的目光，我心里有些了然，还是勉强笑了笑道谢，让阿福派辆牛车把医师送回家。

    医师给产屋敷月彦喂了安神的药，我回去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莹莹的烛光轻轻跳动着，橘黄色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即使睡着了，眉眼依然紧蹙着，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替他捱了捱被角，又拿过一张皮毛毯子盖上去，沉默的跪坐在一旁看着他。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