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接过那包甜美的草莓糖,池凡面不改色地将糖放好,垂眸。
堵在门口议论纷纷的路人见他径直走了过来,像是没听见这些议论似的,抬手拨开人群。
“借过一下。”
“我赶时间。”
还挺有礼貌。
但下课了赶时间,上课也没见着人啊。
众人也不敢拦路,生怕自己也被按住了。
然后,池凡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什么。
路人听这人抛下最后一句话。
“还有。”
“我从不把人脑袋按我鼓上。”
他语气平淡到像是在说家常。
“我那鼓挺贵的。”
……
……
这次等到人影没了,半路停下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呐呐开口:“好凶。”
“他什么意思。”
半晌,有人回道:“大概是说……把人按架子鼓里,还是他亏本了?”
“这拽的太过分了吧。”
“人家有本事呗。”
人群内话语落地,显然带着点感慨:“他自己办的那个音乐账号,粉丝好像都小几十万了。”
“不过听说池凡上次去参加什么比赛,又拿奖了,好像是个挺有名的比赛——”
“金奖吧,断层第一,说是天生的乐感好。”
“刚刚看他抓贼,也挺有节奏感的。”
“不过说实话,要我是评委,就看那张脸,我也给他打高分。”
“这种才艺好有什么用,学艺术有什么用,不如学习好,我的偶像还是时岸,那可是遥遥领先,学校哪个老师看见她不是笑眯眯的。”
——
从第一条消息发出去,池凡这人就不见踪迹。
算算时间,这人十五分钟前就应该站在这儿了。
时岸看了看手机,里面只有五个大字。
【池】:在见义勇为。
【回头是岸】:?
时岸盯着见义勇为四个字看了几秒——
摇身一变变成热心市民了是吧。
还路见不平。
她把手机往兜里一揣。
就先提着四个桶径直上了楼,目光在浅金夕阳上顿了下,在台阶一半的地方站定了。
有点失神。
时岸打小就爱在门口张望这个时间的夕阳,这是爷爷奶奶带着小吃回来的时候。
一看到天边出现这样的颜色,她就知道香喷喷的小吃要来了。
她看着浅金色的夕阳落下,盯着扶手的那块光斑走神。
口袋里传来一震,铃声响起。
她被震住回了神。
双手四个桶没地放,两只脚正往前迈,属于双手都被禁锢,抬脚全没退路,直接愣在原地。
正想要把手上东西先给搁下了。
感觉口袋里伸进一只手。
那只手熟练地捞出她手机,解锁,欠身,把手机放她耳朵边上。
耳廓和屏幕轻轻一碰。
下一秒。
“接。”
这路见不平回来的人,慢悠悠地把一个接字从她脑门顶轻拍下来。
他的音色像是银色鼓面似的,干净又带点凉意,给这三十多度的日子愣的降了三度的温。
时岸听见电话那边传来一声陌生的喂,然后问道:“是岸姐吗?出事啦。”
时岸凝神听了一会手机里的声音。
半晌。
池凡见她手提桶往栏杠上利落一搁,尾音上挑,下巴微扬,语气自然。
“是,我是你岸姐。”
“嗯,我在听。”
那张温和乖巧的神色如常:“你说我儿子出车祸在医院了?”
“你具体说说,我哪个儿子?”
“我大儿子?”
时岸想了想:“七年前进局子里了,还没放出来,你要现在看见他属于他自行越狱,直接报警就行。”
“弄错了是我二儿子?”
“三年前和人私奔浪迹天涯去了,卷走我家最后一床棉被和三个鸭蛋,不认。”
“三儿子?他倒没问题。”
“嗯,情况很严重,要打多少?”
“五十万?”
时岸垂眸又像是思考了一会,好像自己真有这些个儿子似的。
半响,岸姐摇头:“要不起。”
“三十万也行?”
“太贵了。”
“死了怎么办?”
“别担心,我还有一个儿子。”
时岸想了想这人今天的糟心事,迟到,不带糖,还v她50,果断——
“他现在正在边上给我举着手机呢。”
时岸感觉举在耳边的手机动了动,蹭到了耳朵,那位“儿子”一声冷笑,时岸温温和和地发表了最后的总结——
“别搞诈骗,好好做人。”
时岸转身抬头,“儿子”的一小片阴影盖住她。
这人个子高,在下一级台阶看她还比她略略高出半个头。
现下双手插兜,把校服口袋抻直了,重新直起腰。
他单眼皮微微一掀,有点上挑的眼尾往这儿一斜,鸦羽似的睫毛垂落。
两人在台阶一上一下处直直对望。
他语调带点儿不轻不重的笑意:“想做我爸爸?”
时岸仰着脸卖乖:“嗯。”
下一秒,这人表情明显乐了似的,语气却故意一字一顿:“妄想什 么呢。”
妄想什么?
时岸仰着看了那张脸好一会儿。
面前这人也不避讳,一副臭屁样,挑眉,回视。
明写着“我知道我好看但你也不能总看,算了让你看看吧”的施舍样子。
时岸内心感叹,这张脸的确是天生的啦啦队苗子。
她今天还能妄想什么,池凡,加入啦啦队,她用屁股想也知道他绝对不可能同意。
他平时就爱和她争锋相对,更别说这人天天拽得要命,致力于维护他高冷帅逼的形象。
要他去跳舞?
横竖撇捺都是个没戏。
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牺牲牺牲他了。
时岸看了一眼池凡。
时岸垂眸,神色八风不动,举起手表,把其中两个桶交给他。
照例。
“你东我西。”时岸指了指走廊。“打扫完为止,谁快谁赢。”
时岸添了一句。
她手指在兜里碰了碰已经叠成豆腐块的报名表,面色一点儿也不变:“压三天晚饭,签字画押。”
池凡语气在这四个字绕了一下:“签字画押?”
时岸担心他看出来不对劲,只问道。
“押不押。”
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从她眼睛掠过,时岸盯着那双眼睛几秒,听他说:“行啊。”
时岸松了口气。
十五分钟后,先他一步打扫好自己那部分,时岸从兜里掏出纸笔。
时岸感觉到池凡的目光从自己身上从头到尾扫描了一遍,接着一松。
看起来心情挺好。
这人恍若未觉低下头,接过笔,看向地下垫着的那张四四方方甚至有点厚重的“纸”,一碰纸面,忽然,停下了。
他喊了句她名字。
“时岸。”
池凡忽然抬起头,嘴角微扬:“我是不是对你特好。”
这种关头谁管这个,时岸迅速敷衍,语气坚定:“特好。”
面前这人看起来心情更好了。
笑屁。
“那今天是我们认识的十周年纪念日。”他拖了点尾音,带着笑意,“你要不夸夸我。”
十周年……?
哪来的十周年纪念日,这年头还有人算这个的。
时岸愣了下,被这转折给打蒙了。
池凡一点儿也不催人,就慢悠悠地盯着她:“就从我对你的好,和我纯洁无瑕的内心开始夸起怎么样。”
时岸沉默地望向他,半天估摸不准。
总不会是发现了吧,发现了这是什么意思,还得看她表现吗?
没发现的话,以他这种没人关注就会死的性格,问出这样的话也不是不可能。
他哪来的纯洁无瑕的内心。
无耻。
她沉默了片刻后,敷衍几句。
“池凡内心柔软,待人宽容,让人如沐春风。”
这人当真了似的。
池凡:“继续。”
时岸回忆了下池凡在她脑子里的功绩,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厨艺:“……他手艺精湛,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一手腌笃鲜和东坡肉令人流连忘返。
池凡:“夸深入点,对你怎么样还没说呢。”
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时岸深吸一口气:“池凡心地纯洁善良,遇见他的那一刻,我仿佛见到了一束刺破雾霭的永恒霞光,光芒刺目,我甚至不敢向他看齐。”
看齐人就完了。
这人低下头,又看向那张折的四四方方的纸,盯了好一会,又和时岸在铺天盖地的紫色晚霞间相视一笑。
两个小小的酒窝在夕阳下下陷,有点蛊人:“继续,不要停。”
时岸算是反应过来了。
这人早就发现了,就是让她在这表演节目——
就是故意看她热闹。
时岸盯着那张脸,眉目放平:“而且池凡他呀,长得还好。”
她迎上期待的目光。
时岸的视线描绘过微微上挑的眼尾,和因为视线下压更显得浓密的睫毛。
时岸想了想,面无表情:“池凡长的真好看,特别是眼睛,一颗不多,一颗不少,圆不溜秋的,像大葡萄,嘴唇粉乎乎的,像小樱桃——”
现在葡萄看起来不大开心,樱桃看起来也不大乐意。
葡萄里写满了迷惑。
樱桃嘴巴冷漠一绷。
池凡:“我还挺甜美是吧。”
时岸停了:“我从不骗人。”
池凡抽出一根鼓棒,慢慢挑开那张端正整洁的纸张:“是吗?”
鼓棒在这张纸上留下第二道划痕。
最后,池凡认认真真地念道——
黎阳中学第三届春季运动会啦啦队员报名表。
池凡弯了弯嘴角。
他对着时岸的脸和耷拉的嘴角,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漂亮到有点晃眼:“十周年快乐,时岸同学。”
时岸几乎都要被那笑容晃了神。
然后,时岸听见异常熟悉的八个字——
“别搞诈骗,好好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