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门开。

    哗啦——

    冷水泼了满床。

    现在是早晨六点,这一盆冷水下去,非得给睡梦中的人吓醒。

    “哥,没人?!”瘦猴手里还提着空盆。

    “怎么可能?!”简石从外进来,“侍从就在客厅外守着,司韶绝对还没出这个房门。”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司韶从门后出来,碧蓝色瞳孔死寂般沉静如潭,对瘦猴与简石勾结在一起的事没有半点惊讶。

    他一夜未眠,五分钟前门外就出现响动。

    很不对劲,不像是叶薄心的风格,于是他藏在门后,结果就有了刚才的一幕。

    “司韶,没想到吧。”

    简石得意地盯着她:“你这个老大当得也不过如此,小弟们轻易就倒戈了。”

    “我从来就没有组织。”自然也不是什么老大。

    司韶目光扫过,简石挑衅般嚣张回视,瘦猴及其他小弟们躲闪着他的眼神。

    他与瘦猴等人,曾是朋友、伙伴、利益共同体。

    但,所有的情分都比不过一张去往万神殿的通行证。

    简石不屑地啧了一声,视线他和瘦猴之前来回,“你这死倔的性格还真是六年如一日,难怪除了我之外还招人恨呢。”

    “你恨我?”司韶眸中稍有波动,但很快又恢复平静,现在他只想知道原因:“为什么?”

    到了如今地步,完全是撕破脸。

    瘦猴也就懒得再掩饰,他那一双精明的眼睛迸发出仇恨妒忌的绿光,“凭什么你来之后所有人都自发地开始听你的指挥行事。”

    “明明我才是组织的老大!”

    司韶道:“我和你谈过,没有要取代你的意思。”

    那是在他们认识后不久,其他小弟会找他帮忙,他顺手解决的事。

    当时,很多人都劝说他加入组织。

    司韶拒绝多次,他愿意和他们保持良好的友谊,但他不想被束缚。

    为了这事,他还和瘦猴单独聊过。

    当时的瘦猴还请他加入组织,说要把老大的位置让给他。

    但司韶还是拒绝了。

    他可以帮他们,但却没想过破坏他们之间过的关系。

    瘦猴冷笑一声,“你已经取代了!”

    当初,他是诚心想把老大的位置让给司韶的,但后来他所做的一切,也的确是帮了他们不少。

    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所有人都尊敬地喊着司韶那个臭小子‘哥’,他就像个异类一样。

    他妥协了,喊一个比他小十来岁的小子‘哥’。

    这种妥协,滋生不甘、嫉妒和仇恨。

    “这就是你恨我的原因?”不甘、嫉妒、仇恨。

    “对!”

    瘦猴大声承认,心中压抑多年的情绪宣泄而出,畅快不少。

    简石注意着司韶的状态,并未如愿看到他的痛苦,脸一下就垮下来。

    “现在,就让你的兄弟们好好招呼你吧。”

    “上!”

    小弟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朝司韶投去抱歉的眼神。

    手下却果断地攻向他。

    司韶左右闪身躲避,竟在众人的戒备中径直来到简石面前,一脚踹向他的心窝。

    肌肉膨胀的高大身材飞出门外,砸在沙发上,其他人见状犹豫不决地停止攻击。

    司韶走出房间,却是看到另一方单人沙发上正坐着叶薄心,她面前的桌上放着两杯柳芒汁。

    碧眸中的死寂破裂,涌动着激烈但压抑的情绪。

    “吾、吾主。”

    简石收起嚣张面孔,捂着心口,就地爬到她的脚边,伸手拉住白袍。

    叶薄心起身,不动声色地抽出衣角,端起杯子走到司韶面前,“敬自由。”

    “不接,是——”不想离开?

    话音未落,司韶夺过柳芒汁一饮而尽。

    喝的太急,他的嗓音也跟着低沉:“这么快就换人契约了。”

    “你是说他?”叶薄心回头扫了眼简石,又重新看向司韶:“不是哦。”

    握着空杯的手不自觉收紧,等待着她的回答。

    “我只和你有过契约交易。”叶薄心抿了口果汁,“他是别人送来的。”

    “品相一般,但胜在调教的好,听话不咬人,还会摇尾巴。”

    她的话语间完全就是把他当成一条狗。

    司韶不认为他能受这种侮辱。

    但是,简石当真跪在地上,慢吞吞地爬到他们的脚边,低顺地朝叶薄心露出完美笑容。

    简直,辣眼睛。

    司韶移开视线。

    叶薄心盯着他,“还不走?是打算留下?”

    留下,就代表他心甘情愿入笼。

    司韶知道他该立刻转身离开,但还是直直盯着她:“你很希望我走?”

    “我当然希望你留下。”

    司韶呼吸慢了一拍,紧接着腿上就被人推了一把,他低头就见简石拉着叶薄心的白袍唤她吾主。

    红眸垂下,简石瑟缩着收回手。

    司韶没注意到这个细节,他只是愣愣地看着叶薄心,

    “但是,你不愿意心甘情愿地留下。”叶薄心抬眸,“那我就只好放你离开了。”

    她的语气颇有些无奈。

    司韶却觉得别扭极了。

    但他无暇整理思绪,只得把杯子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走出皇城大楼,广场上空荡荡的。

    此时,天将明未明,依稀有光线穿透云层。

    可以看得出来,今天会有个好天气。

    司韶快步走过,试图远离围绕着他的负面情绪。

    一夜未眠,但也并没有陷入情绪旋涡。

    他已经为未来崭新的公民生活做好了新的计划。

    现在,早上七点。

    先去吃早饭。

    然而,城区的街道还没有苏醒。

    大街小巷死寂一片,司韶如幽魂般在空白的街道上游荡。

    他忘了,这里是公民城区,早餐店是最先开门的商铺,要等到八点。

    边缘区沿用Z纪元21世纪遗留下的建筑,占地宽广、交通便利,但却仍比不上现在的公民城区。

    城区内的建筑是精心设计过的,考虑的问题也很全面。

    按照法律规定,公民们九点上班,他们的住宅离工作点走路不会超过十分钟,一路上必是有各种店铺,满足他们的需求。

    商铺老板们亦是同理,家离店铺不过十分钟。

    八点,街上的早餐店,饮品店,超市...纷纷开门。

    司韶走进其中一家,等了半个小时,吃上了第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

    “你是才获得公民身份的吧,一看你就不太适应。”

    老板一边继续做着打包工作,一边和司韶说话,“你恐怕得花很多时间、精力来适应。”

    司韶问他:“还有半个小时九点,街上怎么都没人?”

    “人这不是来了嘛。”

    老板话音刚落,一个人进来,扫了额心纹付钱,提起打包好的早餐转身离开,他拍了拍传送机械臂。

    人们陆续来了又走,短短的十分钟内,就有五六百人扫纹付钱,拿了早餐走人,店内又重归平静。

    “呼!”

    老板坐在椅子上,他已经快累瘫了。

    他问司韶道:“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研究数据。”

    “唔,事业单位啊。那你可得先适应那些上班族的生活了。早九晚五,有些死板。”

    “没关系,我喜欢。”司韶看向吧台内,“传送机械臂的第六节的信息处理器上蒙了灰尘,清理一下就不用每传输一份早餐就得拍一下了。”

    “真的假的?!”老板起了精神,急忙转回吧台内,“这是密封死得,拆不下来。”

    司韶走过去,“这里有一个暗格,能够把一整节外壳拆下来。”

    擦完信息处理器,他顺便调整了机械臂的灵敏度,再把外壳安装回去。

    “它真的灵活了好多,像刚买回来的那样!”

    老板惊喜地测试完,看司韶就跟财神爷一样,毕竟他刚刚帮他省了一大笔维修费。

    “诶,不对啊。你不是研究信息数据?这些硬件设施怎么也会?”

    司韶答道:“顺手练习过。”

    他在边缘区的收入来源之一就是帮人修理各种仪器。

    数据信息依靠载体而呈现,他也乐于研究这方面的知识。

    他脑海中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座黄金宫殿。

    依托于虚拟信息呈现的3D效果,他是没有机会研究更发达的科技了。

    “厉害了!”

    老板的夸赞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崩,司韶连忙不好意思地退出吧台。

    老板突然注意到他额心的银纹,双目睁得老大,紧接着叹了口气,眼神充满惋惜。

    司韶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说。

    走了一个小时,司韶才喝掉老板临走前送的一大‘桶’鲜榨果汁。

    到房屋管理局,他先上了个厕所,才去领了新房钥匙,在K7园区。

    K7是个新园区,空房多,工作多,公.职空缺也多。

    司韶离开房屋管理局,走在路上,顺便点开虚拟屏幕。

    没有信息。

    一条都没有。

    他昨晚上传了简历,投往所有有空缺、且他完全适合的岗位。

    没有一个回复。

    叶薄心?

    他想不出其他原因。

    不管是在边缘区还是在黑市,司韶的收入来源都不少。

    即使追求吃穿用度,一辈子也是不用愁的。

    但是,他并不追求那些。

    他想做的仅仅是研究数据,优化城市系统。

    让很多不该发生的事不再发生。

    比如,他六年前成为游民,巡逻员间的包庇以及由上至下的关系网。

    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即使恢复了公民身份,也在被城区拒绝。

    工作拒绝,公.职考试拒绝,就连临时工都被拒绝。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早餐店,老板尴尬地当着司韶的面取消招聘信息。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司韶惊觉他异常地平静,挺不可思议的。

    老板叹了口气,将人拉进来。

    这个点,店里正好也没有人。

    “游民恢复公民的人是在城区里找不到工作的,更别提公.职了,就是自己租个小店也没人会去你店里。”

    “为什么?”问完,司韶就顿住,他又开口:“因为我曾经是游民?”

    老板点头。

    “游民恢复成公民的人,大多只能进——”他往店外看了眼,凑近司韶压低声音道:“地下黑市工作。”

    “那里工资不错,和其他普通上班族都差不多,而且他们更习惯晚上的生活。”

    “如果想从屏蔽名单里放出来,得等四年。主脑得通过监控你这四年的生活轨迹确认你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你的情况还不一样些。”老板努力正视司韶,但还是不自觉地瞟向他的额心纹,“你的额心纹不是黑色。”

    星球上所有人的额心纹都是黑色。

    无一例外。

    老板道:“人们总是不太能接受和我们不一样的情况,更何况你曾经是游民。”

    “那你呢?”

    司韶这一上午,除了房屋管理局的工作人员,就只和老板有过对话。

    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人。

    “我曾经也是游民。”老板笑了笑,“你很不适应城区的生活,很难适应吧。”

    正值正午时分,他往外一指,司韶随着望出去,街上又出现了人:午间下来买饭的人和替人跑腿送饭的机器人。

    本该是无序的街景,司韶竟然从中感受到井然的秩序。

    例如:人们鱼贯而入店铺,拎着打包好的午饭鱼贯而出回到大楼内;午饭后人们又沿着路边或是散步晒太阳或是三两成群聊着天;临近两点人们又都消失在楼梯口。

    街道又变得冷清,每个人都似乎很忙碌。

    老板道:“明天是周六,娱乐区那边人会很多,不过来这边跑腿的机器人也更多。”

    司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早餐店的,只记得临走前老板无奈地宽慰。

    街上空荡荡的,地铁上也是。

    娱乐区倒是有不少人,都是些青少年,他们放假了。

    司韶路过,听到朝气蓬勃的笑闹声,突然有种苍凉感。

    他明明才只有22岁!

    还年轻着呢!

    不管了,先去一趟父母家。

    临到门前他又后悔折回去了。

    见到父母后,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要跟他们说,他只能在地下黑市继续工作吗?

    “司韶。”

    司韶转身,看到他在地下黑市的老板文森特。

    “你父母去旅游了。”

    对于他的告知,司韶说了句谢谢。

    之后两人聊了几句,文森特提到还给他留着原来的职位。

    “不用了。”

    司韶拒绝之快,连自己也惊讶了。

    文森特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说他要是改主意了随时可以回去。

    语毕,他转身离去。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落到人身上,像是充能一样。

    但是,司韶却只觉得烦躁。

    说不出来的烦躁。

    他的计划作废。

    plan B&plan C都排不上用场。

    阳光越明媚,他就越难受。

    每走一步,脚步就沉重一分。

    每次呼吸,空气都充斥束缚。

    司韶停下脚步,看着四周高楼林立的建筑。

    越看越像一座无形的囚笼。

    突然,他疯了似的跑起来。

    像是逐日的夸父一样,追到夜幕降临。

    不一样的是,他最终还是停下。

    在城区与边缘区的交界处——边界线上。

    跑了一下午,负面情绪随着汗水排出。

    司韶胸口剧烈起伏,但看着边界线的目光灼热明亮。

    奔跑的过程,其实和赛车很像。

    风吹在脸上,无拘无束,自由。

    游民,独善其身最大的自由。

    司韶好像有点儿明白叶薄心的意思了。

    泼墨般的夜色,若不是有路灯照着,肉眼也是看不清的。

    无星无月,静谧沉重的黑。

    不知怎么着,他就想到了那双红眸,也像是掩藏许多心事的夜色一般。

    司韶回头望去,城区在视野的远处。

    曾经他无比向往的地方,现在他却在逃离。

    收回视线,司韶左右环顾,惊觉他竟然跑到了和叶薄心初见时的那道边界线。

    不合时宜的巧合。

    深呼吸一番,把叶薄心的身影从脑海里擦除,司韶转身走向边界线。

    还有十米、五米、三米......马上就自由了!

    咚——

    司韶捂着额头后退两步,疼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空气墙受到外力冲击,水纹层层浮现,又消失于空气。

    “靠!”

    燥郁随口而出,剩下的只有空荡、茫然。

    公民出不去城区。

    他没有自由了。

    整个城区,就连天上的夜幕,都是球笼的一部分。

    束缚无处不在,就连空气都是无形锁链。

    哒、哒、哒......

    豆大的雨落下。

    司韶无力地坐在地上,背靠着空气墙,不躲也不避。

    这场雨是专给他下的,往外三米处都没一滴水花。

    叶薄心。

    用一场冷雨,浇灭他的希望。

    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却不想正踏入她的陷阱。

    他不愿意踏入金色笼子,她就让整个城区变做笼子,以公民身份作为锁链,锁住他离开的脚步。

    司韶心里发凉到想笑,但又怎么都笑不出来。

    她就没有给过他选择。

    不论他想怎么样,最后都是按照她的想法,步入预定结局。

    从他拒绝的那一刻起,他就心甘情愿地踏进‘笼子’了。

    所谓‘自由’的笼子。

    雨很冷,冷到浇灭司韶所有的情绪。

    让他冷静下来。

    过了没多久,也许很久。

    司韶重新站起来,碧蓝色的瞳孔中看不出情绪。

    “出来吧,我输了。”

    “我愿意进入你的笼子。”

    雨滴打得睫毛颤了颤,又恢复原样。

    “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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