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
时岸放低声音:“我们啦啦队特别缺人。”
“嗯。”
“真的特别特别缺人。”
“嗯。”
时岸见他敷衍点头,一手插兜,把不良学生的样子做了个十成十,一手拿着手机滑来滑去,一副你继续说,我懒得听的模样。
时岸期待地看向他。
“他们都说,一般这种时候,最靠得住的就是亲朋好友了。”
这人似乎动摇了一下,收了手机:“想起爸爸我了?”
“……”
然后直接把她的期望拍地上了:“这次亲子关系也不行。”
时岸闷闷地叫他名字:“池凡,我对你是不是也特好……”
这人抬头:“第一次听说,展开说说。”
时岸想了半天:“……”
好一段沉默。
这人似乎还笑了一声。
太狗了。
时岸见他凑过来:“不过时岸,你现在有一个机会对我更好一点。”
一张亮眼的手机屏幕怼在时岸面前,屏幕上大写加黑的标题异常显眼——2013年度校园风云人物大选,目前排名如下。
时岸微微皱眉:“正规比赛吗?有报备吗?有证书吗?”
池凡:“……”
他手指向这个比赛第一名的位置:“重点在这。”
好的,明白了,民间三无野鸡比赛。
这个年代,正经人谁搞这个啊。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从脸来看——
位于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鸡比赛第一名位置的池凡,和面前的人如出一辙,甚至连此刻嘴角的弧度都无般一二。
时岸感觉他远了些,然后靠在一边,弯着嘴角拖慢音调:“时岸儿子,你爸我吧。”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在学校论坛上也是风云人物。”
“这段时间可是下一届年度人物选举的激烈斗争期。”
“我现在要洁身自好,警言慎行,绝对绝对不会干这么丢脸的事。”
这人顶着她的视线绞杀,笑眯眯地下了残忍的结论——
“放弃吧,我就算变成狗也不会参加的。”
……
……
没戏了。
彻底没戏了。
时岸沉默转身,像尊石像似的眺望夕阳,顺手把那四个大红桶给放下了,一边两个一围,像个石像底座似的。
半晌。
她听见后边那狗诶了一句。
她没动。
后边走近一步:“走了,拿书包,回去了。”
时岸生闷气。
见义勇为。
怎么不见他对自己见义见义,勇为勇为。
好歹也认识十年了。
算算年纪——
属于大半辈子。
闷了几秒,时岸看见一小块衣角的阴影落在她的影子旁边。
兜里忽然被毫不客气地塞进了一只手。
时岸:?
下一秒,像是星星落地一样,一颗颗圆圆的硬物落在她的衣服兜里。
时岸手往自己兜里凑了凑。
低头看了眼手机,最后一句聊天记录还是——
【池】:没货了。
【回头是岸】:想想办法。
也不知道他最后想了什么办法弄来的。
时岸的手指捞出一个草莓奶糖,闻了闻味道:“哪抢的。”
半晌,她听见池凡漫不经心的屁话:“天堂送的。”
她抬头,这人的手指正臭屁地随意一指。
时岸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她顺着那手指的方向一看。
时岸犹豫了一秒:“你家养狗叫天堂啊。”
“你是不是有点恩将仇报。”
时岸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转个脑袋:“我这算是客观白描。”
他正正指向的地方,一只狗迷惑歪头,黑色毛发,圆溜溜的眼睛,两只耳朵高高竖起:“汪!”
时岸面色如水,双目无辜。
池凡:“……”
他冷着脸着跨过时岸,拍了拍她装着奶糖的兜:“你还是想想怎么啦啦队补位。”
时岸垂眸,悲痛,伫立原地。
他抬眸,见时岸还是一动不动。
时岸只感觉这人视线在自己身上轮回了一圈,身后还有窸窸窣窣翻页似的折纸声。
最后一副“看在你这样难过,那我就敷衍敷衍你的”嘴脸:“签名也不是不行。”
果然这人还是有心的,时岸打算回头,就听见——
“这样吧,实在不行,爸爸答应你,不在这上边签名,我在哪都给你签,宋体的,花体的,作业本上,抹布上,成绩单上,家长评语上,一百个都行。”
语气倒是好,哄人似的。
就不能在报名表上。
屁用没有。
时岸听他单方面结束这一局:“说好了,就这样一言为定。”
她垂眸,心里一动。
几秒后,时岸刹那急转过头,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真的吗?”
见他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把手机在手心一转:“什么真的吗。”
似乎在拍……报名表?
时岸一愣,总不能是打算伸出援手吧,她心里忽生感动,这才是真正的朋友:“你在——”
时岸听见慢悠悠的两个字——
“擦手。”
果然。
狗就是狗。
她听池凡问道:“你说什么真的吗?”
时岸想了想,决定按自己的计划行事,一双充满期望的眼睛看向他。
时岸目光澄澈:“除了报名表上,签名,签多少都可以,签什么都行。”
这人答应的话向来是不反悔的。
时岸听见一句:“嗯。”
时岸眼睛更亮了。
她拽拽池凡袖子。
“池凡。”
“你现在是风云人物是吧。”
“嗯。”
时岸嘴角逐渐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眉眼微弯,乖得不像话。
“一定有很多人仰慕你吧。”
——
黎阳中学的论坛在周五的放学时分忽然热闹了起来,一则简明扼要的招聘启事在各种八卦和二手交易帖子中异军突起。
【诚聘啦啦队员/先到先得】要求:性别男,有责任心,有热情,零基础也可,高一优先,有意者私聊。
报酬:沈潜前辈《如何在考前三日内进行重点复习第三弹》学习经验共享/年度风云人物榜暂列第一池凡花体签名或to签,可定制。
回帖1
【从不看正文】:啦啦队有什么好先到先得的。
回帖2
【面油心秀】:楼上你看看报酬,我屮艸芔茻,爱学习的和不爱学习的人都有福了。
回帖3
【我试卷在垃圾桶里】:我靠,这不是当时沈潜大神免费放出来,但被哪个二愣子给举报没了的教程吗。
回帖4
【没人比我更爱学刁】:这份教程可是限量版的,是绝版资源啊。
回帖5
【性别男】:我不是男的可以吗。
回帖6
【倒一也是一】:我不爱学习,我爱池凡!!好帅!!
回帖7
【我有老婆】:是那个去年文艺汇演打架子鼓鼓的新生吗,我靠!那脸那腰那手!美貌杀人好吧。
回帖8
【从不看正文】:报名。
回帖9
【不要生气】:池凡的签名真要得到吗?楼主什么来历,一手沈潜,一手池凡。
回帖10
【环太平洋海鲜批发】:听说池凡初中组过乐队,有人知道详情吗?超级好奇这个。
回帖11
【不考第一不改名(发疯版)】:我知道,算是叛逆期混子乐队,很水,但池凡除外,他的架子鼓我老师说一绝,而且账号粉丝量已经几十万了吧。
回帖12
【我算个屁】:池凡只要参赛就没差过奖,天生的鼓手,一般人练三年都比不上他一年。
回帖13
【这块我熟】:东南这边架子鼓领军人物庆秋大佬关门弟子,还特地给他在学校旁边改装了一个音乐训练室,那可不是一般人弄得起的。
回帖14
【灵光一现】:to签可定制的意思是,如果to的是作业罚抄也可以让池凡写吗?反正没有字数限制。
【消息提示】亲爱的倒一也是一,用户【池】给你点了个赞。
论坛下边每个夸池凡的回帖公平地得到了本人的肯定。
池凡的视线又停在暂列第一上,然后在暂列上看了一圈,这时候倒是严谨又诚实。
时岸此刻专心致志,正蹲在角落,盯着论坛回复静候佳音,看向沈门学子,眼睛一亮,找到了同好。
池凡盯着那叫做沈潜的名字看了半天:“用我签名换就换,怎么还有个学习资料,我还放在第二列,像个添头。”
时岸头也不回地劝慰他:“不要自卑,要不是你我不会有这么好的灵感。”
他问道:“啧,除了威胁和哄骗我,你就没有想过其他办法?”
时岸没抬头:“比如?”
“夸我,求我,叫我爸爸。”
“想过。”
时岸抬着一双干干净净的眼睛,那双眼睛就算是在骗人的时候也透着一股子诚恳劲,要是受害者道德水平太高,拒绝都会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是什么玩意。
更别说这下老老实实说着真话,一板一眼复述了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想法之一。
那叫一个诚挚。
“我还想过要不要直接过来问你——要不要成为一名光荣的啦啦队员。”
池凡反应了一下光荣的这个形容和后边不打搭配的什么玩意,有点鼓励似的让她继续说:“那你有没有想过,看在你的一片赤诚之心上我可能会答应。”
“曾经想过,但是——”
时岸沉默地看向他,三秒后,痛心疾首将v50竖在他面前。
“你用50块钱买断了你的良心。”
她拍拍池凡的肩膀,站起身:“我们俩沦落到现在,都属于自食其力。”
池凡看了看自己即将付出的劳动力,看了看这人悠闲样子。
随着叮咚叮咚的提示音响起,时岸脸上扬起了丰收的喜悦,每一个提示声都是通往收获季节的铃声。
时岸立刻高兴起来。
心情大好的时岸看向池凡这个自愿上门的劳动力,都和颜悦色了几分,一副请,谢谢,真有本事的样子。
时岸拉过他手上的鼓棒尖尖,晃了晃:“虽然没良心,不过你参加风云人物真的太对了。”
“什么叫做流量密码,什么叫做高质量人才,什么叫做乐于助人什么叫做有难同当,什么叫做微末相识,不离不弃——”
池凡冷笑一声:“怎么,不是三无野鸡比赛吗?”
时岸微笑着摇摇头:“哪里有真正的三无野鸡比赛,垃圾不过是放错了位置的资源。”
下一秒,她拍了拍池凡的胳膊:“你也是。”
她循循善诱:“你想想,资源没有放在正确的位置上就会成为垃圾。”
时岸打开帖子,怼在他面前,目光恳切:“我这是不是帮助你,避免成为垃圾。”
池凡:?他还应该感激涕零是吧。
时岸笑了笑:“不用客气。”
时岸又是一手两个桶:“值日的这些锅碗瓢盆还没还,还有书包给我拿一下。”
这人看向在栏杆上挂着的书包,手一提,语气不解:“你又买了多少辅导书。”
这人得有学习资料收集癖吧。
怎么能一天比一天重,她家书包天天生长期是吧。
池凡抬眼。
只见时岸早就跑的没影了。
——
时岸提桶回到教室,正打算放下,猛的一抬头,见忽然在她面前杵着个黑影,下意识地往后一跳。
面前杵着的人似乎比她还吓了一跳。
有人。
时岸又条件反射地瞅了一眼时间。
放学一小时了,怎么还有好学的先进分子在这里。
时岸觉得不对头了。
今天考完试,还站在窗边。
紫色的晚霞消逝,天色渐暗,只剩微光浅浅地扫在窗边人的轮廓上。
她走近了才认出人,是同班同学。
她放缓语气:“徐贺贺?你家不是很远吗,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回家。”
时岸看看天色:“是出什么事了吗。”
徐贺贺像个小柱子似的一动不动,手指动了动,似乎拿着什么东西。
时岸想了想,放轻声音:“是因为考试成绩吗,你比上次有进步了。”
时岸听见紧张的声音。
“时岸……我在等你。”
等我?为什么等我,等我做什么,时岸把这些个疑问在脑子里转了一大圈,没想出个一二三四。
面前的人双手举起,将一张折得四方的纸猛地递在她面前:“时、时岸同学,这个、这个给你。”
池凡一手抱着扫把拖把抹布,一手提拉两个书包站在后门,识趣地停住了。
毕竟。
此情此景任谁看着,脑子里也只能冒出两个字——情书。
还男女通吃。
显然,时岸也没想到这一幕。
时岸对徐贺贺印象不深,开学聚会的时候两人坐一起,是个害羞又好心的小姑娘。
性格用一个词来定义的话,就是社恐,极度的社恐。
徐贺贺在班上也不爱说话,她们之后似乎就没有什么交集了。
时岸看着那张纸,也跟着对方一起涨得通红,也变得结结巴巴起来:“谢、谢谢。”
那一脸乖巧淡定样瞬间垮了,池凡完全不意外,时岸的性格主打一个表里不一。
从里子就和那张脸,尤其是从乖巧到淡定两属性都八竿子打不着,纯属南辕北辙,一个天大的误会。
面前的小姑娘像个石雕似的一动不敢动,两人对着结巴:“我放学一直想要给你,但你不在,我看见值日的桶还没有还回来,就等、等了一下,你今天一直不高兴,我问朋友要的,所以、所以我这个给你,希望你可、可以开心一点。”
“还有,上次谢谢你。”
时岸没想到上次是哪次。
时岸两手四个桶仓促落地。
时岸连声哦哦地接过,也不知道该不该现在打开:“谢、谢谢。”
谢谢机器谢了好几遍,也不明白为啥要问朋友要,时岸连连点头,半晌看向天色:“我送你吧,一起、一起走?那个池凡刚刚也在,人多、多安全。”
小姑娘听见还有人,更慌了,听见这有人还是池凡。
也没想为什么池凡在这。
直接脸都白了:“不不不,我还有事、我……”
话没说完,人先跑了。
时岸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张纸——
她默默地念了出来:“啦啦队报名表申请……”
问朋友要的,今天,不高兴。
这下全连上了。
时岸一拍自己脑瓜子——刚刚想什么呢,刚刚人结巴是不好意思开口要报酬,有点儿眼力见吧。
她看向报名表,松了口气,拔腿就跑,冲出去追上小姑娘:“你是看见论坛来的吗?你要学习资料不,还是签名。”
小姑娘一脸迷茫,看起来更紧张了:“我不知道,我、我没看手机。”
没看手机,没有看到帖子,时岸怔怔地看向对方。
她只是单纯想要帮帮她,甚至去委托了自己的朋友,还在这里等了她很久很久。
而且,这对她的性格来说也不容易。
池凡认得那样的眼神,就和八岁的时岸仰望升旗手的眼神一样,里面只写了四个字:向她看齐。
下一刻。
徐贺贺看见对面伸出来一只手,一把亮晶晶的草莓奶糖盛在手心:“给。”
时岸嘴角弯弯,看向她:“好吃的。”
好一个借花献佛。
——
过了半小时,时岸的脸还是红彤彤的,此刻这红彤彤的苹果正抱着生长期增重的书包,坐在楼下花坛边发呆。
时岸杵在那儿自我反思了老半天,想起徐贺贺,愣了好久。
她最后拍拍池凡的肩膀:“你有没有觉得。
这人正将本子压在花坛边,抬手写字:“嗯?”
时岸:”我们俩的相处模式真是个王八蛋。”
一双如墨的眼睛注视了她一会。
池凡:“反省是很好的,但是反省自己就够了。”
池凡看着面前自己奋笔疾书的定制签名和to签:“不说远的,就说今天,我觉得我吧,也算得上是行善了。”
他妈怎么还真的有人to蜀道难。
时岸掏出两颗奶糖,一颗丢进自己嘴里,一颗投喂进他嘴里,红着脸:“池凡,谢谢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
时岸诚恳地望向他:“你都永远活在我心里。”
“时岸。”
“欸。”
“算了你也别反思了,没用。”
池凡放下笔:“你就算成佛,我也永远活在你良心的真空区。”
池凡只听见一句——
“那也是没有办法。”
他都能猜到下一句她要说什么。
时岸深表遗憾:“一个小时前,你自愿v我50,退出我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