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吴很快便带着京兆府的一队衙兵过来,沿家挨户开始盘问情况,宋渊本要跟去,临走时瞥见陆重星一人在屋内打转,想了想,对老吴道:“那屋子如今是凶宅,我陪着她。”

    老吴本也不指望他管事,一听他要留下自然同意,宋渊便又回到屋中。

    陆重星正望着屋后淳淳流动的溪水有些出神,听到动静回头,诧异道:“你怎么没跟着他们一块去?”

    宋渊挠挠头,大言不惭道:“……你一个姑娘家,我怕你害怕。”

    陆重星饶有兴趣的打量他,说:“怕我害怕?你就不担心你媳妇知道了吃味?”

    宋渊连忙摆手:“不不不……是未过门的媳妇,而且这是公事,我媳妇深明大义定然会理解。”

    陆重星嗤地一声,目光落向窗外,没说话,宋渊随之挤过来,狐疑朝外张望,道:“老大你在看什么?”

    陆重星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挪,垂着双臂,说:“想事情。”

    宋渊侧目,眼中有股清澈的愚蠢:“想什么?”

    陆重星眯了眯眼,没说话。

    这场盘问并不顺利,午时已过许久,众人饥肠辘辘,胖子跟瘦子跑去附近市集买来筐烧饼分发给审查的京兆府兵们垫肚子,两个时辰后,十余人都回来了。

    陆重星将咬过半口的烧饼搁下,走上前去,老吴沮丧道:“溪乡村的人都审完了,死的这家人姓钱,夫妻二人平日待人甚是和气,在这住了七八年,从来没跟人红过脸,唯一的一次吵架还是同隔壁邻居因为菜地一事,我过去一看,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便排除了嫌疑。”

    人三三两两坐在篱笆院内,老安摸出一直没来得及吃的烧饼,就着白水咽肚,长长叹了口气,道:“还是通知大理寺或者刑部的人来吧。”

    他这话一说,京兆府十余人霎时哑声一片,面色皆不大好看。

    陆重星道:“京兆府本就不是堪查难案的司所,查不出就查不出,府尹也不会因此怪罪你们,大家怎么这般垂头丧气?”

    安静片刻,老安才道:“谢兄弟有所不知,这几年京兆府不上不下,如今更面临要并入六部的命。府尹他们是有好去处了,我们底下这些人可难说,眼下谁不想多显些本事,好给自己谋个好点的职位,这六部烧茶扫地的,跟人一块办差的,那是天差地别。”

    其中一人落寞地道:“我爹已经给我决定好,等京兆府并入后便回家成亲,摆个摊子养家糊口。”

    众人絮絮叨叨说起今后的打算,旁人也就算了,关键宋渊耷拉着头,显然也很是苦恼,陆重星奇道:“你丧什么气?宋家是首富,京兆府没了回家当你的大少爷便是,又不需为生计发愁。”

    宋渊咬着饼,一边说:“……你不懂。”

    陆重星眼中疑惑更浓,问:“我不懂什么?”

    宋渊惆怅的望天,缓缓而忧愁地说:“理想。”

    陆重星噎了一下:“……理想?”

    “我自小习武,便是想有一日靠自己出人头地,而不是靠家里,我在京兆府干得好好的,若是京兆府没了,我便也没了一展抱负的地方。”

    他爹也死活不肯自掏腰包给京兆府补贴。

    他到底哪来的自信在此大放厥词说出干得好好的这句话?

    陆重星古怪看着人,她的注视有点久,宋渊不得不收起丝丝怅然,莫名其妙地问:“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莫不是忽然觉得他俊朗不凡?

    宋渊暗自小得意间,便听到陆重星悠悠道:“我在想,宋家好歹是靖国的首富,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没脑子的货来。”

    好歹是殷商世家,不好好教儿子,居然把人放到京兆府后不闻不问,老子奇葩,儿子也有病,病得还不轻!

    陆重星心底考虑起退婚来。

    堂堂宋少爷自然对此鄙夷言论不服气,道:“你怎么骂人啊?亏得我还给你留了糖......”

    陆重星侧目:“......什么糖?”

    宋渊将一直藏着的两颗糖塞过去,笑得跟朵爬墙的牵牛花:“我见你一直都没笑,便托胖子给你带的,姑娘家不都爱吃糖吗?”

    说完又慌忙解释道:“你可千万别误会啊!我这是孝敬你的!你这两日帮了我们不少忙。”

    陆重星捏着油纸包的糖块,慢慢剥开含了一颗,将那张小小的纸叠起,在他要走开时说:“这件事我可以帮忙。”

    宋渊本已要起开,闻言屁股又钉回原处,巴巴望着人:“你肯帮忙?”

    陆重星斜来一眼,说:“能。”

    宋渊简直是喜出望外,不知怎么回事,他莫名打心底觉得谢星能查到些什么,只要有线索,这里这么多人还能揪不出一个杀人凶手?

    陆重星道:“但我有什么好处?”

    宋渊气势十足的拍胸脯道:“说吧!你要多少钱!我都给得起!”

    陆重星摇头:“钱?我不缺。”

    宋渊有点傻眼:“那你缺什么?”

    陆重星想了想,说:“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帮忙。”

    “好!”宋渊一口应下。

    陆重星奇道:“你就不问问是什么事?”

    宋渊道:“你总不能叫我烧杀抢掠偷鸡摸狗,你一看就不是那种人。”

    这人可真是有意思,说傻吧,有时他神来一笔,说他不傻吧,他看着就不太聪明的样子实在令人难以信服,姑且列为半傻吧。

    陆重星举起手掌,说:“击掌为誓。”

    宋渊浑然不知自己应下了什么惊天承诺,看了一眼陆重星举起的手掌,慢慢靠近,快速击了一掌后火速分开,道:“一言为定!”

    陆重星看他一副生恐被玷染的模样,仿佛跟自己击掌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食指抵头,暗暗叹了口气,忍住想将人拖出去揍一顿的冲动,叫住了老吴正欲派去刑部报信的人:“等等。”

    那人本也不想去,一见有人叫住便停下,老安心烦意乱的,压根没注意他二人刚刚说了些什么,闻声看过来,道:“谢兄弟,怎么?”

    陆重星将糖抵到一旁,说:“这个人手段如此利索,又是挑刚入戌时的时辰,这时村里大多人都睡下,钱家的尸体一时半会不会被人发现,那他回到住处,就有充足的时间来销毁血衣。”

    有人问:“这能说明什么?”

    陆重星道:“说明很多。一,从白日兄弟们的排查来看,此人既不在溪乡村内,那便是在村外或者附近村庄。二,我刚刚看过,钱家前面住的两户都有年轻人,年轻人耳力好,他进院动手却未惊动人家,地上打碎的茶碗,都在说明此人与钱家相识。三,他思路清晰,应当是蓄谋已久,京兆府查了六七年来钱家的事依旧毫无线索,也侧重说明,这不是一般过节,应是陈年旧怨,不如走访溪乡村的老人们,了解钱春更早年间的事,或许有所收获。”

    院子里的目光几乎都落在陆重星身上,她坐在矮小的石墩上,语气温和却带着坚定的力量,说:“所以眼下要做两件事,连夜彻查附近村庄,了解钱春更早时的事,方便我们进一步锁定嫌犯。”

    彻查不是件易事,与溪乡村临近的村庄一共有五个,每个村落皆不少于百来户。

    夕阳渐落,绯色如烟。

    老安深思站起,与老吴交换目光,当即道:“我去走访溪乡村的老人,老吴你分好队伍,将附近几个村庄都盘查一遍,他娘的!就是不吃不喝不睡我也要拼一拼!干活!”

    钱家四口的尸体已经被安置好,胖子跟瘦子跟着去帮忙,宋渊与老安去走访溪乡村的十几位老人家了。

    夜色渐渐暗下来。

    有人朝她喊:“官爷,天黑了,我这给你生堆火,过来烤烤火吧。”

    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

    陆重星稍一犹豫,走进院子,微微一笑:“多谢老人家。”

    妇人从屋内端了碗热茶出来,说:“官爷们忙活了一天,喝杯茶歇歇吧。”

    陆重星接过茶,妇人见他唇红齿白,衣着也是极好的料子,比起那一堆糙男人,更像是富贵人家子弟,下意识地有些拘谨不敢说话。

    陆重星见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心中微微一动,端着茶碗的手迟迟不动,目光落在火堆上,冷不丁听到妇人道:“这位小官爷长得可真好看……”

    陆重星微愣,妇人脸上带着淳厚,她打消疑虑,喝了口水,将碗放到一旁,二人一来二去聊起天来,陆重星这才得知,妇人以前竟是位木匠,家在溪乡村外的德望村,后来嫁到溪乡村来,一住便是三十多年。

    见她话里话外透着满足,陆重星温和的说:“那老人家你可真是有福气,与夫君恩爱多年,子孙满堂。”

    妇人笑眯眯烤着饼,说:“我做木匠的手艺不错,方圆几里几乎都知道我的名号,小官爷以后若是有需要,来溪乡村找我便是。我活了大半辈子,靠一双手艺养活家里,自个儿觉得过得也算精彩。”

    天刚刚黑,屋门口有两个孩童在嬉戏玩闹。

    陆重星忽然没头没脑的问:“老人家,钱春的妻子也是这溪乡村的人吗?”

    “哪是啊,红秀是张梨村的女娃,红秀平日里温柔敦厚,乡里乡亲的都十分喜欢她,没想到如今发生这等惨事。哎,红秀自小身世就不好,吃了不少苦,与钱春成亲前被她爹卖给同村的屠户,那屠户对她非打即骂,钱春路过看不过眼,与屠户争执竟将人打得半死,屠户的左腿便是那时落下的根,钱春花光积蓄将红秀赎买出来,红秀在家中刚呆两日,红秀他爹又出歪主意要嫁女,红秀哪里肯如他愿,一气之下同钱春同房,气死了她爹,随后二人搬来此地。”

    陆重星道:“张梨村离这远吗?”

    “远着呢,走路得两个多时辰。”

    陆重星抬指向黑夜远处,那儿流淌着小溪,更远处是一座高山,说:“老人家,翻过这座山能到张梨村吗?”

    妇人正待说话,篱笆院外宋渊气喘吁吁跑回来,陆重星道:“你怎的又回来了?”

    宋渊顺着气,见旁边满满一茶碗端起就喝,陆重星要制止已是不及:“那——”

    宋渊仰头咕噜咕噜喝完,抹了嘴一脸茫然看她:“什么?”

    陆重星皱着眉,语气带着一缕难以察觉的阴郁,问:“怎么回事?”

    宋渊在她对面坐下,说:“老安说你一个人呆着不安全,让我回来看着。”

    陆重星戳穿道:“是觉得你碍手碍脚吧。”

    宋渊尴尬哈哈笑两声,说:“……老大你别瞎说。”

    陆重星不理会他,转看向妇人,又问了一遍方才的问题,妇人答:“哎哟这我可不知道,不过山对边就是张梨村,说不定是通的。”

    妇人进屋带孙子孙女睡觉了。

    陆重星起身朝外走,宋渊正热着烤饼,见状也顾不上饼,追上去道:“老大你要去哪?”

    陆重星微抬下巴,说:“去那边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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