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蝶铃的决定，你相信吗？”
高月送走方见雨，长长的沉默后，昂头望向落地窗外那轮巨大的银月。
“联系一下人月特别办事处的人做好准备吧。”
阿也没回应，放下茶杯，目光扫到那侧的影子不停变幻着形态，几次后终于固定。
“方见雨这么胆小，下次要不认得你了。”
“她会认得的。”
“滴滴，滴滴……”
一只手摸索着好不容易把烦人的闹钟关掉，几秒后，从蓬松的被褥里钻出来一只没睡好的鬼。
方见雨咂咂嘴，眼睛眯成缝，可不能再睡了，这都最后一个闹钟了。
只不过赖床许久，她才困难地把自己从床上掘了起来。顶着鸡窝头在镜子前放空刷牙时，忽然好像，好像……方见雨把水吐掉，缓缓抬头。
起猛了，怎么看见镜子里有一只发光的蝴蝶！
也就一瞬，因睡懵而忘掉的事情一股脑全塞回来了。
“那我要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用做，有需要的朋友们自然会来找你的，你也自然会遇见。”
“要是我遇到不懂的事情，是问蝶铃吗？还是来找你们？”
“相信我，大部分时候，你会无师自通的，不过要是真的有困难，和蝶铃说一声，它也可以当成你们现在的电话用。”
蝶铃变成方见雨第一次看见的耳环样，高月替方见雨戴上，“好贴心呢，我们的蝶铃，还是耳夹款式的。”
方见雨伸手摸摸耳环，高月在空中捞出了一面圆镜，方见雨看见蝶铃小巧，虽然也会发出叮铃声，但好在很小声，凑近才能听清，很符合她低调的性子。
高月问：“还满意吗？蝶铃每次遇到新主人都会根据主人的特点变成独一无二的样式。”
“很满意……啊，是我很荣幸。”
“没什么荣不荣幸的，以后还要你多帮忙。”
临走时，高月从空中又拾了一只方见雨好奇很久的“萤火虫”放入方见雨的手心，“萤火虫”尚未变成小花，即刻便融进在手心里。
“这是什么？”方见雨伸另一只手，用指腹搓了搓融进去的地方。
“这是‘夜语’，是月亮对使愿者的祝福，”高月抬眼，望向月亮，月亮不语，用银色的月光守护静谧天地，“当宿命来临，月亮的祝福就会化作簌簌‘夜语’，是月亮的最高礼遇。”
“见雨，你是这七百年来的又一次宿命，好好享受这一程吧。”
直到下午，方见雨才出了门。
头一次戴耳饰，方见雨有些不太习惯，总感觉坠了个东西在耳垂上有点分量。
“小雨，别摸我了，好、好痒痒啊。”蝶铃哼哼唧唧。
“是我太不习惯了。”方见雨的手拐了个弯，改为挠挠头，抱歉地耸肩笑笑。就这么一小段时间，方见雨已经和蝶铃迅速熟悉起来，她就像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比起主人和灵器的关系，她更想和她做朋友。
【到了。】方见雨跳下公交车。
眼前是一座热闹非凡的庙宇，名叫昌柏寺，是B市四大古寺之一，以求神祈福灵验和各色松柏的景观绝美名扬四方。
由于昌柏寺建立在老城区，比起去其他三大古庙交通便利得很，因此旅行团常会选择这里为必去的一站。
方见雨此刻行走在拥挤的人群里，恰好检票时和她一起通过的还有一个家庭旅行团，于是进入后她也厚着脸皮假装顺路，当起了导游的“旁听生”。
听完重点后，方见雨脱离了大部队，独自在松柏园里赏景。昌柏寺果然是以松柏景观出名，不光拥有好几棵千年古树，有的松柏也因着设计被摆弄成古典的姿态，比如寺内的山水池塘边上的那棵就旁逸斜出，在烟雾缭绕的时候恍若仙境。方见雨游览寺内，除了赏景以及为家人朋友祈福，也是想打卡自己喜欢的一个诗人在某块石头上的题字。
比对着手机上的地图，她终于找到了位于偏园一棵笔直松柏下的题字，正当她兴奋地对石头左拍拍，右拍拍时。
“你好……”
方见雨目光从手机上移开，向四周扫视，但周围空无一人，她耸耸肩，继续找角度。
“使愿者！”
“嗯嗯？”这回，她清晰听见了确有其声，“小雨，这附近有被召灵的生物，你看看是不是在你后面。”蝶铃提醒。
方见雨连忙收起手机，朝四周张望。
“嘿！我在这里！”
方见雨皱眉，又往旁边走了几步：“哪里？”
【该不会……蚂蚁？】她扒拉几下右边的灌木丛，也没见着什么小动物，抬头看看树上，也没有小鸟，方见雨纳闷，怕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小声呼唤：“你在哪里？”
“我、我就是你面前的那棵小松树哇！”
方见雨这才注意到了自己正前方不远处的那棵微微抖动着树枝的小松树，刚才还以为是风吹的树枝……
“抱歉抱歉，这是我第一次遇见被召灵者，有些生疏……”方见雨带着歉意望向小松树，“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其实方见雨也是没有想到，除了动物，植物的被召灵者，【还是我疏忽了。】方见雨在内心自省。
虽然看不见小松树的神态，但当方见雨伸手触碰树皮时，她清晰体会到了他的情绪，带一些崇拜还有很多很多的激动，“你好，我叫小柏，我是感应到你的存在才试着呼唤你的，没想到是真的！太好了！”
小柏说着，激动地掉下了好几个青涩的小松果，方见雨觉得很神奇，噗嗤一笑，也没忘记使愿者的职责：“你是需要我帮你什么事吗？”
如果替换为人类的模样，小柏大概只有三四年级这般大，小男孩听见方见雨的询问，反而收起了方才的激动，转而变得犹豫：“使愿者姐姐，你可以帮我去月界找找我的妈妈吗？”
方见雨没想到第一项就是帮小松柏找妈妈这种类型的任务，一下子倒是猝不及防了，原本对于使愿者还有一些奇怪的想象，比如自己以后也会变身成漫画里的魔法少女之类，打败外星人……
“去月界找妈妈呀？”她声音也跟着放软，“应该是可以的吧？”方见雨用手指轻轻戳戳蝶铃，“有方法可以帮他吗？”
“超简单！”蝶铃很快回应。
“那我们晚上就去好了。”
见方见雨答应，小柏开心得枝条都微微抖动，如果旁人看见了，肯定会以为是树下摸着树的女生在滑稽地用力推树。
不过，方见雨又发觉了一个新的问题：“小柏，你妈妈应该也是柏树，可为什么她在月界，你却在人界？”她索性就席地而坐，这是寺庙里的偏园，游客寥寥，也不在乎形象。
手掌传来了强烈悲伤的情绪，比小柏的回应来得更快，方见雨意识到这是个不好的话题，连忙说：“没事的小柏，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们不聊这个。”
“没关系，”方见雨听见了吸鼻子的声音，她担忧地望向小柏，原本舒展的松针有些许下垂，“使愿者姐姐，我原本是在T自然保护区长大的，结果有一天，山里来了好多人，我的兄弟姐妹都被砍倒拖走了，妈妈说，那是人类要把他们运去卖钱，可明明他们还那么小，还没有长大，”小柏声音沙哑，“我问妈妈，钱是什么，妈妈说，钱是柴火，是房屋，是和我们生命等价的东西……”
“后来呢？”方见雨轻声问。
小柏还记得那一天。
兄弟姐妹陆续离开的一星期后，小柏听见叔叔阿姨们窃窃私语，他想问发生什么了，但是没有一棵树回答他，妈妈看出他的失落，哄他：“小柏，今天有没有好好学习怎么结果？”
“我有在好好学的，妈妈，他们在说什么？什么是设备，什么是切割器？”小柏不懂这些复杂的词，他只是一棵还在长身体的小苗。
他看着妈妈，妈妈笑了，但看上去很悲伤。
“这些听不懂很正常，等你长大了，遇见的小动物多了，多和他们接触，你就学会了。”小柏还想问更多，比如妈妈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呢？这时，远处又传来了轰鸣，小柏没来得及说话，一阵巨大的沙尘便扬了起来，朦朦胧胧的，快要看不清妈妈的脸。
“就这棵。”粗犷的声音扰乱了小柏的思绪。
一个男人从越野车的天窗处钻出来，手里还拿着个大扩音器，后面跟着的车队，还有吵闹的声音把方圆几里的鸟群都赶走。
【来了很多人，又要砍我们了。】小柏咽了口水，他紧张地看向妈妈，妈妈的臂膀挡过来，借着一阵大风，看上去就像只是风吹弯了枝条。
“这棵金叶柏我上次就看上它了。”还是刚才那个男人，越走越近，烟头就随手扔在一个叔叔的脚下，小柏看见那个叔叔的脚被烫出了黑痕，没有彻底着起来，叔叔只是咬着牙瞪着这个可恶的人类。
可人类不知道。
“就是这棵。”男人的手摸上了妈妈粗壮的枝干。
“别碰我妈妈！你走开！”小柏稚嫩的声音传不到男人的耳朵里，只有刚长成的枝叶在愤怒地摆动，可惜男人也只当是耳旁风。
“砍吧，还愣着干嘛。周围的那些老的也一起砍了吧，反正我都打点好了，胡总说没事儿。”男人拍拍妈妈，咧着的嘴吐出一股烟臭味。妈妈没说话，只是用人们看不见的高处枝叶尽可能地缠绕着小柏的头发。
“妈妈……”小柏带着哭腔。
工人们开始工作，设备开始运作。
妈妈低头望着小柏，“小柏呀，听妈妈说，”小柏抬头，“你还太小了，是我最小的孩子，他们不会把你带走的。”
有人带着伐木机走近，刺耳的声音响起。
“妈妈……妈妈，我不要你走，我还没学会怎么结果……”小柏抽泣着。
“小柏，好好活下去，妈妈永远爱你。”
先进的机器和离别的话赛跑，一棵松柏花了千年写下爱的物语，人类以一瞬读完。
方见雨什么也没说，只是站了起来，环抱住小柏。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切割器，却没想到学习的例子是以妈妈的躯干作为代价。”
“我在极度悲伤和极度愤怒里晕倒，醒来后发现自己可以听懂其他物种的话了，不过他们说，我只是可以听懂其他物种里一样是被召灵者说的话。”
小柏落下了一根松针。
“小麻雀告诉我，妈妈应该是去月界了，如果想见妈妈，可以找使愿者，只是她也不知道使愿者在哪里，”小柏叹气，“不过她也说了，如果使愿者出现在附近，我们可以感应到。”
方见雨纳闷：“妈妈会去月界？”
小柏吸了吸鼻涕：“是啊，你是使愿者，不知道吗？”
蝶铃飞了出来，停在方见雨手上：“是这样的，小雨她昨天才正式成为使愿者，所以很多事情她都不太清楚，晚一点我再给她补充知识就好。”
于是好奇暂且搁置，“那你是怎么来的呢？”方见雨问。
小柏很失落：“还是那个男人。”
“那天那个男人又来了，但他和之前不一样了，头发都白了，我本来以为过了这么多年，终于要把我砍了，就像妈妈一样，结果他把我卖了，换了钱，我也是稀里糊涂的被带到了这里。”
方见雨思索着，“如果是这样，是不是寺庙里也有人串……”
小柏忙说：“不不不，寺庙里的人都对我很好，都很用心对我们，只是他们好像不知道我是来自保护区。有小鸟替我问了其他植物，他们说他们都是从正规种植场来的。”
“这样啊……好。小柏，你要我帮你找妈妈，是想见她吗？”
“并不是……我只是想拜托你告诉妈妈，我已经学会结果了，我已经是可以帮小松鼠生产粮食的优秀小柏了！”
方见雨拿着小柏交给她的小松果回到民宿时，夜才刚刚开始。
青涩的小松果在手心里，方见雨只觉得沉甸甸。
蝶铃化为原型，飞到指尖，方见雨有些紧张，毕竟这才第二次试着进入月界。
“一扑扇流萤。”随着蝶翅的动作，蝶铃的声音响起。
星星点点汇成流苏旋转，一如昨日，只是这次方见雨不再害怕，她观察着那些细闪，原来是自蝶翼上的纹路流动扑出来的，眼眸都被点亮，那些细闪温柔地落下，她伸出右手接住一些，和夜语一样，它们会融入肌肤，但不清楚是否和夜语一样有着独特的作用。
“二扑开轮回。”
轮回之门随着细闪的聚集，慢慢化成一面巨涡在方见雨面前展开，壮观得让人震撼，【AI做不到，这是AI无法复刻的独家浪漫。】细看，是无数细碎鳞片样的翻涌，带着来自月界浩瀚的风袭来，比她见过的银河的照片还要浪漫数百倍，并赠有夜语坠落后化作的小花香气，由涡眼向外延伸泛滥开来，这是昨天她并未发觉到的。
“三扑过镜门。”
蝶铃离开方见雨的左手指尖，飞入轮回之门，方见雨也紧随其后。
当她重新来到这片漆黑里，才发现昨天因为害怕，她错过了太多。
原来她的身上一直闪着光，虚焦的柔光把漆黑都冲开，隐约可见有一些花纹漂浮在空中，不依靠任何墙体，就像直接雕刻在空气上一般，方见雨还看不懂，仔细想想，好像是和蝶铃翅膀上的花纹是一致的，似乎那个金杯上也是一样的花纹……
方见雨才发觉，原来昨天以为跑了很久才到达的镜门，原来这么近，是恐惧拉长了和目的地的距离，她的手轻轻触碰薄膜，薄膜呈现出一圈圈波纹。
蝶铃停在她的手上：“小雨，镜门是一面水镜，如果普通人类或是人类被召灵者在镜门前停留三分钟以上，可以倒影出来者的未来。”
“那我呢？”
“对使愿者和月界生灵，你们会看见前世。”
【前世……】
方见雨只犹豫了几秒，很快便拒绝了这个想法，她怕会知道些不好的事情，比如她前世是个大恶人什么的，心里会有负罪感。
“我还是，不看了……”方见雨弱弱地说。
“那就要快走了，水镜本身无害，但要是停留太久，就会永远沉溺在这场镜花水月中了。”
“好。”方见雨想也没想，立马钻进了水镜。
来接她的还是绒绒。
“只有你一个月湖舟人吗？”方见雨坐在船上与绒绒对视。
“是呀，之前说过的，我是第三十六阶月湖舟人，就像你们的公务员，这就招了一个我。”绒绒显得很得意。
“你还知道我们那里有公务员啊？月界对人界很了解嘛。”
“因为月界的生灵都是从人界来的啊。”绒绒划着桨，像是在说一件普通的小事。
方见雨这才想起来，今天蝶铃说的事后补充还没有讲，她晃了晃手，蝶铃不好意思地飞了起来：“抱歉抱歉啦，小雨，不要怪我嘛！”
“不怪你，快说吧。”面对蝶铃的撒娇，方见雨笑出了声，绒绒也被逗乐。
“月界生灵往生的□□或灵魂都具有很重的福分，却遭遇了痛苦的磨难，以至于灵魂皆散，才会在这辈子来到月界生活，休养生息，修补灵魂。
像小柏的妈妈一样，是千年灵木，积攒了保护区里生灵的祈愿和祝福，因此可以到月界。等灵魂修补完成后，就会前往转世，或者留下成为月界的公务员。”
绒绒插话：“呐呐，就像我一样了！”
蝶铃继续讲：“痛苦越大，对前世的记忆越浅，形态就越幼年，修复的时间就越久。如今极少会有婴儿体生灵出现，因此也是一大幸事。
但这也意味着绝大多数生灵都记得前世的经历。对前世的记忆是可以被唤醒的，但因为太痛苦，所以几乎没有人愿意去唤醒。”
蝶铃停顿了一下，“哦哦还有，生活在这里的生灵可以自由选择自己修养时的形态，有人形，动物形，植物形还有其他在人界没有见过的形态。”
绒绒划桨：“呐呐，还是像我，我是鹿人。”她抖抖角。
“我明白了。”方见雨一直认真听着，记在心里，“那我们现在怎么才能找到小柏的妈妈呢？”
绒绒和蝶铃几乎异口同声：“下了船跟着她（我）走就好啦！”
方见雨无奈一笑：【可真是两个活宝。】
告别了绒绒，蝶铃犯懒，落在方见雨肩上指引她走。
第二次来到月界，这边的风景和通往月庭方向的风景不同。
陆地上的不是草丛，而是柔顺至极的杏色绒毛，长至小草高度，即使踩着走过也不会变扁，风一吹就变回原样，方见雨忍不住脱下鞋子，赤脚踩在上面，绒毛搔着她的脚掌，她也不自觉笑了起来。
走过一处小山坡时，方见雨看见有很多兔人在一条小溪边清洗衣物，不用像人类洗衣服那样需要洗衣液，需要揉搓，他们只是将衣物泡入溪水，衣物自然就干净了，而小溪也没有半点被污染。月光明亮，方见雨可以清晰看到小溪是非常浅的蓝色，蓝得清爽，从水里会悠悠地冒出小团的云，垂直着飘到空中，再缓缓散开，看得方见雨都惊讶地张大嘴巴。蝶铃说：“那是小溪在愉悦地呼吸，如果小溪心情愉快，那么云也是甜滋滋的呢。”“好神奇！”
越往前走，看见的奇特事物越多。
从一丛花堆砌而成的桥上走过时，方见雨看见很多不知名的紫色叶团朝她飘来，她惊奇地在原地稍等了会儿，看准伸手戳了戳紫色叶团，让它即刻偏离了航道，里面迅速钻出来了一只蜗牛，“哇呜，是新一任使愿者诶”，银色的触角用力挥动着，附近的紫色叶团里的蜗牛也纷纷钻出来，虽然飞行不停，但他们都挥舞着小触角努力向方见雨打招呼：“使愿者你好哇！”方见雨兴奋极了，双手握成“O”型呐喊：“你们好！”
越过童话般的山丘，方见雨仍不觉得疲惫，她感叹于高月的创造天马行空，这里的生灵生活得安逸，好像幸福也悄无声息地被传递到她手里……当这种幻想钻进她的脑子，却觉得这种想法对笨拙又平凡的她来说，过于侥幸。
【谁知道呢？】方见雨望着前方，自嘲似地笑笑。
“小雨，小柏的妈妈等等会经过这里，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吧。”
“好。”
这是一片“森林”的入口，方见雨在面前站定，放下提了一路的鞋子席地而坐，方见雨望向“森林”里，黑黢黢的，望不见深处是什么风景，而“森林”的外部则被月光打上了银色柔光，肉眼看去是一片晕染过的边界。
蝶铃由肩膀飞落到她的膝上：“高月创造时只晓得给大家建一个再也没有‘黑暗’的世界，却忘了这世界上也有动物依赖着黑暗，”蝶铃稍作停顿，“一扑扇流萤。”
流萤汇聚，为方见雨点了一盏微弱的灯，也让她借机窥见这黑暗一角又不会惊扰丛林里的小生灵。
【原来这些也不算是树。】
那是放大的雪花，只是花纹变成了树枝，晶莹剔透，方见雨在一些科普视频里见过雪花在显微镜下的样子，梦幻极了，现如今亲眼看见放大数倍的雪花树，震撼与梦幻都交织在一起，她张了张嘴，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感叹句去表达自己的喜爱。
流萤散去，方见雨坐在雪花林前默默等待着小柏妈妈的到来，在她犯困之前，一阵细微的声响将她惊起：“来了？”
那是一个薰衣草紫发色的半人独角兽，上身是人的形态，螺旋的尖角从额发里穿出来，显得英气，下身是紫独角兽形态，她身披银色柔光，缓缓踱步而来，即将擦身而过时，独角兽人微微垂下头：“使愿者，你好。”方见雨轻轻问：“请问，你是小柏的妈妈吗？”
半人独角兽停下脚步，显然愣住了，方见雨歪头表示疑问，半人独角兽稍往后退了一小步，与方见雨拉开礼貌的距离，犹疑：“嗯……是的，我的往生确实有一个孩子叫小柏……他出事了？”
面对半人独角兽后半句的急切与担忧，方见雨急忙回答：“小柏妈妈你好，我是受小柏的委托为他完成心愿而来找你的，小柏现在长大了，过得很好，请你放心。”
小柏妈妈这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小柏出了事，要麻烦使愿者来告诉我呢……谢谢你的消息。”
方见雨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小松果，双手递给小柏妈妈：“小柏妈妈，这是小柏托我转交给你的。”
小柏妈妈双手小心接过，捧着两颗小松果如获至宝，放在手心看了又看，神色欣慰。
“他托我给你带一句话，方见雨清了清嗓子，学着小柏的语气，挺着胸脯：‘我已经学会结果了，我已经是可以帮小松鼠生产粮食的优秀小柏了！请妈妈放心！’”
半晌，小柏妈妈才轻轻笑出了声，像是极其惋惜又加倍疼爱：“他是最后才发芽的孩子……没能像见证他其他兄弟姐妹那样见证他的成长，我很遗憾，没想到他竟然被召灵了。”
“事实上，我已经修补好我的灵魂了，只是一直放不下前尘，迟迟没走。”小柏妈妈停顿，“使愿者，你知道T自然保护区现在的状况吗？”
“很抱歉，我没有想到去查询……”方见雨真心地道歉。
“不不，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是想再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小柏妈妈恳求，“可以帮我尽量守护保护区吗？”
“我来守护？”方见雨吃惊。
小柏妈妈也有些为难，双手交叠，将小松果握在胸口，垂下失落的眸子。很长一段沉默后：“T自然保护区恐怕要被毁了……”
几千年来，我守护着这片山林，林间不论生老病死，我都了然于心。
而人类的出现，是福报，也是灾难的开端。生物链的重新整合，说明了一切，我见过人类为了山林的安宁而死，见过人类为了山林的财富而贪，原本以为划分了保护区以后，不论是植物还是动物，亦或是人类，都会走上发展的正途，可我太天真了，人类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
盗猎，盗伐。
人类亲手筑起的城墙，又被人类亲手摧毁。我们曾经期盼着人类制定的规则可以拦住贪婪的心，阻挡伐木机和□□的突进——确实坚持了一段时间，但很快，我们还是沦为了银行卡上的余额。我们扎根在这片土地上，紧抱风沙，长久守护在风的边缘，人类却将我们做出的奉献轻而易举地划为一组冰冷的数字。
我们哪里有死得其所，就连保护区里的守林员，因为可恶的他们而殉职的大有人在！
那些领导收的一点小钱，就成为了牺牲我们的筹码，我们怎么可以不恨？
“如果今天我没有因为千年的福分来到月界，如果小柏他没有遭遇痛苦而被召灵……我甚至连留下一句悲鸣的资格也没有。”
“使愿者，我相信你是有办法的，你可不可以救救那些森林和动物？”
森林公安的警员小张这晚做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山上的一棵树，山林里每天都有很多鸟儿围着他唱歌，有猿猴在他身上荡秋千，有时候还能看见活泼的小鹿跟着鹿妈妈去溪边喝水，他活得可滋润了，动物们还会夸他结的果子又甜又多汁，是这山上最棒的树，给他得意坏了。
有天他看见一男的来爬山，他掉了个果子给男人，想让他试试这果子的滋味，结果男人拾了果子吃完，抬手一呼喊，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大群人，乱哄哄的就要把他连根拔起，他害怕极了，大喊着：“救命！救命啊！”却没人能听懂他说什么，小动物早就被这阵仗吓跑了。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难受得果子全掉了。
这时，一声哨响，一个穿着守林员衣服的女孩子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她高呼着：“你们给我住手！不许砍树！”可这哪里对一群壮汉管用呀，领头的男人怒火中烧：“兄弟们，把她埋喽！”小张被这恐怖的阵仗吓得不敢睁眼，浑身发抖：“造孽喽，造孽喽，光天化日杀人喽！”
等再睁眼时，只看见壮汉们挖好了坑，女孩子被扔下去，不知死活。还没等他担心够女孩，壮汉们已然将巨大的伐木斧准备好，就要往他身上砍。
小张极力瞪大双眼，他看见那持斧的壮汉，脸忽然像变幻的面团，使劲揉烂撕扯，由不认识的人变成横眉怒目的阎王爷，又变成他上司胡佩利的模样对着他目眦欲裂，数百人的模样轮番变幻，如同京剧里的变脸吓得他喘不上气，却怎么也闭不上双眼，只能睁着眼承受着恐怖的一切。
这边眼睛闭不上，那边巨斧数百次乃至上千次砍在他的身上，每砍一刀，他好像就能看见壮汉们的裤腰包又大一点，又更大一点，那恍若真实的疼痛，每被砸一下都如同受了五马分尸之罪，他煎熬难耐，数百次向苍天乞求，哭得嘶哑，喊着可不可以放过他，饶他一命……
周一，小张满脸疲惫，一到办公室就摊在电脑椅上动也不想动，看了眼办公室其他人也都伏案休息，心想着：“果然是周一综合征呢”，正想闭眼趁着还没开工再休息下，却见那头隔壁桌小白扶着墙进来了，凭着对同僚非要调侃一句的精神，他硬是吐了一句话出来：“你半夜不睡去挖宝了啊？黑眼圈都挂到下巴了。”
小白爬到隔壁桌，无力看一眼小张：“昨晚做了个巨恐怖的梦，真的，不瞒你说，都三十岁的人了，一个梦居然把我给吓尿了。”
哟，办公室号称“猛男”的小白还会因为一个梦被吓尿？真的假的？
这下小张和办公室的其他人来兴趣了，小张拿了水杯，和其他人一样支起身子：“什么梦，说来听听？话说我昨晚也做噩梦了，也是特别恐怖。”
小白跟他对了下拳以示兄弟默契：“有缘啊。我就是昨晚突然梦见自己变成一棵树了，然后被人砍了，有个守林员为了救我还被挖坑埋了，妈呀总之就是特别恐怖，很疼，那些人脸啊还……”
“啪嗒”一声，小张的水杯掉到了地上，烧开的水四溅，可没一个人敢出声，数双眼睛都齐刷刷死盯着小白。
这是一个月后的事。
午后，方见雨迷迷糊糊醒来，伸手摸到手机，还眯着眼就刷起了微博，热搜第一，深红的一个“爆”，还没反应过来标题写了啥，手指就先点了进去。
“近日，T市森林公安局通过缜密侦查，成功破获在T市自然保护区内盗伐、盗采珍贵、濒危树木，猎捕、杀害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的重大案件……”
“……端掉了一个在保护区内持枪狩猎、盗伐的犯罪团伙……森林公安局原局长胡佩利涉嫌受贿罪、徇私枉法罪……目前案件正进一步侦办中……”
“……国家保护承包造林的集体和个人的合法权益，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侵犯承包造林的集体和个人依法享有的林木所有权和其他合法权益……针对此次特大案件，国家相关部门回应将加强对全国自然保护区的监管……”
方见雨看完，想到那一夜自己和蝶铃辛苦学习的造梦术，又想到了已经顺利前往来生的小柏妈妈，满足地又闭上眼睛。
这次她做了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