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璐莹走下床，轻轻敲了敲迟林的膝盖，给她示范了正确的姿势。
田余菲从刚刚开始就从裹紧的被窝里探出一个脑袋，看得出刚刚她很烦躁，头发乱成一团。
她把晚饭时迟林交到她手中的小刀递了出来：“你要去外面，先拿着吧。”
陈璐莹一惊：“你没睡着吗？”
田余菲坐起来：“反正12点积分变动的时候还是会吵醒我，干脆没睡。”
迟林握住她的手，将小刀推回去，冰凉的触感传过来：“别忘了我今天的工作是什么，是光荣的清洁工！”
她从一边的柜子里抽出一把扫帚，上面的芒草都被薅秃了，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木杆。
但木棍又长又直又圆，非常顺手，迟林挽了个棍花，感觉还挺帅的。
田余菲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满脸痛苦。
很快，12点就到来了。
“叮咚！积分结算中……现有积分60。”
迟林看着只够用一次技能的可怜积分，深深感觉到自己的贫穷。
走出宿舍门，外面静悄悄的，黑漆漆的走廊好像要把人吸进去似的。
因为已经接近深夜，直播观看人数非常少，弹幕也只有零星几条。
——【来打赌这俩女的多久死？我赌一个半小时。】
【楼上太看得起她们了吧，半个小时最多了。】
【踏出宿舍的那一刻，她们的死期就已经到了。】
【开录屏了，明早就发到论坛上，让大家看看直播开启以来的第一个死者是怎么出现的。】
“你有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哪里都挺不对劲的。”陈璐莹的声音幽幽传来，她此刻开始觉得自己的脑袋一定也是抽风了，不然为什么答应眼前这个一脸书呆子样的姑娘的计划呢？
也许是因为自己被她救过，对她怀有一种莫名的信任。
“太安静了。”迟林说。
一般来说没有什么环境是会绝对安静的。
水管的空腔声，换气扇的声音，昆虫爬动的声音……无数的声音构成了轻微的、持续不断的白噪音
陈璐莹也反应了过来：“白天即使安静，也能听到穿堂风的声音。”
“不止。”迟林敲了敲墙壁，“这里连脚步的回声都没有。”
陈璐莹有点害怕：“我们要回去吗？现在应该还来得及。”
迟林说不清自己现在的感觉，但潜意识告诉她，今天晚上如果不出门，她就会错过很重要的东西。
迟林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陈璐莹退了两步，面色难看地回来：“员工宿舍里没有人。”
“什么意思？田余菲失踪了？”
“恐怕不是。”陈璐莹侧开身子让迟林查看，“整个布局都变了。我们之前是上床下桌、四人寝，但是这里只有两张床。我们出来的时间这么短，不可能有人连床都换了。”
迟林看着截然不同的宿舍，将木棍往前伸了伸，试探着查看有没有其它的异常情况。
“怦怦……怦怦……”就在这个时候，巨大的心跳声响起。
心跳声？
越来越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迟林找不到来源。
确实是心跳。
心脏跳动的声音剧烈又密集，震动着迟林的耳膜。
但这不是她或者陈璐莹的心跳，绝对不是。
迟林攥紧了手心，当机立断：“下楼！”
当二人跑到二三楼中间的楼梯时，心跳声停止了，夜晚又恢复了无限的静谧。
陈璐莹侧耳听了一会儿，凭借她在领域内存活的经验判断：“暂时应该没事了。”
原计划二人应该先去一楼，可当她们下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迟林停住了脚步。
陈璐莹差点撞到她的后背，不明所以地停下来：“怎么了？”
迟林缓缓地回过头，陈璐莹的视线清晰了起来。
一个不锈钢的大饭桶正安静地矗立在2楼的楼梯口。
或者说，那是一个透明的玻璃展柜，展柜上又放着那个大饭桶，底下铺着红色的绒布，像是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把手处还有暗红色的血迹，形状和昨天差点砸中陈璐莹的饭桶一模一样。
在二人相顾无言的注视中，不锈钢饭桶颤颤巍巍地摇晃了起来。
它左摇右晃，却被牢牢地固定在它应有的位置上，由内而外地发出“哐哐”闷响，在空荡荡的大厅中自带混响，显得格外清晰。
就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拼命地撞着铁桶，想要逃出去似的。
比如……比如一个脑袋？
迟林一阵恶寒，但她无法否认这种猜测，因为进入副本以来的所有经历，都在冲击着她从出生开始构建的世界观。
迟林往后退了一步，但几乎是立刻，她就又听到了心脏的声音。
难道楼梯的中间是交界处？
迟林一时之间拿不准她应该去面对哪一层，但现实已经容不得她多想。
要用技能吗？
迟林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三楼的存在是无形的，给迟林的感受是环绕式的压迫感。二楼的却是确实存在的。
如果一味求安心，可能她也会像吴海道那样，“迷迷糊糊”就受了伤，甚至死亡。
迟林往前走了几步，饭桶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到来，更加激动。
她呼叫02：“如果我把桶盖掀开，会发生什么？”
02拖长了语调：“按照规定，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只要你武力值够高，说不定能杀个npc回回血。”
迟林走下楼梯，展柜的玻璃随之缓缓升起。
陈璐莹放缓了脚步跟在他背后。
迟林铁桶的盖子“噌”的一下掀起，诡异而规律的撞击声停了下来。
迟林弓起脊背，随时准备用出技能然后逃跑。
没有恶鬼或者是一个脑袋扑出来。
“啊……啊啊……”饭桶里传出微弱而沙哑的声音。
是人？
迟林壮着胆子去看，里面竟然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长着正常成年男性的脸，剃着板寸，发梢处延展出不少白发，眼里含着泪光。
随着铁桶被打开，他停止了用脑门撞击内壁，仰着头看着迟林，看起来没有要攻击她的意图。
无论怎么看，他的外表都应该是一个正常男人。但神奇的是，他却能待在这个不到一米高的饭桶里。
迟林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猜测。
她踮起脚尖，越过玻璃柜往桶里看。
就和她猜的一样，男人既没有手，也没有脚。
即使这样，饭桶对于他的肩膀来说还是太窄了，他只能佝偻着蜷缩在里面。
他穿着吊带背心，手臂从肩膀以下开始消失，呈现出光滑的断面。
迟林看不见男人大腿的情况，但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人彘……？
迟林被震在原地。
“NPC？”陈璐莹捂住嘴，干呕了几次，拍着胸口顺气，总算平静了下来。
“你能说话吗？”迟林问男人。
男人的眼泪滚落下来，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虚弱：“能……”
泪痕在他脸上显现：“我叫张思华，我妈成了怨鬼，把我困在了这里，我每天一点光都看不到，肚子饿得像火烧，谢谢你们让我透气。”
他动了动身子，铁桶又开始晃动，发出咔啦咔啦的轻响：“你们能不能先放我出来？”
迟林思考了一下这种可能性，她一个人的力气肯定是不够的，饭桶里不太好找着力点，再加上展柜太高，陈璐莹和她两个人加起来估计也不能把他拔起来。
要把这个男人放出来，恐怕只能从饭桶里把他倒出来。
迟林想象了一下那种场景，还是决定不理会他的请求，反问：“你为什么被困在这里？”
张思华见迟林和她身后的人都不动，只能回答她的话：“我妈疯了，她从我爸死了以后就迷上了买保健品，还被卖保健品的推销使劲忽悠。”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恨意：“她被销售骗得好惨！我常年在外地打工，不在我妈身边。那个混球说会给我妈当儿子，给她养老，又说自己要升职，为了打点关系，需要一大笔钱。我妈就真信了，想把房子当抵押，借钱给她。”
“那可是她用来养老的房子！人家又不是她亲儿子，能真的给她养老吗！”张思华情绪激动，铁桶也跟着哐哐响。
迟林一呆：这是家庭伦理剧？
“我拦不住我妈，就只能去找那个混球销售。但钱都到她手里了，怎么可能吐出来？我就和他打起来了。”
张思华似乎想到了伤心的事情，也不晃了，表情呆呆的：“我妈看见我俩打成那样，气急攻心，上来拉架。她那时候还是执迷不悟，说小张是好人，埋怨我平时不管她，到了这时候却来争遗产。”
“现在想想那时候我太着急了，我平时不关心她，嘴又那么笨，母子离心，她当然不会信我。”男人的表情落寞，还吸了两下鼻子。
“然后……然后她心脏病发作，当场就去了，我永远也忘不了她捂着心口倒地的样子。我恨死那个销售了。但我妈——我妈可能是太怨我了吧，她变成了鬼，把我留在这里，让我永远陪着她。”
陈璐莹听完这段话，深感共鸣，她大倒苦水：“老人家是这样的，家里人说话一句也不听，外人随便说点什么，信得不得了，还老觉得子女要害她。不过你妈也忒凶残，死了都不放过自己亲儿子，还要搞出个什么鬼领域，到处杀人。”
迟林大受震撼，在进入游戏之前，她本来以为自己会面临追逐战、掉san、精神污染……
但现在这是在上演《咒怨》？
而且看陈璐莹的反应，这似乎还挺正常的？
作为新人玩家，迟林保持了沉默。
张思华的眼里涌出希望：“是啊，她是这片领域的主人，杀了她，我们就都能解脱了。这里太小了，我待得太久了，我好痛苦啊……让我死、死了就好了……”
死了就好了。
迟林被他提醒了，其实仔细想想，玩这个所谓的逃生游戏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无非就是在无尽的轮回中东躲西藏，看不到终点。
看看她的队友们，都是一脸疲惫的模样，失去了精神气。
她也会变成那样吗？像行尸走肉一样，不停地受伤、恢复、再受伤，最后超出自己的极限，或发狂或安静地死在某一个不知名的领域里。
那样还不如死了。
迟林看着眼前的张思华，感觉他的面容在一点点扭曲。
不对！迟林一个激灵。
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