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星夜月离

    此后孟劫安几乎每日都来姜府,那张祜冬却也是来得很勤,也几乎日日都来。

    张祜冬长得确有文人风度,总是一副矜持敛然的模样,穿着并不格外张扬,但正是一身素净翩翩惹得府中女子多倾心与他。

    孟劫安每次见到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都要偏过头暗自怒啧一句:“这狗皮膏药......”

    “郡主您可是有话要说?”张祜冬并没有听清楚孟劫安说的什么,露出一脸温和的微笑,孟劫安却在他的脸上睇到满是狡黠。

    “没有,本宫最近染了风寒,有些感冒。”她撒谎道。

    这正值炎炎夏日,头顶上是炙烤的太阳。

    张祜冬轻笑了一声,将自己的薄纱摘了下来,欲要给孟劫安系上。

    她连忙向后撤了两步,躲开张祜冬,有些厉声道:“这燥热得令人发指的伏暑,你却给本宫添衣,是想以这种方式谋害本宫吗?”

    听到此话,张祜冬笑了笑,摇了摇头,暗自以为郡主还在同他打情骂俏,摸了摸孟劫安的脑袋说,“郡主也知道这是三伏天啊,何来的感染风寒?郡主若是染病,定要立即去问诊,莫要拖延。”

    他流露出深切担忧的神色,孟劫安深深知晓,他这是装的。

    真会演戏,这要是在现代,他定能当个演员。孟劫安心中暗讽道。

    孟劫安本想迅速将脑袋抽离,狠狠打掉他抚摸她脑袋的手,但是她却细细琢磨了一番——倘若要是让这张祜冬认定她就是喜欢他,让他心生想要娶她当驸马的念头,也正好能够避免张祜冬对姜荔下手。

    她决定将计就计,柔下声来,“本宫方才和佑凌哥哥开玩笑呢,本宫就知道佑凌哥哥对本宫最好了——”

    她自己在内心里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目,欲要作呕。

    张祜冬倒是当真了,笑得更加爽朗,轻抚了抚孟劫安的脸,以低沉的声音说,“郡主知道就好,臣一直都是如此,将郡主放在心首的。”

    她切了切齿,眼神里闪过一丝杀意,却仍强装心悦,佯装娇蛮地轻砸了一下张祜冬的肩头。

    “本宫如何从来不知佑凌哥哥一向是将本宫放在心首的?佑凌哥哥何时曾正眼瞧过本宫一眼?佑凌哥哥不是更喜欢姜荔妹妹吗?”她作媚,眼中尽是迷离,踮起脚来,轻声在他耳边吹去。

    见孟劫安长睫灵动,双目如秋波般荡漾,便不忍颊上泛红来,一把将孟劫安搂住,放肆一把蛮劲,低声说,“郡主从何得知?是郡主总是拒臣于千里之外,又何来一说臣不曾睁眼瞧见过郡主?”

    他盯着她深黑的眸,欲要吞噬一般。

    她记得,这郡主之前是个怯懦郡主,安心相许张祜冬却也从来不敢接近,只是远远观望着他,人尽皆知她暗心相属张祜冬,却也只是崇爱地望着。

    这郡主并没有消亡,只是时空像会像叶脉一样,在此处分叉,随意蔓延,等孟劫安走后,这个郡主便会按照新的轨道自然地活下去。

    她正走神着,忽地张祜冬的颈上横来一刀长剑,尽管夹在二人只见,但那刀剑锋利的边缘却胁迫着朝向张祜冬。

    那剑向后移去,张祜冬吓得撒开抱着孟劫安的手向后慢慢挪去,他头上已然布满了密汗。

    孟劫安也惊愕得瞪大双目,直直地向张祜冬身后的那个男人看去。只见那男人身着一身黑色华纹缺胯袍,身段高大,面中耳挂黑色面纱,俨然一番刺客模样。

    她想要仔细看去,对上面纱之上徒留的一双眼睛,明锐又澈厉。他眼中划过一丝清灵,孟劫安捕捉到了,她顿时通透,知晓了眼前之人究竟是谁。

    于是她并不乱动,只是强装惶恐地僵站着。

    “你...你是何人?你可知你面前的是郡主?!”张祜冬倒是结结巴巴地喊道。

    “臣当然知晓,臣就是愿为郡主万劫不复的死士。”他冷冷说道,声音却犹如山泉解冻。

    他一只手紧握住剑,另一只手缓缓摘下乌黑面纱,嘴角轻扬,淡然一笑道:“劫安姐姐,好久不见。”

    孟劫安望着眼前的钟燮,完全沉下心来,低低地嘘了一口气,没有回话。她知道此次迷惑张祜冬的计划要失败了。

    “倘若你胆敢再靠近郡主一步,我便将你全身卸下。”他声音倒是不粗粝,只是发狠。

    钟燮此话一出,吓得那张祜冬腿脚都发软,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战栗的。连忙举手示弱道,“臣万万不敢!”

    孟劫安无奈之际,却第一次看到钟燮如此凶狠阴鸷,倍感惊讶。

    钟燮却行云流水一般将剑放下,收放到黑鞓金銙腰带里去了。

    剑还未放稳,张祜冬便撒腿就跑了,半掉下襟衫都还来不及整理。

    见他滚远后,孟劫安先开了口,焦炙地询问他道:“你怎么来的?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我还一直担心你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

    没等孟劫安说完,钟燮边跨步走到她的跟前,面色有些疲倦,低声问,“劫安姐姐,我能抱抱你吗?”

    他目色沉暮,又看得可怜,孟劫安多日找不见他,他也找不到孟劫安,定是焦灼得难耐,便心怜地点了点头。

    钟燮弯下身躯,一把抱住了孟劫安,将头埋到了她的肩颈里。

    孟劫安惊愕得踉跄了一下,怔了怔神,继而又抚了抚他阔落的背,轻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此话一问,钟燮却是将她抱得更紧了,嗓子有些凄哑,说“没什么,只是我做了一场梦,梦到我再也见不到你......”

    孟劫安听到了他哽咽了一声,赶忙揉了揉他的头道,“太子殿下,我人还好好在这儿,只是梦而已,莫要当真。”捧起他的脸,看着他有些湿润的眼睛,明朗地说道。

    “还有,你不仅能见到我,况且我还要找你算账呢!”她撇了撇嘴,假装埋怨道,“太子殿下,你真是坏了本郡主的计谋!”

    “什么计谋还用得着让刚才那臭男人抱住你?还哥哥——本太子瞧那计谋不用也罢!”他有些气囊囊地说。

    “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本郡主的死士,本郡主让你生你便生,让你死你便死。你可倒好,一上来还把自己当成太子,根本不按照我的计谋走,让我忍了那么久陪他演戏都白费了。”

    她没好气地瞪了一眼道,又笑了笑。

    “你假装成那样,我都替姐姐你累了,”他耷拉了嘴角,“对不起劫安姐姐,不过我不会让你再这么受累了。”他看向孟劫安的眼睛,绵柔且安顺,都要溢出来了。

    孟劫安用手指轻推了一下他的脑门,无奈叹道“你不再给我添麻烦就好。”

    她垂了下眼,舒了一口气,“还好你方才没有当即杀掉他。”

    她深知钟燮一身正气,又有神性的高居傲岸,尽管他平常在她面前显现得并不威武刚猛,但青稚之下,做出鲁莽之举恐怕才是他的选择。

    “那是自然,劫安姐姐,我后你一步来到这里,已经知晓这个灵肆的前身生平了。况且这是在姜府别院,就算杀人,也得分场地。”他抱起臂来,刀剑在他腰间有些摇晃,神色自若。

    孟劫安宛然笑了一下,真是拿他没办法。

    “不过,”她沉了沉眼眸,“你说过的,你因为受到惩罚才需要被诫命,你仍是背负前债的神,就莫要再杀人负果了。”

    见孟劫安如此思虑周全,且道出如此实际来,他不由得心中微颤,抿了抿嘴说,“放心吧姐姐,我都明白的。”

    我若无法替你杀人,便也会借刀与你。

    他看着她,目光幽邃。

    ——

    “见过姜尚书夫人了。”一头戴紫色鸳鸯纹头盖的中年妇女笑吟吟地唤道,伸出丝绢来扬了扬。

    那姜家二房也是笑意盈盈地赶忙上前迎接她,“唉——这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了。”赶忙扶起了那女人。

    孟劫安正好和姜荔围坐窗前,看到了此幕,她不禁疑惑道,“这是哪位妇人?”

    她倒是疑惑地目不转睛,倒是姜荔却低下了眉眼,无力地接话道,“是上门的媒人......”

    “什么?!哪家派来的媒人?”她焦急地问道。

    “张家的......”姜荔叹了叹气。

    还是得到了她最不想要听到的答案。

    “是张祜冬还是张祜容?”她紧绷住了心弦。

    “佑凌是张家长子,又是正房所出,夫人,您也看到,这大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定是前途无量的......”

    无需姜荔回答,那媒婆的声音就已经先行一步飘来了。

    那张祜冬真是腤臢,前些日子还妄想当做驸马,被钟燮那么一吓,转眼就要娶看起来好控制的也能帮扶他平步青云的姜荔。

    她“啪——”地将一口喝干的茶盏砸下,许是没注意力度,便将那青白的瓷盏拍得四分五裂,引得那媒婆和姜家二房皆一齐看了过来。

    “呀——臣妾见过郡主,望郡主金安。郡主今日又来,正好这佑凌的媒人也派来给我家荔儿说亲,真是喜上撞吉呀!”那姜家二房明里暗里指点孟劫安日日来访,又拿张祜冬想要娶姜荔来刺激嘲讽她。

    真是会拐弯抹角。

    说罢,她身后的媒婆也阿谀起来,“小的给郡主请安,愿郡主万福金安。小的不曾想也能领略一番郡主的绰约风姿,真是不虚京城最美女子一言。这郡主的容貌,任是叫谁看了都难不动心啊。”

    “可不,谁见了郡主能不动容呢。这不也侧面证明这佑凌真是对我们家荔儿真切,与郡主荔儿一同相识多少年,这佑凌就是这么塌心与我家荔儿。”这姜家二房太太接下那媒婆的话,又是对孟劫安这个芳心暗许无果的郡主冷嘲热讽一番。

    这种阴阳怪气的话术,她先前早在人间听过不知多少回了。

    她不屑地轻笑了一下,并不开口。

    “是呀,这张公子不仅心无二意,这八字也和千金是如此的相旺啊!”那媒婆笑意浓浓。

    “不知媒婆你所说的相旺,是只旺张祜冬吧?”孟劫安缓缓开口道。

    那媒婆怔了一下,咳了咳,连忙摆手道,“怎么会呢,小的都是已经将张公子的八字交给夫人和相士看过一番了,都是上吉。”

    “那正好,本宫今日约了整个大季最好的巫士来,想必你们也听说过,炁霊大师的尊名,我想他定不会虚言。倘若某些相士法术不精,算得有误,岂不是耽搁了二人的业命?”

    她拾起一片茶盏碎片朝窗外扔去,只见那碎片稳稳当当地静止在半空,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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