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唤不一回

    “你放心,劫安姐姐,我会打铺睡在地下,你睡塌上便可。”钟燮有些假意轻松地说着,实则紧张含蓄得厉害。

    孟劫安看着一则破庙,身无居处,只有那一张床榻还算整洁。

    最起码也算是有安身之所,她想,于是便点点答应了,尽管有些许不情愿。

    看着地上满是尘土,钟燮只单单铺了一层布衾,他倒是没有太子的身段,径直地躺在地上,修长的四肢宽大地摊开着,欲要占满这窄窄的一间内殿了。

    孟劫安有些不安地倚坐在榻上,抻开了被子,有些内疚地问钟燮道:“你不需要盖被子吗?”

    “本太子以地为席,以天为被,整个苍穹都是孤的裯祍,便任是风寒吹来也无事相安。”

    他挑眉轻快地说道,头枕在向后环起的双手上。

    孟劫安见他自在,便没再说话了,只是安静地躺下,看着低低的屋顶,有些木梁都发潮变朽了,却并没感到一丝不适来。

    两人躺着,都只是缄默不语,有些暗昧的气丝游走。

    孟劫安觉得奇异,自己平时总是夜夜难以入睡,今日不过来到这庙殿才半晌,刚挨到床边就有些发困了,眼睛竟然开始迷离了起来。

    “劫安姐姐,你睡了吗?”

    钟燮倒是忍不住先开口了,声音轻轻的,倒衬得夜越发寂静了。

    她并未答话。钟燮侧过头仰看过去,似乎孟劫安已经睡着了。

    “劫安姐姐,你倒是真睡得着......”他嘟囔了一句,翻过身去了。

    只留他一人难眠。

    ——

    啪嗒,啪嗒。雨忽然淋落到孟劫安的脸上,甚至长睫也被淋塌了。

    “好端端地,怎么下起雨来了?”孟劫安疑惑不解。

    见雨越下越大,孟劫安不由得紧忙跑去前方一楼阁躲避。

    灰濛濛的天笼罩着这楼阁,那雨落下浸得屋檐边上的苔藓绿涔涔的,她伸出手去,那雨滴顺着树叶滴在她的掌心,涟漪开来,便消失了。

    她身旁忽然出现了一个男人,似乎也是避雨的。

    那男人身材峥嵘挺拔,看起来高大不已,一身净着素白,摘下幕篱,只是脸却用羃巾遮挡着,隐隐约约只能看出瘦削的颌线来。

    “这雨一时半会儿便是不会停的,”他启唇道,“看起来也会越下越大,姑娘可暂时在这藏书阁避一避风雨,等风雨稍歇,戴上这个再走吧。”他声线有些脆朗,听起来令孟劫安感到有些耳熟。

    那男人伸出那盏幕篱给她。孟劫安有些恍神,只听得那男子如此好心相劝,便不假思索地接下了。

    那男人起身要走,孟劫安立刻开口止住他问,“多有冒昧,这位先生,我想请问你的名字?日后若再重逢,我定重谢你。”

    那男人却不以为意,径直走向雨中,雨下得越发凌乱,劈头盖脸地洒落下来,将他整个人都迷朦住了。

    那大雨滂沱,声音稀里哗啦,遮盖住了那男子的回答,孟劫安尽力竖起耳朵,依稀分辨他说的是:“从此你我再无缘相见,何必熟知姓名。”

    他那淡淡的一句,在风雨中任凭随意冲刷而去了。

    只是风雨执拗,偏偏将他的羃巾扯下,只是在斜风细雨里,孟劫安难以看清他十分的神姿,但却仔细望到,他眉目柔和万千,如刚刚滴落下的雨水,清泠地划过一片绿苔。

    见他走远,消失在风雨里,孟劫安抬起手中的幕篱,怔神地看着。

    那幕篱却绣着一字:霖。

    孟劫安抬头看向早已随风逝去的那人的身影,薄薄启唇念叨,“阿霖.....?”

    她其实也不知,为何自己会下意识说出这个名字,她并不认识叫阿霖的人。

    孟劫安不再细细纠结。

    她记得那男子告诉她这是个藏书阁,可以进去避雨,她便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她踮起脚尖朝里张望,也只是看到满满当当的书籍,没见到一人。

    正当她踌躇之际,不曾料想那门竟然自己开了。窄窄的一扇木门,仅仅只能通过她一个人。她想着另一半边门到底是否能不能打开,她向前推了推,纹丝不动。

    也许时间太过久远,这木门都陷进土里了,孟劫安这么想。

    她也只是犯疑,见这门古旧,便没再多想,踏门而入了。

    这藏书阁极大,一排一排地,犹如层峦叠嶂的山脉绵延着。孟劫安看着这高低错落的书柜,漫无边际,便不禁惊愕了起来。

    “这么多书——”她慨叹。

    晃神一过,她似乎感觉刚刚瞟到了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退后看过去,原来是一面镜子在隐隐映光。

    她感到奇怪,这么整齐的书柜上怎么无端出现一枚镜子?

    那镜子搁置在一本书上,她拿起那枚镜子轻抬起时,却在碰到镜子的那一瞬间,指尖被兀然划破,滴下的血液直直地坠入那面有裂痕的镜子当中去了。

    像是石子坠入一面静谧的湖泊,当那滴血坠落,琉璃镜面竟泛起了一层涟漪,圈圈层层由里向外打转开来。

    不知滴了几滴血后,那镜子上的裂痕竟然消失了。

    孟劫安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完好无损,没有一丝划痕,甚至不像是流过血一样。她内心有些惊诧,打起了慌乱的鼓来。

    那镜子下的书,崭新得像是刚不久前才印刷出来的。

    奇怪的是,那本书的书名,明明是用天文写着,孟劫安却下意识地就能给念了出来,“原寐灵簿”。

    原寐灵簿?

    她自己是怎么念出来的?这天文她怎么能识呢?

    简直是过于荒唐,她心中惊叹,浑身发麻了起来。这藏书阁,是越呆越发凉了。

    心理作用,心理作用,孟劫安这么安慰自己。

    她端着镜子,瞥了一眼,镜中倒映的景象与她方才看到的都无异——除了她背后的那张宣纸。

    那张宣纸在墙上贴着,上面一些字迹,红殷殷的,像是用毛笔蘸朱砂墨写上去的。她按照镜子里照的方向回头看去,然而那堵墙上却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但再扭回过头来,看那碎玻璃,里面显示着那面墙还是赫然张贴着那个宣纸,写着密密麻麻红色的天文。

    她凑近去看,透过那块碎玻璃,去细细看清那宣纸上的天文究竟是什么。但是看不太清晰,于是她慢慢倒退走着,向那块宣纸靠近。

    发觉还是仍看不太清晰,她只得仰身头靠过去。

    她眼前一黑。

    孟劫安意识渐渐模糊,发觉自己的眼皮沉得睁不开来,如同被凝结冻住了一样,更像是皮骨粘连,她睁眼只会牵连得头骨松荡。

    顿时,她感到自己的身上被什么砸着,甚至朝她的脸上也砸去。

    那是泥土。

    她闻着那气味,发霉发潮的气味,脸上被抛下的是干干松松的,而脸边紧贴着的却是潮湿黏人的湿泥土。

    一抔抔灰黄的泥土朝她的全身撒落,那行径之疾速令孟劫安不得不猜测出,厚土之上那人是要将她掩埋。

    而且是深深地压抑在土里,永永远远地埋葬。

    孟劫安想到此处,不由得浑身发颤,惊骇得感到灵魂一震将要出窍。

    只是任由她无论怎么挣扎,却只是尸骨一具,生死已定。

    “她这般能走得明白吗?”

    孟劫安静静地躺在地底下,也只能静静地躺在地底下,听着厚土之上的脚步声踢踏作响,还有铁锹铲土的沙沙声,而那隐隐约约传来的人声让孟劫安好一个竖起耳朵仔细听。

    其实那人似乎离她并不远,只是碍于泥土的掩埋,她感到耳洞都堵塞住了,那声音遥远的很,“荔儿安心了,我便也安心了。”

    荔儿?

    是她认识的那个荔儿吗?

    那声音分明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却说不上来是何种惋惜,貌似又流露出一丝的隐忍的邪佞。

    “她这样,是不是就能成灵了?”

    灵?灵肆吗?

    那人接着说道,只是孟劫安使出全力来也听不见和那人对话的声音,只能听着这个人说话如同细蚊。

    孟劫安想一探究竟,一直大声疾呼着,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响。她使尽蛮力,想要用胳膊支撑起身,却只是能够感受到浑身上下、四面八方涌来力量。

    霎时,她破土而出。

    孟劫安睁开双眼却分明地看到自己被钟燮抱在怀里。

    “你...你如何抱着我?”她诧异道。

    “劫安姐姐,我看你在梦中呓语呐喊,伸着胳膊想要起身,像是做噩梦了。我便急忙拉你起来,然后你就醒了......”

    原是自己在做梦,只是这梦真实得实在骇人。孟劫安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珠,眼神惝恍得凝不起来。

    钟燮将她环在自己怀里,看她此时虚弱恍惚得一时回不过神来也不挣脱,便又举起衣袖轻轻替她擦去汗珠。

    待她慢慢缓过神来,做噩梦受到的惊吓也消退了些后,钟燮有些赧赧地将抱着她的双手放下,撤了撤几寸坐下。

    “钟燮,”孟劫安气若游丝地细声说道。

    “怎么了?”钟燮柔声问她。

    “你看那儿,”她缓缓抬起手,向钟燮背后的那堵墙指去。

    钟燮闻状回过头去,却看见一盏暗暗的镜子悬挂在那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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