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 器

    此后几天,荆旭直未再出现。但是,於雪尘随时能感觉到他威势的存在。

    董嬷嬷的食材里,多了红参、燕窝、鹿茸等种种滋补珍品,每天炖好浓浓三蛊,早中晚三次,守着於雪尘喝完。

    喝了两天,於雪尘开始讨饶。此类补品,她自小从未吃过,补性实在太猛,如今每天三盅,喝得浑身燥热,鼻血都快流出来了。

    董嬷嬷却是不肯让步,说是大人吩咐的.如若於雪尘不喝,她就要受到斥责。

    想着不能连累董嬷嬷,於雪尘只好勉力喝下。忍了三天,觉得不行.再这样下去,她连正常餐食都咽不下去了。

    原想去御察直使司找荆旭直,就此事沟通一下,又觉得他如今必然非常忙碌,不该用此类小事去打扰他。日盼夜盼,到了第六天,临近傍晚,这位右都使大人终于出现了。

    一身墨蓝色锦衣,玉树临风,丰神俊朗。一来,就让於雪尘易个男装,说要带她外出。

    於雪尘刚喝完一碗红枣参汤,看见荆旭直,连忙吐苦水:“大人,那个补品不能再喝了……”

    一边伸出粉色小舌头,示意太热了:“现在嘴里像要冒火,不行了,身体要补坏了。”

    荆旭直睨了她一眼,一片俏红晕染脸颊,蹙着眉,吐着小舌头,甚是可爱。一手摩挲着她发顶,一手将她拽进屋里:“你才喝了几天,身体就要补坏了?等手腕上的伤好了,自然就不用这么喝了……”

    :“已经好了,大人您看,这些疤痕已经很淡了。”於雪尘连忙撸起衣袖,给荆旭直看,一边哀求:“大人,区区几道伤,不用一天三补的,改成一天一盅,行么?”看着荆旭直认真察看伤疤,於雪尘知道,不喝估计是不行的,只能商量着减点量。

    见女孩苦着脸,瞳眸水光微莹,确实有些难受,荆旭直退了一步:“那就一天两盅吧……”

    於雪尘松了一小口气,减了一盅也是好的。

    易好容出来,一副清俊男孩模样,明朗白净,看着甚为讨喜。

    荆旭直带着她,在皇城高墙间一通穿梭,离皇廷深宫愈来愈近。

    眼见得周围建筑愈来愈高阔静穆,於雪尘垂眸不语。这种地方,原是她做梦都不敢想象的.如今身处其中,巍然气势四面挟来,不禁有些拘谨,脚步渐渐滞缓。

    荆旭直一瞬察觉,紧了紧牵着她的手,让她靠近自己,不久停下脚步,来到一幢飞檐反宇的深宅后门。在铁环上轻扣旋拧,推门进入。眼前豁然开朗,殿堂阔达,连廊通透,与御察直使司形制相像。显然,也是一个公办机构。

    皇城中的公衙,氛围俱是清寂肃静。行走其间之人,都是脚步沉稳,悄无声息。

    荆旭直对此地极为熟稔,穿过几道连廊,拐到一幢四周草木葱栊的殿屋前。门口挺立着两位侍卫,一见荆旭直,点头示意,放两人进去。

    进入门内,迎面一间小屋,端坐着一位红脸中年人,眸光精锐,一见荆旭直,叫了起来:“哟,荆爷,今儿这是刮的什么风?好久没见您大驾光临了。”

    荆旭直瞥了他一眼,语气熟络:“还能什么风,到您陆爷的地盘,总归是一阵酒风……”说罢,变戏法一般,从袖口滑出一只琉璃扁壶,手一抬,递给了那位陆爷。

    陆爷满面欢笑:“就知道荆爷最义气。欸,不过,现在得格外谨慎些,上次在这里咪了一口,被你师傅发现,差点被扒了一层皮。本来能出外场了,又被发落回来……”

    :“陆爷,您也稍微收敛一些,酒要拿回家喝,哪能在这里就过嘴瘾……今日您可要屏住,别牵连到我……”

    :“行,行,一定屏住,荆爷难得回来一趟,总归不能让您挨师傅的骂……”陆爷一边嘻嘻笑着,一边替荆红林打开库门。自始自终,仿佛未曾见到於雪尘一般。

    进入内库,於雪尘眼前一亮,此处竟是个藏宝库。一排排玄色架子,高耸入顶,摆满奇珍异宝。刀剑锤斧、金银珠宝、酒瓶药罐、文房笔墨、书籍画轴……琳琅满目,分门别类,排布得井然有序。

    荆旭直牵着於雪尘,径直走到放置刀剑兵器的架子旁,目光巡逡一番,取出两件细长柔软之物。

    一件银光烁烁,轻软如缎,是一条银鞭。

    荆旭直指尖一掠,拿起银鞭,轻轻环在於雪尘腰间,绕了几圈,头尾系住。

    於雪尘愣了一下,也不敢动。银鞭光芒四射,如同灵蛇盘旋,又轻若鸿毛。

    荆旭直看了几眼,觉得银鞭盘绕腰身几圈,颇为累赘,不甚满意,随手解开,拿起另外一件。

    一条几欲透光的镶银玉带,光泽莹润饱满,薄如蝉翼。

    荆旭直一掂分量,颇为满意。扣住一个精巧玉环,轻轻一拉,抽出一条绵长银丝,一瞬似雷火光耀。

    一线银光,精细到极至,由几十条愈加细密的丝线拧制而成。灯火映射下,光芒淬闪,如碧水拂波,光辉夺目。

    荆旭直试了试韧劲,手势轻轻一放,银丝如雷火一闪,瞬间缩回玉带,不着一丝痕迹。

    於雪尘眸眼遽然睁大。

    荆旭直双手环到她腰间,系住玉带,前方两片薄碧,轻轻一扣,瞬间阖拢,恰是一只翩然振翅的玉蝶,栩栩如生。

    女孩腰身盈盈一握,虽是男孩模样,配上玉带,亦显婀娜,飒爽清朗。美人配美玉,举世无双。

    :“六出,你上次在无稽山时,用了绳索,只是普通绳索总是不牢靠,如今这条,叫玉天束。这个暗扣机关里,银线可拉长至三十丈,且是宛贡银丝所制,牢韧至极,千斩不断。这个玉环,既是密钥,也是玉戒,可戴手上,拉出玉环,银丝即出。是件兵器,也是绳索,可绑可缚可系,皆牢不可分。这些机巧,你记得了么?”

    於雪尘点了点头,嗫嚅了一瞬:“大人,这条玉带如此金贵,我不能……”

    :“物尽其用,方显价值,这条玉天束置在这里吃灰蒙尘,也显不出什么金贵。你如今是‘司眼’,随身配件像样的防身物件,也是应该的。”

    荆旭直一边说着,一边又在架子上巡逡,很快看中一只镶宝金镯,拉过於雪尘的左手,给她套了上去:“这只镯子,也有机巧。走,到了秋序园,我再与你细说。”

    走出库房,陆爷递过来一本簿子。荆旭直熟门熟路,写好取用之物,签好姓名,调侃几句道别之语,带着於雪尘出了库房。

    两人走出没几步,荆旭直眼角闪过一片紫红色衣角,立时停住脚步,转身恭敬唤了一声:“师傅……”

    於雪尘跟着他转身,迎面伫立着一位中年武官,一身紫红色官袍,身姿英挺,一双凤眼精光湛湛,仿佛能够穿透人心。连忙垂目揖礼。

    肃卫指挥使周政,缓步上前,声音淳稳:“旭儿,今日来内库取什么?”

    :“一件玉天束,一件无影镯……”面对周政,荆旭直格外恭顺,显现出一丝年轻人的青涩之意。

    :“嗯……”周政一听,点了点头,目光遽然看向他身侧的於雪尘,凝视她腰身上的玉天束,上下打量。

    他目光如炬,见於雪尘虽是男孩模样,身材窈窕,脚型小巧,手指纤匀,已判断出是个女孩,问道:“这位是……”

    :“是御察直使司的新‘司眼’,今日带她过来,配备一些防身物件……”在周政面前,荆旭直不作任何隐瞒。

    :“是‘司眼’!?”周政又看了於雪尘一眼。御察直使司素来用人谨慎,要求严苛,这女孩看着年纪尚小,何德何能,竟能被纳入“司眼”。

    目光又转向荆旭直,不知道这个徒弟在背后动了什么脑筋。不过,他也知道,荆旭直心性谨慎细致,做事自有道理。

    自从这个徒弟入了御察直使司,在用人之道上,独有章法。近年来,除了优秀世家子弟,一些擅长缉查的府衙捕头、金吾卫兵曹,也被他一一揽入司内,充实了不少力量。

    周政做肃卫指挥使这么多年,阅人无数,见女孩眸光璨若星辰,确实气度非凡,目光一闪,直接问於雪尘:“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回大人,小的名叫於雪尘,十六岁了。”於雪尘恭声回道,一口清亮男声。

    易容之术精湛,声音也已转变,光凭这一手,女孩确有两下子。周政心中暗暗赞许,点了点头:“你小小年纪,能入‘司眼’,可见天资不错,以前用过什么兵器?”

    :“回大人,小的以前没用过兵器。”於雪尘实话实说。在武学上,她只学过几招花拳绣腿,从未学过刀剑,只随身携带一把匕首,以便应急。

    以往,她整日在狭里巷附近晃荡,谁都知道她是秦光明义子,人缘又好,也没人敢招惹,对于防身之术,她从没放在心上。

    周政目光倏然转向荆旭直,难怪这个徒弟要带她到这里来找兵器。

    肃卫厅侦办皇廷疑案秘案,几十年来,各类案件查抄之中,网罗尽天下奇珍异宝。

    荆旭直七岁跟随在周政身边,十一岁开始独立办案,这内库里的许多物件,原本就查抄搜取自他侦办的案件。他最为清楚,哪些兵器适合女子,且是极至精品,天下一绝。

    於雪尘既然没有用过兵器,他的挑选自然格外用心。

    周政转而叮嘱荆旭直:“这两件兵器,擅长以柔克刚,她以前没有使过武器,手感把控更需准确拿捏。回去以后,要仔细琢磨,勤加练习,方显威力。”

    :“是,旭儿一定勤加督促……”荆旭直立刻应允。

    :“多谢大人指导……”於雪尘极会看眼色,跟在荆旭直后面应了一声。

    这份机灵劲确实不赖。周政心中了然,荆旭直看中的人,总归是出类拔萃的:“回去吧,天色不早了……”

    与周政作了道别,荆旭直脚步十分轻快。於雪尘忍不住抬眼看他。

    这位右都使大人,在她面前向来沉稳老练,说话做事从来波澜不惊,总不像才十九岁的样子。

    如今她晓得,这世间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刚刚在他师傅面前,气焰立刻低了下去,也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

    她一时觉得好笑,仔细看向他,眉眼弯弯。

    荆旭直察觉女孩在看他,回头见她这个表情,立刻知晓她心之所想。

    唇角勾笑,伸手在她头顶重重摩挲了一下,一把牵起她的手,大步往前走去。走了几步,又看向於雪尘,两人相视一笑,心头各是温暖。

    周政原本已经返身往回走,思忖一瞬,停下脚步,转身往两人离去的地方跟了几步。

    一眼看到荆旭直牵起於雪尘的手,女孩也不逃避,任由他牵着,姿态自然,一会儿两人又对视而笑。

    周政缓缓收起脚步,嘴角漾起一丝笑意:果然关系不一般!他已察觉,荆旭直对这个女孩似是格外上心。

    刚刚看女孩眼眸清曜如星,蕴意洒脱朴直,不太像世家小姐。他素来知道这个徒弟眼光独道,极有主见。如今,竟还牵起手来。难道,他已对女孩情有独衷?这真是出人意料!转念一想,又符合这个徒弟的脾性。

    这位荆家二少爷,自小聪慧绝顶,机敏矜傲,从小美人堆里长大,眼界高出天际。所谓天仙容貌,高贵身份,娴雅性情,还真镇不住他。这个女孩是“司眼”身份,若说办案之中相识相知相惜,倒是颇有可能。

    周政神思如电,一念想通,心中不由暗笑:倒也一点不藏着掖着,直接带人来到肃卫厅。看来,这个徒弟对女孩实属心意已定。

    只是,女孩眼底一抹琥珀之色,让他心中起了一丝异样之感。

    於雪尘今日易容,瞳眸未作掩饰,荆旭直也未提醒,他已将女孩放入心间,并不介意於雪尘会被人看破这一点。

    如今,一缕眼底异色,果然被周政看出。他是肃卫,天生警觉,大晏国人的瞳眸,从无此种底色,这个女孩究竟是何出身?

    一念至此,眸光一深,再抬眼望去,两人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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