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我以为你会觉得……”

    “文明是人类留给世界的疮疤。”

    像是她在言语，又仿佛言语只是寄身于她的口中。荧像是思索，又像是回应，她看向大楼的目光无悲无喜，蒙尘的大楼在魈的话语里像是宝石，在她的话语中却弃如敝履。这之后她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像是从叙述中回过神来。

    “我记得你刚刚提到了一位老人。”

    “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去世了。”

    魈的语气自然，好像他只是在说一杯白水。

    “挥霍能源有违规定。他用自己所有的荣誉、即将结束的生命，抵消了惩罚。他把点亮大楼的时间称为……'新年'。”

    “一个很早就不被纪念的日子。”

    荧感受到自己的恍惚。

    一般而言，她的意识不会轻易动摇；动摇意味着危险。她以为这份危险会随着她和魈相处而如影随形、却渐渐习以为常，然而此时此刻，为话语所摇晃的——她察觉到这摇晃并不来源于她自己。

    她无法言喻，魈的讲述实在称不上出彩：没有浮夸的宣泄和滥情，仅有的比喻也很平淡，他只是在讲述事实，所谓的光晕和微笑也只不过是对现象的描摹……然而某处不存在的伤疤，就是被这样的话语逐渐撕裂……伤口……记忆……

    她想她似乎能明白，这种记忆和文明失落的幻痛。

    只因她自己也徘徊其中……

    他们在之后又走过了一些地方。

    废弃的城区被他们抛下，他们一路沿着干涸的景观湖——如今只剩遍地的沙——行走、行走，魈带着荧翻过外墙，找到自己曾经坐的那张椅子，搬迁很突然，他是被管制区保护着——要挟着——从教室里离开。

    但他也没能在教室里剩下什么，聊胜于无、不如没有的慰藉只有桌子转角，一小点仍然不散的红色：那是他不小心被划伤时，喇在桌角的、干涸的血。

    这一滴血却提醒了荧，她急急忙忙的把魈往外头推，勒令他快点带路去医疗点，清理不再流血的伤口。

    然而还是没有直接去医疗点。长时间的步行，疲惫和饥饿催促着、推挤着人奔向食品站，申请了两份营养剂草草吃完后又一起蹲在门口，彼此小声抱怨东西难吃。

    “……这种时候我真心实意的想念文明。”

    荧满脸写着不开心，她把营养剂的外封捏来捏去，恨不得把脸皱到一起，“至少文明能赐予我好吃一点的东西。”

    ——说来说去，疮疤也好宝石也好，距离人最近的还是口腹之欲。

    哦，还有那么一些……魈注视着荧的侧脸，无声的笑。他有一点想亲她，但他最后只是牵住她的手，两个人站了起来。

    “走吧。”

    “说好了的，带你去我家。”

    30.

    家。

    浪漫的词。稀松的词。

    荧的神情温柔，她走在魈的身侧，两人在废墟和废墟之间转进住宅区的规划地，老旧的安全系统如今蒙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和黄沙，无人维护的情况下，屋子里的一切陈设也不可避免的......

    "......我其实多少还是有点幻想的。"

    "......求你别说下去。"

    两个人彼此对视了一会儿，荧对着魈那份显而易见的懊恼弯了弯眼睛，随后低下头去，开始和清洁剂的封盖斗智斗勇。

    毕竟是已经废弃了的居所，只是想来逛一逛的两个人，自然没必要——也没有材料去把房子打扫干净。荧体贴而周到的先去清理了两块能坐的地方，便发现那头魈在房间里叮叮哐哐一阵后没了声音。

    "魈？"

    她把清洁剂和抹布捏在左手，右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碰那扇明显灰尘密布的房门，只是在门口站定，打开虚拟屏给魈留言。

    过了几秒，隐隐约约的脚步声隔着房门传来，荧听着那阵与寻常家庭格格不入的、画风突变般的沉重声响，卡口一道道解开，魈站在门边上，半抬着头在看什么。

    她下意识就想走到魈的身边，却被话语阻止。

    "别动。"

    魈在空气中点了几下，虚拟屏光线黯淡，荧不知道他在操作什么，但大约是些权限上的改动。她按下自己心里那点难以言说的不安，身体微微僵硬，任由着魈找出白大褂和手套给她穿戴。

    "好了。"

    两人的手隔着薄薄的手套终于交握。不知道是不是荧的错觉，魈的手似乎要比平时握的更紧几分。这份温暖也将她游离的神智逐渐唤回，她终于开始打量这间房间。

    ——熟悉而又陌生。

    无论是那些永恒不变一般静谧的白光，洒落光线、干净无尘的地板。荧下意识就要脱掉鞋子，她就像回到并不遥远——却又无法忆起的那些夜晚，她想起她□□着从这些冰冷的光线和视线的夹缝中走过。

    荧庆幸着魈还牵着她的手，不然她大概真的......难以维持理智。

    魈的声音像是从光年之外传来。

    "......给你了一部分权限......你可以自由的出入这里......不会受到干涉。"

    话语和她记忆中的话语重叠，荧莫名的感到晕眩。幻觉、现实、现实、幻觉、记忆、过去、未来——

    她的视野里，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的研究员。

    晕眩一般的沙沙声里，研究员的背影变成了魈的身形。他的头发......他们的头发......颜色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