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除夕。

    何妙仪前些天向陆临川求了一道旨,放春明和桃玉回家探亲。陆临川又在宫宴上,这会她百般无聊地躺在床上,打开回溯仪浏览这就近期的消息。

    晟朝皇陵上新了!新出土3000余件文物。

    何妙仪点进去粗略地浏览了一遍,又讪讪地退了出来。文中所述几乎都是关于晟明帝的墓室被挖掘出来,虽然他本人的尸首不在其中,但是生前许多珍藏品都被放入了墓室中,在其中出土的文物种类繁多,涉及各个艺术领域。

    对于考古工作者和历史研究者来说,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是何妙仪总感觉瘆得慌...

    毕竟对他来说,陆临川还是个大活人。

    人还没“死”,但是墓已经被挖了。

    应该挖掘出来好久了,才有这篇新闻稿的吧。何妙仪看了一眼新闻稿的时间。

    既然研究所还没有给自己下任何与此相关的工作要求,那看来自己的任务主要还是集中在拍摄,旻宫的建筑上。

    何妙仪又打开账本,核对了这段时间的收入,打算让李婷帮她把钱转交给合圆福利院。

    “叮。”

    真是赶上巧了,李婷的消息同时发了过来。

    想必是新的工作内容吧。虽然拍摄宜寿宫和永安宫的工作还没有完全结束,毕竟难以找到切入点。若是新的工作是与墓室挖掘出的随葬品有关,那倒是可以先做。

    李婷:妙仪,你能挑时间回来一趟吗?

    何妙仪有些错愕,自打她进入皇宫后,研究中心给她的要求一直都是等到三年后再回,此次李婷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居然会要求她回一趟研究中心。

    何妙仪:怎么了婷婷姐?

    李婷那边迅速地回复了她:晟朝皇陵挖出来了些东西。

    和你有关。

    何妙仪本就没有舒展开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何妙仪:是什么东西?

    李婷回复:你的画像。

    画像?何妙仪皱起的眉头总算是舒展些,回复:我与历史上的何妙仪长得应该有几分相似。当初我被他们绑回何家冒充何妙仪,也正是因为像。

    李婷那边收到了这条消息后,良久无言。

    何妙仪心如擂鼓,强烈地期盼着李婷早些回复她,心烦意乱地在邮箱中划了许久,将这些天的邮件一封封看过去,消磨时间。等到她的耐心将要消耗殆尽的时候,李婷的回信终于来了。

    李婷:墓室中还有一样东西。确认了是你的物品了。

    你可能...就是历史上的何妙仪。

    何妙仪看到这条消息时,感觉心中有一团火焰炸开。她说不清自己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想法。先是有些窃喜,随后一阵茫然的心绪席卷了她全身。

    为什么,历史上的何妙仪,就是她本人?

    她看着这封邮件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发抖的手几次没有写出一段完整的话,写了又改,改了又删,最终还是李婷的消息率先打破了僵局。

    李婷:研究中心现在还在讨论,你如果有机会回来的话,麻烦先给我发个信息。

    不说了,又要开会了。除夕快乐哟。

    何妙仪叹了口气,心烦意乱地把回溯仪关掉,躺在床上发愣。

    历史上的何妙仪究竟是谁?为何研究所如此肯定自己就是她?

    何妙仪感觉自己胸腔快要包裹不住这颗剧烈跳动的心脏,整个人像一只飘摇无泊的孤舟,驶在苍茫无垠的海上,不知何处才是港湾。

    她还能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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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内外都是灯火辉煌,鞭炮的声音回荡在廊道间。大殿被布置得富丽堂皇,彩灯和锦幔装点着每一个角落。

    宫人着装华美,戴着玉簪,身穿绣花缀珠的锦衣,摩肩接踵地走上来,忙碌地将各种美味佳肴摆放在宫宴的大桌上。

    桌子上堆满了色彩绚丽的果盘和各种珍馐美味的佳肴,精致的糕点点缀在两侧。

    殿门外聚集了一群群官员和贵族,身着礼服,披锦袍,前来赴宴。

    巨大的门扉里,映入眼帘的是翩翩起舞的舞姬,身上的珠翠在舞姿的摆动下如游鱼般翕动,在烛光下闪着波光。宫廷乐队演奏的婉转悠扬的乐曲,如春风化雨般清润了在场人的心。

    陆临川身穿华美的龙袍,坐于正殿的御座上,御前大臣和宫女们有序地侍立于两侧。

    席间,宴会的菜肴一道接一道被端上,香气四溢,让人垂涎欲滴。

    陆临川坐在席间,与臣子们举杯敬酒,祝愿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国泰民安。心却已经飘到了殿外。桌上的菜肴他只是浅浅地动了几筷子,喝了些酒。

    陆临川向符恭招了招手,附耳问道:“何美人那边在做什么?”

    符恭:“启禀陛下,何美人正午用过膳就睡下了,方才去送晚膳的宫人见华英宫中还未点烛火,大概是还没有醒。”

    陆临川点了点头,又吩咐道:“让人永安宫准备点东西。”

    符恭听后便差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宫女去往永安宫张罗。

    殿外的天色渐晚,宫宴也算是进行到尾声了。

    “母后,儿臣先行告退了。”

    沈容婉无权干涉他,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昔日她唇间的正红胭脂已经调换成内敛些的颜色,指尖的金甲也不如从前那般招摇,陆临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跟在沈容婉身侧的林雁,随后便离开了。

    陆临川径直去了华英宫。

    何妙仪向他请旨,放春明桃玉回家探亲,给她们求了二十天的假。这会华英宫中冷清得像是另一个世界,与宫中的笙歌鼎沸格格不入。

    殿中的烛火亮了。

    陆临川停下了推门的手,转而轻轻地敲了两声。

    屋内一阵窸窣,何妙仪简单披着狐裘,打开了殿门。

    “陛下。”

    何妙仪望了望天,估计着时间。她开口道:“您现在不应该在宫宴上吗?”

    “宫宴快结束了,我急着见你,先赶来了。”

    何妙仪羞怯一笑,握在身前的手蜷了起来。

    “换衣服,我们去永安宫。”

    何妙仪点了点头,看着陆临川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陆临川率先一步轻轻把她的殿门合上。

    永安宫里,一股暖意弥漫在整个空间中,温和的热气弥漫着。

    陆临川先前吩咐准备的铜锅已经备好,摆放在黄榆木桌上,薄薄的烟雾缓缓升起,飘散着诱人的香气。

    各色新鲜的肉类蔬菜摆放在瓷盘上,色彩鲜艳的食材在盘上形成一道色彩斑斓的画面。

    “听桃玉说,你爱吃古董羹。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菜,让人都备了点。”

    陆临川慢慢地将滑嫩的牛肉片放入滚烫的热汤里,顿时一股醇香的牛肉香味扑鼻而来。他用筷子轻轻摆弄牛肉,随后将热腾腾的牛肉夹到何妙仪的碗里。

    何妙仪捧着碗,浑身暖洋洋的。鼻头有些发酸,眼底染上几分红晕,她莞尔一笑,望着陆临川,说道:“谢谢你。”

    晟明帝时期,后宫冷清。宫宴落幕后,整个宫中只有这一处还泛着浓郁的年味。

    汤底中翻滚的气泡伴随着食材的入口,煮熟的大虾、嫩嫩的豆腐、香味四溢的蔬菜,每一口都是一种美味的享受。

    陆临川屏退了一众的宫人,一边下著烫菜,一边还悉心照料着火锅,不断地添汤、调整温度,确保火锅一直保持着适宜的状态。

    何妙仪叫住了他:“我来吧。”

    陆临川摆了摆手:“不必,你吃便是。”

    推辞几番,何妙仪拗不过他,只得作罢,好奇道:“陛下,您怎么连怎么掌锅都知道。”

    陆临川郸然一笑,眉目柔和,温声道:“小时候与母亲吃过古董羹,她总是自己掌锅,跟着她学的。”

    “我也是掌锅的。”

    “以前我和友人一道吃古董羹,就是我来掌锅。她们洗菜,我切菜。她们洗锅,我掌锅。”

    前年她和舍友为了在宿舍偷偷吃火锅与宿管斗智斗勇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陆临川饶有兴趣地看着何妙仪眼睛亮汪汪,不断地向他说自己从前的经历。

    半晌,他出声问道:“你...想出宫吗?”

    何妙仪握住筷子的手一顿。

    她不想搪塞陆临川,放下碗筷,开口道:“我也不知道。”

    “出宫...我还能去哪?”

    午睡前她大致就猜测到研究中心的策略了。

    如果她真的是历史上的何妙仪,她真的还能再回去吗?

    她的结局已经写定了,和陆临川一道死在两年后南巡的途中。

    “你想去哪?”

    何妙仪摇了摇头,回道:“我也不知道。”

    她有些茫然,看着蒸腾的雾气,双眼失神。

    陆临川莫名地从她恬静的表情上读出来几分孤独,他撩开了何妙仪落在脸颊上的碎发,轻声道:“你想去哪,我都跟着你,行吗?”

    何妙仪被他的话逗得心中一乐。他一个皇帝,居然说要跟着自己走?

    “陛下,您是一国之君,哪能跟着我胡闹?”

    “是吗。”陆临川眉眼一弯,呼了口气:“你想去宫墙外看看吗?”

    未等她回答,陆临川说道:“我想。”

    “无时无刻地想...”

    “小时候,太后告诉我,母亲刚刚入宫的时候,每日郁郁寡欢,提不起一点心情,整个人像一副行尸走肉一般,对父皇也是能避则避。只有在与其他妃嫔相处的时候才开朗些。”

    “后来,她怀上了我。突然就开怀了些。我出生后,她已经和入宫时判若两人了,母家有人来看望她,说她和嫁进宫前一样,开朗,爱笑...对父皇也不再避而远之了。”

    何妙仪听他提起德妃,心中思绪复杂万千,百般疑问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陆临川嘲讽一笑,接着道:“他们只是没看到。每年,到她入宫的那一天,她都会偷偷地哭,哭得第二天两眼红肿不堪。”

    “她医术高明,那么想行医江湖的一个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地待在宫中。”

    陆临川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沉声道:“她是因为我。”

    “她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出去了,所以她才妥协的,所以她变得爱笑了。”

    他都知道。

    何妙仪看着陆临川失魂落魄地垂着脑袋,眼角含着几分湿意,缓缓伸出手,抚上了他的脸,拇指从他的眼睛划过。陡然间,陆临川将手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定定地望着她:“你想出去吗?”

    “我不要你妥协...如果你想...”

    “可以等等我吗?可以不要离开我吗?”陆临川的嗓音颤抖,整个脸被酒精烧得通红。他酒量不好,宫宴上几杯酒下肚就有几分醉意了,在去华英宫的路上被寒风吹散了些,这时又是两杯酒下肚,一下又激发了他的醉意。

    陆临川眉目含情,望着何妙仪,一字一句道:“以后,我们一起走。”

    “可以吗?”

    何妙仪手足无措地望着他,瞳孔微颤,睫毛翕动,一时不知如何回复,脑中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球。

    她方才看见,帝王最真挚的情感流露。

    她只喝了一杯酒,酒精却在此时如奔涌的河水般在她的身体里四处奔流,她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应答。脑海中又闪过今天午后得到的那条讯息。

    她真的是何妙仪,她不是代替别人进入宫中的何妙仪。

    “可以吗?”陆临川的声音低下去了两分。

    何妙仪垂下眉眼,犹豫片刻,抬眸对上他灼热的视线:“我愿意。”

    陆临川的醉意好似被抽离的几分,昏沉的模样一去不返,耳畔染上薄粉,嘴角止不住地扬起。

    何妙仪看着他脸上洋溢的笑容,心中仍是怦然不止。

    二人的缠绵真的能跨过一千四百年的时光吗?

    和他在一起,自己就要抛弃曾经拥有的全部,真的值得吗?

    何妙仪给不出答案,但是此刻,爱意胜过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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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以前,除夕夜还会做什么?”

    二人并排坐在里间的坐榻上,看着窗外夜明星稀,皎月悬天。

    何妙仪思索片刻,说道:“堆雪人...看烟花。”

    “走。”陆临川起身,拉着他往殿外跑。

    二人各拿了一对兽皮手套,何妙仪找了处雪厚的地方,蹲下身开始忙活。

    “这...怎么玩?”陆临川蹲在她身侧,端详着她的动作。

    何妙仪看着陆临川谦虚学习的表情,不禁笑出声。纵然他是博学多识,也有需要自己教导的事物。

    她握着一团雪在手中把玩,揉成一个球递到他面前:“这样。”

    随后,她将雪球安置在地上,又堆了个小小的球放在上面,用细树枝戳上了眼睛画上了嘴巴,折出几节短小的树枝组成手臂。

    “就这样,你看像不像一个人?”何妙仪笑看着他。

    陆临川一时心猿意马,望着她的双眸颤动,情不自禁地贴近了她的脸。何妙仪屏住呼吸,眼睛悄然闭上。

    谁料陆临川蹲着,又是醉意烘人,一个身形不稳,伸出去抻地的手将雪人拍得稀碎。

    何妙仪听见声音后,猛地睁开了眼睛,就看见陆临川的手上沾着霜雪,不知所措,歉意地看着他。

    何妙仪强忍着笑意,陆临川轻声:“这...对不住,你的雪人...”

    她从地上捞了一小把雪,扔到了陆临川身上,笑出声:“赔我雪人。”

    陆临川身上不轻不重地挨了一下,听到她的笑声后,起了兴致,也捞了一团雪。何妙仪见状赶忙起身,向旁撤开两步。

    “是这样团雪球吗?”紧接着,陆临川将小雪球轻轻抛出,砸向何妙仪,她顺势躲在了树后,雪团砸在树干上一瞬化成了碎雪。

    何妙仪又捞起一团雪,顾不上揉圆,捏了一把就甩到陆临川身上,止不住地笑。

    陆临川快步追上了她,何妙仪扭身小跑,挑衅道:“打不着。”

    陆临川有意让她,追逐一阵后,何妙仪伏在了梅树后,一手抵在树干上,趴在手臂上,看着陆临川双颊绯红,眉眼如星,笑若春风。

    陆临川的手不自主地抬起,抚在了胸口上。一步一步,轻缓走来,站在何妙仪的面前。梅树被她靠着,掉下来几点白,落在二人周身,下了一场小雪。

    “下雪了。”何妙仪伸出双手,望着从梅树上落下的纷纷白雪。

    “咚——!”何妙仪浑身一震,紧接着,缤纷绚彩的烟花在陆临川身后炸开,倒映在何妙仪眼中,像一朵艳丽的花。

    怎么会有烟花?何妙仪的视线移到陆临川脸上,喜眉笑眼道:“是不是你准备的?”

    陆临川低下头,在她的额上刻下一吻。

    “我带你去看。”

    二人在寂静无人的宫道中奔跑,穿过红墙绿瓦,向烟花的方向跑去。

    “慢点...”何妙仪站在楼梯上,喘了几口粗气,仰头看着夜空都被绚丽多彩的烟花点亮。

    寒风吹过,将她贴在两鬓的碎发吹起,眼中的酸涩在这一刻化形,成珠成泪,从脸上滑落。

    漫天的繁星在这一刻渺小得像是尘埃。

    陆临川牵着她,一步一步踏上城墙。

    火树银花,万家灯火。

    何妙仪抬手抹掉了自己眼尾的泪,陆临川放下她的手,何妙仪顺势看去,只见他拿起了地上的一个灯笼,点上的烛火,将灯杆递到她手心。

    “妙仪,这一盏,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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