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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跨越长夜

    光以其濒死的火焰包裹你。出神而苍白的送丧者。

    ——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睁眼醒来,是人探知外界的重要方式之一。双眼目视,景象落入眼底,传递到脑海当中进行判断,于是知识广博、见闻增长。

    魈已不再记得自己在多少日夜里做过这个动作。人的记忆有限,他只记得住少数几个瞬间。

    一次是在渺远茫茫的冰原,和第九区截然不同的气候,明明难以获取其中的水分,踩过去的每一脚都是细碎的冰。他努力控制自己呼吸的幅度,那时候体力还算不上好,突然深入无人区去探索,他差点彻底在那里把命丢了——不是因为那些异样的危险野兽,而是不小心踩上了化开的土,他猝不及防踩了进去。没办法挣扎,求生本能让他不管不顾,对前面走远的队长大喊救命。

    情绪......已经记不太清了。时间碾过每个人的时候不容分说。他只记得自己睁眼醒来,视线离地面有一段距离。求生的紧张让他精神过度紧绷,逐渐习惯的、意识深处的嗡鸣也在痛苦中越发刺耳磨人。他下意识动了动,迟钝的神经才告诉他:他正被人背在背上。

    "嗯?小家伙醒了?"

    是队长——浮舍的声音。夜叉的队伍里,他和大哥浮舍最为熟悉,虽然这种熟悉更多还是来自对练。哪怕他主观意识想要忘记,教他打架的时候揍的他晕头转向、神智不清,以至于肌肉都在回想时会痛的身体记忆......说出来肯定要被应达和伐难薅头发。

    "我先前还在想,首领的小情人可不兴给我们折腾掉了,"浮舍没收着话语里的笑,"结果,嘿,刚歇口气起来走两步,就把你给丢了。"

    大哥虽然是大哥,熟悉之后不着调的地方也是真的多。魈懒得去理,这种时候他一贯主动当个锯嘴葫芦。上次去理大哥的胡话,问怎么趁他睡着涂了他一脸的画,结果就是浮舍嘿嘿笑着,对练的时候摔他的动作却比平时用劲儿,他飞出去落地的时候被砸的七荤八素。

    "他刚从沼泽地死里逃生,就先别揶揄他了。"哪怕不看人脸,弥怒肯定也是笑眯眯的样子。他略微放慢脚步,到了魈的旁边,晃了晃帮他提的包,"你的装备我暂时帮你拿,要先喝点水冷静一下吗?"

    "浮舍大哥,我建议还是加快一点速度。"伐难也凑过来了,魈嗅到她身上不散的血腥气。五个人里伐难看着娇小温和,格斗术却是一等一的,进入状态近身打人的样子实属马赛克级别吓人。浮舍的速度不快,她过来之后便因为偏慢的速度打了个哈欠,又拨了拨微乱的头发。

    "目标是三天之内深入探索盲区,如果还是现在的速度,我们可能在寻找扎营地的时候遭遇更多的危险。"

    "其实是你急着去找空地放烟花吧。"弥怒一点面子不给,魈要是有力气,早就把自己的脸用手捂上,"我那天就看见了,搜刮商场的时候,你和应达多背了一堆没啥用的东西在包里。"

    "还好我们俩把东西收走了,不然一堆易燃易爆品,你那一手榴弹过去,我们五个都得脑袋搬家飞越房梁。"

    "......榴弹是应达给的。"

    "啊?"应达人都傻了,怎么这两个打架,皮球还能往她这里乱踢,"不是你说要炸门吗——总不能直接人型千斤顶吧。"她大概翻了个白眼,人型火药库本人吐槽别人的场面仿佛一种黑色幽默,"浮舍!快看——那里是不是有个合适的地界儿!"

    "确实不错,看着也像是沼泽的边界,咱们走快一点,估摸着明天就能到。"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魈在安全的环境里,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也昏昏沉沉,就要这样睡去,却听见本不会在冰原出现的声响——

    细小的声音突然响起,咝咝的、让人想到丝线的声音,哪怕是没黑透的天空里都亮的让人吃惊的光芒。魈勉强睁开眼睛,那一小点光从眼睛的缝隙里钻进来,模模糊糊一团微弱的光亮,又游鱼般瞬间溜走。

    "啊,这支放完了。"

    烟花放完一支,伐难伸手从应达那里掏打火机,两个人吭哧吭哧准备放另一种冲天炮。魈愣了一会儿,意识在察觉到某些危险之后光速回笼,"等、等一下,沼泽地点火会不会......"

    "这一点点不要紧啦!大不了全体升天!"

    应达在旁边搭腔,她往伐难那一挤,两个人四只手握住冲天炮的炮管,伐难郑重的深吸一口气,"我还是第一次放这种实体烟花。"

    "我也是我也是!一起放吧!"

    "我听说会有后坐力。"

    "放心啦估计还没咱们用的枪厉害——呜哇!"

    "砰!"

    火光从炮管里冲出去,极淡的烟味还没散去,紧接着就是第二下、第三下,砰砰砰砰——

    冻原刮风,然而那些火光一往无前,跨越逐渐逼近的长夜,砰砰砰,心跳一般火焰和光连闪,啪沙啪沙,簌簌花朵一般从枝头落下。有多久没有见过火药以如此美好安泰的姿态出现?魈只觉得烟花放完,自己的心跳还在和烟花同步。

    他想起外城区那座被老人违规点亮的楼,光线不断上升,光线不断前进,无所畏惧,勇敢如斯。

    他想起那时候荧说的话,她......或者说所谓的"神"眼中,"文明是人类留给世界的疮疤",可越是深入文明、又远离文明,这一道或者无数道惨痛的疮疤,叫世界疼痛、以至于走向终末,却能用最微小的形式,不经意之中......给荒芜的心、迷茫的人以给养。

    伐难和应达又换了一种烟花。呃,不对,这烟花怎么是往地上炸的——

    砰砰砰砰!

    "噗、咳——"

    魈猛的睁开眼,记忆里被泥巴糊了一大半身体的感受过于鲜明,以至于他现在都恍惚觉得嘴里发苦。旁边的人被他这一出吓了一跳,坐在边上的某个人倒是嗤笑一声。

    "首领发疯的时候多了去了,你可得赶紧习惯,别老是被吓到。"

    魈抬手捏了捏鼻梁,他还有点晕,"......抱歉。不小心睡着了。以后还有情报的话,就直接给你上司,让他发给我就好。"

    "我就是懒得动,才叫他直接过来。"散兵懒洋洋的撑头,"我寻思着这头七也过了不知道多久,你做梦的时候居然还能梦见他们。"

    "梦见那天是新年,伐难应达放烟花,结果炸了整个夜叉小队一身泥巴。"

    魈坐直了身体,伸手接过了纸质的材料。他慢慢看过去一页,翻页的时候顿了顿,"算起来,好像又是一年了。"偏过头去,他在心里默算了日子,"新年快乐,还有生日快乐,散兵。"

    "整个组织里,也就首领你一个还记着以前的历法。"

    散兵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见魈逐渐恢复清醒,他便一蹬腿站起来,抻了抻腰,"祝福语我就收下了,晚点车会过来,你最好趁现在收拾一下,换那身好衣服,不然......我妹那个AI可不会放你进去。"

    "雷电将军不至于以貌取人。"

    认识的久了,谁还不会损人呢。魈不咸不淡的回了句话,略侧过身去,等散兵和下属离开之后,他深吸口气,开始给自己换那套正式的服装。

    ——他即将和散兵一起,出席执政官们的新年宴会。

    夜晚很短,但又如此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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