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

    没有任何形容词能用在她面前这张“脸”上,不,这已不能称之为“脸”,不过是一团黑雾勾勒出带有人形面孔的头颅。

    而那些面孔还在不断变化着,哭泣的、绝望的、痴迷的、谄媚的,一张张带着血泪的面孔在黑雾中闪过,像是在挑选,又像是对猎物的炫耀和恐吓。

    祂高耸的身躯都被掩盖在巨大的拖地黑袍里,袍边还镶有金色的复杂花纹,展示来人显贵无比的身份。

    在怪物居高临下的俯视中,女孩原本就单薄的身躯显得更加孱弱,她就那么呆呆地仰着头看着祂,满是血痕的小脸仿佛要被阴影从斜上角切割成两半。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苍白无力地话语从柳鸢口中飘出,轻得像是她的错觉。

    怪物没有回答,祂只是继续凝视着女孩的眼睛,像是在欣赏猎物临死前最后的表情一样,一言不发。

    熟悉的痛意刺穿了她的心脏,在看到怪物的那一刻起,她的意识就被分成了两半,清醒的那方开始缓缓地飘移,似乎想脱离这个身躯,却又未能离去。

    柳鸢如同一个局外人一样审视着自己的灵魂,她敏锐地察觉出自己的身体对眼前这个搁美漫里就是找了件黑袍cos蝙蝠侠的狂热反派,搁日漫里就是丑版无脸男进入三次元的恐怖真人——可盐可肌肉的COSER充满了恨意和恐惧。

    脑海中强烈割裂感的情绪反倒冲淡了柳鸢面对怪物时的紧张,她甚至有些庆幸自己的手脚被绑住了,而不是听从耳边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冲上去杀了他。

    我又不是双面人

    更何况抛开那一团由黑雾聚成的“电子显示屏”头颅,究竟是不是她的幻想还暂且不提,就怪物那几乎要触碰到门顶的身高,自己一没武器二没力量,贸然冲上去也最多给祂检查一下膝盖的弹跳反射。

    奇怪的寂静蔓延在空气里,那怪物依旧保持沉默,高大的身躯是那么神圣不可侵犯,仿若黑暗中养精蓄锐的滴水兽,随时准备跳起身撕咬猎物。

    良久,在柳鸢勉强压下几欲炸裂的头颅,略过还在摆pose的怪物,借着门外冰冷的光线将这空荡荡的地窖打量了好几遍后

    祂开口了。

    像是远古庙宇传来的神秘符号,又像是一道道惊雷在水边炸开。语言原本的时间性和空间性被无限延长,它们不再是横向的水平轴,而是交错在一起的网格状透明空间。

    柳鸢仿佛能看到那些星落瞬间划过无数人的选择和命运,她们呼喊的声音交汇在一点,变成了一朵玫瑰、一场火焰。

    在时空的交汇之处,她看见了自己的脸,眉眼平静,嘴巴却在一张一合重复些什么。

    柳鸢不由向前走去,想要听清自己传递的话语,却被一层厚厚的隔膜所阻碍。

    她只能努力辨认她的口型,张开的红唇,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

    “你该醒了”

    她睁开了眼。

    黑雾的面孔在她眼前放大,那颗奇怪的头颅上此刻并未出现任何人的面孔,只是漆黑黑的一片。

    下颚长久的僵硬促使柳鸢下意识往下看去,却发现自己的脸早已被怪物的爪牙定住,那些长长的、尖锐的藤蔓般的触手几乎快要刺进她的眼球,而口腔被强迫打开,一缕黑雾缠绕在舌尖,其余黑雾则源源不断地传输进她的体内。

    原先被绳索划破的伤痕被体内黑雾的力量一点点抹平,□□的痛意仿佛就此消失不见,可随之而来的是作为人的愤怒,无味的黑雾比吞下一千根的银针还要令她痛苦,她不会为了所谓的“恩赐”所欣喜,也不会在强大的力量面前而怯懦。

    柳鸢死死地盯着怪物,即使祂捏造出的头颅上此时没有任何面孔,即使祂被黑袍遮蔽的身躯是那样庞大,她只是凝视着祂,屈辱的泪水滴在她早已千疮百孔的灵魂上,留下一枚种子,等待发芽。

    不知过了多久,怪物察觉到黑雾已将血液里的“脏东西”吸收的一干二净,才满意地收回了固定在柳鸢脸庞的藤条。

    柳鸢平静地望着前方,存在于她体内的黑雾向四肢灌输着力量,她默默感受着心脏同黑雾之间的奇妙联系,低眉垂眼,一副顺从的模样。

    唯一泄露情绪的是微颤的上睫毛,它把阴影切割成碎片,让微光洒进她的瞳孔里。

    看着柳鸢这幅强装出来的菟丝花模样,黑雾缭绕的头颅闪过一张刀削似的面孔,祂模仿着那人的样子,扬起堪称九十度棱角的下颚线,对她识相的样子满意地歪了歪嘴角。

    随后又伸出触手朝柳鸢身上的绳子点了点,那些禁锢她许久的束缚便猛地炸开,片状的飞絮在空中旋转飞舞,在门外冰冷光线的照射下,柳鸢竟未能感到一丝轻盈和雀跃,只有压在心头的沉重。

    她缓缓地靠着墙壁站起身来,膝盖长时间积累的血液开始向身体四处流动。

    怪物见她恢复了行动能力,便转身向外走去。

    “咚咚咚咚......”

    令人不安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她随着怪物向光源的地方前进,这个地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出了关押她的房门右转就是一条悠长、阴暗的小道,有些狭窄,大约可容纳三人同时并排行走。

    墙壁两侧用三脚架固定住了燃烧的火把,他们沿着小道径直向前,洒落在道路一旁的血色黏状物恐怕就是之前发声响的那位。

    柳鸢没敢细看,忍下恶心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走。

    本以为小道尽头就是出口,没想到是另一个空旷的桶状空间,唯有一条螺旋式的长长阶梯等在那里,让人不禁产生正处于高塔底部的错觉,可正分明是个地窖才对。

    望着这般陡峭的天梯,柳鸢生平第一次品尝到了悔意,怎么当年英文名要取个lucky呢,要是改为爱丽丝,说不定自己就美美在童话寓言里冒险了。

    看着甜黑歌里的天梯,爱丽丝*柳鸢分外想念自己的兔子洞。

    前方的怪物听不懂柳鸢的内心独白,只当她是饿了,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为了不掉队的柳鸢只能握紧扶手快步向上攀登,而每往上走一步,夹杂着浓烈眩晕的血腥味就越向她靠近。

    等踏上平整的地面,柳鸢才终于明白之前天花板上滴落的血滴是怎么回事。

    无数残肢断臂堆满了整个大厅,那些尚未被血液侵染的皮肤碎片上刻画的赭红色奇异符号还依稀可见当日的光彩。

    怪物习以为常地从尸海上走了过去,露出白骨的残肉被“嘎吱”一脚踩得粉碎,连带着碎片的肉泥在血浆里糊成一坨,更别提那些不长眼挡在怪物脚下的倒霉头颅了。

    柳鸢被眼前这一幕幕残忍的景象所震撼了,她忍不住内心的作呕就快要吐出来时,体内的黑雾阻止了她。

    它提醒这样的行为只会让前面的怪物更加变本加厉,并将她胃里的恶心感强行压下,催促着她快点前进。

    为了活命,柳鸢只能强忍着恶心从地面踏入那片血色的河流之中,白嫩的小脚一伸进去就被粘稠的血液瞬间覆盖,一直到脚踝。

    她小心翼翼地跨过尸体行走,尽量不去细想脚下的奇异触感是出自哪个部位。

    大厅比柳鸢想象中的还要大,她感觉快要过去一个世纪之久,却也才走了一半。

    她看到怪物停留在大厅中央的壁画前久久不动弹时,正准备过去,不料左耳边传来一阵细微的呼唤声。

    那是之前在森林里有过追逐之缘的女首领,明明昨天她还如同豹子般健美壮硕,如今却夹在她的同类之间,吊着一口气无法解脱。

    她走过去缓缓蹲下,看着女首领的头靠在同伴的背部,胸部被大片同伴的碎块所掩埋,耳朵中的血液仍在缓缓流出,而那双锐利的凤眼里是一团快要烧尽的灰烟。

    柳鸢将耳朵凑在她的嘴边,女首领的话语断断续续,因激动而咳出的血洒在了她的耳垂边上,像一颗颗红痣。

    “杀...杀了...我”

    说完,女首领艰难地抬了抬右手,示意柳鸢看向她腹部插着的刀柄,随后又抬眼盯着柳鸢的脖颈。

    一切竟在不言中。

    柳鸢沉默了一会,深吸一口气应了下来,她用力拔出刀柄,大量的血液瞬间喷洒而出,打湿了她半边的身子。

    血液顺着眉毛挂在柳鸢的睫毛上,随着一道白光闪过,刀刃卡在了喉骨里,柳鸢不忍地偏过头,落下一滴血泪来。

    等柳鸢平复好心情,握紧右手中的长刀跨过一堆尸体走到怪物身旁时,又过去了好一会儿。

    怪物站在原地细细品味柳鸢传来的情感波动,顿觉奇妙。

    祂抬头示意着柳鸢看向面前那祭台上的壁画,当做给她的奖励。

    壁画的两侧是一副远古人民向神明祭祀祷告的图画,他们虔诚地倒地向中间跪拜,再往前,是半跪着的祭司,他们都身穿白袍双手高高捧起,献上人类搜集到的各种奇珍异宝。而中间本应画着神明的巨大壁画被一层白色颜料涂抹覆盖,而后又用红色的颜料在上方画着某种奇异的法阵。

    借着周围燃烧的火把可以清晰地看出法阵外层由三圈写满符号的圆圈组成,每一层的符号都与之相对应,圆圈中间则是一个巨大的倒三角形,三个角的顶端分别画着三个奇异的符号,在周围规则的符号阵中显得格外突兀,而它们周围缠绕着密密麻麻的触角,将其包裹在内。

    倒三角形中间是一只闭着的眼睛,圆润的凸起恰似眼球的形状,还有微微的湿润... ...

    湿润?

    柳鸢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又往前走了两步,只见那眼球底部隐隐渗出血液来。

    这一发现让柳鸢顿时毛骨悚然,仿佛有一条阴暗地毒蛇顺着皮肤向脊背攀爬,她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相信地扭头看着怪物。

    怪物并未解释,也有可能是不屑于解释,祂只是专注地在一旁观察柳鸢的一举一动,然后示意她走向另一个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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