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木屋就被笼罩在一片寂静中，清晨里的三两声鸟叫更衬得这片寂静让人窒息。

    姜江沉默着起床洗漱，见谢衍无话，便知道他应该也是默认了今早离谷这件事情了，就更没有什么话说了。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吃罢早饭。

    “姜江姑娘，我曾说过，姑娘对在下是救命之恩，若有需要，当结草衔环以报，时至今日，此誓言仍是无改。”谢衍酝酿了一早上，赶在姜江开口之前，思忖着说道。

    姜江只当谢衍是在说临别感言，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接话。

    “而且，姜江姑娘昨日说，自己骗了我，曾在言行上以伪饰试探在下的品性，我却觉得，这是姑娘既有善心，又有自保的理智。孤生一人独居深山，姑娘有此举动并无不合情理，难道非要所救非人，而姑娘却毫不设防，这样才算品行高洁吗？且姑娘权衡之后，不仅救了在下，最后还据实以告，此番举动，实在令在下自愧不如。”

    这番话说得在姜江的意料之外，她抬头看向谢衍，两人终于不再刻意回避着目光，彼此看了一眼，却又一触即分。

    “再有，姜妹，从这些天中你应该也能看出，这谷外也没有我的牵挂之处。你已经收留我了，我本来也是无处可去的，现在你要是决心让我出谷，那我能去哪儿？”谢衍看姜江神色有了和缓，连忙趁热打铁说道。

    “谢衍，多谢你，能从我的处境考虑，你的话确实让我心里好受了一些。”一直没说话，姜江再开口，嘴巴像是有点生涩，一边调整着一边回答着谢衍。

    “只是，我听你话中的意思，你是想留在这里吗？”

    “嗯！”谢衍往前凑了一步，“若是你不觉得唐突，就像昨天说的，我可以永远留在这里陪着你。”

    这次谢衍看到了，姜江像是不喜欢这句话一般，眉尖微蹙，转瞬又无事般放松了。

    “谢衍，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品性不坏，做事认真，还很温柔，很多人认识了你之后，或许都会喜欢你。”

    “我对你也是有好感的，所以最终才下定决心和你坦白。”

    听了这话，谢衍眼睛一亮，上前拉住了姜江的手。

    姜江也没急着甩开，继续说道：

    “但是，你不知道我，不了解我。我是个缺爱、渴望爱、追求完美、占有欲强、自卑又自大的人，这样的人，独自一人过活，或许怎样都无伤大雅，但是别人相处起来，却是会觉得很累的。”

    谢衍听到姜江这样贬低自己，有些难过，低头寻了她的眼睛，看向她。

    “你不必这样看我，这话里虽然有一两分是我的灰心之语，但是总的来说，也大差不差。”

    “你认识的、感到不舍的那个姜妹，她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假的。”

    “可是，”谢衍不想听姜江这样说自己，反驳道：“我能感觉到，你有的开心是真的。”

    “是，那是我，但还有的时候，很多时候，我会不想笑不想说话，事情做不好脾气就变得又急又燥，又没什么本事，还不会做人。但是，偏偏我又养成了万事周全的性子，只要有人在跟前，哪怕不开心，我也会忍着。”

    “可我不想忍了！我跟你说过，这个山谷其实能出去，而我之所以还选择住进山谷，就是因为我讨厌自己这个总会顾着他人的性格，讨厌自己在别人面前就不由自主地温柔、从别人的角度着想。我不想再这样了，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所以我宁愿不面对这些，独自住进山谷。”

    “这就是我，这样，你还要留在这里吗？”话至此处，姜江回望向谢衍，眼里已经没有了温和宁顺，只剩一片犀利。

    “我……”谢衍不知道怎么形容心中的感受。

    从前他所居的魔族，人人行事恣意开放、崇尚武力，连夺位之争也多是直接动手。

    他从来没有这样近地听过一个人的心声，也从没有真切感受过，人生天地间，居然是这样的难过与辛苦。

    姜江面上是一片自信之色，自信眼前的人不会留下，但是这份自信里却没有随之带来的愉悦，而是决绝的惨然。

    谢衍看得心中一窒，在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脱口问了一句：“如果，我还是想要留下呢？”

    姜江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匪夷所思地喃喃道：“为什么啊？我不理解。”

    却又好像根本也没指望谢衍回答，而是停了一下，顺着说：“如果你还想要留下，当然也是可以的，这个山谷不是我一个人的，连这个屋子都不是我建的。”

    “不过，也有的事情需要提前讲清楚。虽然这山谷、木屋不属于我，但是开荒种地、增添家什，甚至刷锅做饭，都是我做的。之前我救了你，那时你是客居于此，所以做什么不做什么，我并不强求。但是现在，既然你打算在这里长住，总不能还要我供养伺候你吧。”

    “要么，我们搭伙过日子，那你就要发挥你的价值，要么，你自己的穿衣吃饭便自己解决，我们互不打扰。”

    “我选择搭伙过日子，我可以帮你做些重活。”这次，谢衍回答得很利索。

    “不是帮我，既然你决定和我搭伙过日子，也可以。正好，捉野鸡那天我看见了你的身手，很不错。这样，那就你做你擅长的，我做我擅长的。”

    “好。”谢衍答应下来，又觑着姜江的神色道，“我刚刚说错话了。”

    姜江这人，她若自个觉得事情没了转圜，便先悲观了起来，做事不免有些破罐子破摔。可现在谈着谈着，不知怎的，倒是谈得两人商量着要搭伙过日子了。

    这时谢衍软着给她道歉，她倒不好继续凶着脸，只干巴巴地回：“你自己知道就好。”

    谢衍知她并无恶意，只是一时面子上转不过来，便主动道：“我去洗碗。”

    “等一会，我，”姜江又叫住了谢衍，“我刚刚说，我有时候不想讲话，不想理人，有时候情绪也不稳定，但总归不会冲着你。这些我先跟你说清楚。你要是有什么忌讳，也可以说出来。不要忍耐，也不要委曲求全。”

    “好，现在还没有，等我想到了告诉你。”谢衍也没有拒绝，笑着应了下来。

    “恩。还有，”姜江突然想起来另一件事，支吾着问道：“那个，你怕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