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陈喜喜哭着冲出尹家。
王秘书向尹乔投去征询的目光，尹乔道“随她去吧”，过了半晌，又重新开口，“让司机在后边跟着，如果路上安全，就回来吧。”
王秘书安静地退了出去。助理梁夏看着陷入沉默的尹乔，担心地问道：“尹总，您需不需要吃药？”
“不用了。”
……
陈喜喜一边抽噎一边在路边打车，报出小炒店的地址。司机看到她满脸眼泪，一边频频担忧地看向后视镜，一边将车开得飞快。
车刚停稳，陈喜喜就像个炮弹一样冲下去。这时还不到上午十点，店里生意正好，买水煎包的顾客排起了长龙。陈喜喜顶着陈父和一众食客惊愕的眼神冲进后厨，抱住正在包包子的陈母放声大哭。
“妈妈——”
陈母虽然一头雾水，但听到女儿撕心裂肺的嚎啕，一颗心都恨不得绞在一起。她回过身，把陈喜喜紧紧抱在怀里，还未开口先红了眼眶：“喜喜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妈妈的关心让陈喜喜心里那个漏风的大洞暂时被补上了，这段时间的不安和委屈全都涌上来，让她的眼泪流得更凶。
“我以为你们不要我了。”
陈父也匆匆中断店里的生意，跑到后厨关心她，为了尽快清场，甚至直接免了堂食食客的费用。
陈喜喜被爸爸妈妈围在中间，终于感受到一些久违的温暖。她放松下来，抽噎着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从头至尾讲了一遍。
然后关切的眼神就变成了谴责的眼神。
“你怎么能从学校跑出来呢？”陈母拉着陈喜喜的手，“你年纪小，万一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万一翻墙的时候摔下去受伤怎么办？”
陈父：“王秘书说你的定位最开始是在家附近，最后为什么又去了周莫那里？”
“我看到你们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饭，”陈喜喜重点强调了‘一家三口’几个字，“我回去这么长时间了，你们连问都没有问过我一句，我以为你们有了尹玥就不要我了。”
陈母被她说得再次落下眼泪。陈父沉默半晌，低声解释道：“我们……怕会影响你的生活。”
陈喜喜仰起脸：“我已经和尹乔说了，我一点都不想当她的女儿，反正我也是不可能去什么国外的，妈妈，能不能把我们换回来啊？”
陈母还没来得及说话，在他们背后先传来一道声音——
“你和她说什么了？”
是从楼上下来的尹玥，遥遥站在众人背后，不知道已经听了多久。
陈喜喜对上她投过来的视线，总觉得尹玥看她的眼神里隐隐透出仇恨，她对尹玥说：“我们换回来吧，我不喜欢尹乔，那个家我真的是一天都不想再多——”
尹玥冲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起拳头冲着陈喜喜脑袋上砸去。
陈喜喜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整个人都被打懵了。陈母和陈父从两侧控住尹玥的手，尹玥平时总是一副清冷的样子，这会儿双眼却涨得通红，像只准备发动攻击的小狮子——
“你跟她说什么了！”
陈喜喜以为尹玥问的是她和陈母，莫名其妙地吼回去：“你不是都听到了吗？你神经病啊！”
“她有抑郁症，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刺激她啊——”
尹玥撕心裂肺的吼声比起刚才的陈喜喜，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大力挣脱了陈父和陈母的钳制，冲上前拽着陈喜喜的衣服把她拖到地上。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不如意吗，”尹玥扯着陈喜喜的头发，眼泪掉在她的衣领上，“你知道她每天过得都是什么样的日子吗，你凭什么因为自己不高兴就随意往别人身上扎刀子！”
陈喜喜突然反应过来，尹玥说的“她”是指尹乔。
她被按在地上捶了好几下，也开始愤怒地还手。两个高中女生就这么在原地扭打起来，尹玥扯陈喜喜的头发，陈喜喜就推尹玥的下巴，尹玥用胳膊肘锁住陈喜喜的喉咙，陈喜喜就去咬尹玥的胳膊。
两个人的打架毫无章法，身上都很快挂了彩。陈父想上前把两个女儿分开，被陈母拉住了。
“让她们发泄一下吧。”她盯着尹玥手腕上监测心率的手环，并没有发出红色警报，说明尹玥目前还能撑住。
这一场意外，大家都已经忍耐了太久。
……
陈喜喜和尹玥实在打不动了才被分开，两个人都坐在地上喘气。
陈喜喜的脸青一道红一道，胳膊还被尹玥抓出了血。其实她被攻击得更多一点，但是尹玥满脸鼻血混杂着眼泪，看上去要惨烈许多。
“突然冲过来打人，”陈喜喜生气地道，“你是不是有病啊？”
“打的就是你。”尹玥冷冷地看着她，“你走了以后，妈妈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偷哭，担心你会不会恨她。爸爸整夜睡不着，一小时要翻身几十次。到了白天，大家还要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在一起强颜欢笑。”
“你关心过这些吗？你没有，你只关心世界是不是围着你一个人转。陈喜喜，你真是个自私鬼。”
“我没有，”陈喜喜皱起脸，“我真的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呢？”尹玥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妈妈没有一天真的轻松和开心过。我那么努力，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得到家里所有长辈的认可，就是希望能让她不要那么难过。我甚至想过，如果是你，如果是一个完全健康的女儿，可不可以让她开心一点。”
刚刚干涸的泪痕又被新的眼泪冲刷，尹玥哭着说：“结果你都做了什么，你往她的心上扎刀子！你凭什么当她的女儿啊！”
陈喜喜被尹玥的难过传染得红了眼睛，她有些无措：“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些。”
这是她不曾了解的尹乔的另一面，在此之前，尹乔给她的印象一直是有钱、强势，甚至有些冷血。
陈喜喜被突如其来的心虚封印在原地，尹玥哭过之后，暂时冷静下来，站起身，对着陈父和陈母：
“爸爸、妈妈，真的很感谢你们生下我，我亏欠你们的，会用我整个人生力所能及的补偿。但是生恩是恩，养恩也是恩，我妈妈，”尹玥停顿了下，“妈妈她现在需要我，我不能让陈喜喜留在她身边。既然陈喜喜也很想换回来，那我们就换回原状吧。”
陈母红着眼看着尹玥，眼神里说不出是心疼还是欣慰，她伸出手，在尹玥的头顶摸了摸。
“爸爸妈妈听你们的。”
……
王秘书的车来得很快，尹玥上车之前回头，看到陈父陈母一起站在原地看着她。
一同回去的还有陈喜喜。主要是，如果两家女儿真的要换回来，她得回去收拾东西。
王秘书看到两人脸上青一道红一道、狼狈不已的样子，倒也没有多问，只是在车发动后关切了一句：“需要先去医院处理一下吗？”
尹玥说“不用”，他便也没再多话了。
尹乔还待在尹家的别墅没走，陈喜喜下了车，浑身别扭不肯进去，王秘书就只带着尹玥走了。她在门口等了一阵，两个人出来得比她想象得快很多。尹玥脸色灰败，像彻底被抽走了精气神。
陈喜喜：“这么快？她答应了？”
尹玥擦着她的肩膀走到车边，手放在门把手上，却没有拉开。
“她不肯见我。”尹玥低声说，“从她知道我不是她的女儿，就再也没有单独见过我了。”
陈喜喜看着尹玥单薄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但尹玥也没有要她回答的意思，她拉开车门，坐回去之前回过头看了一眼陈喜喜，嘱咐道：“陈喜喜，对她好点。”
陈喜喜：……
她要怎么对尹乔好点呢？尹乔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刚认识不到两个星期的陌生人啊。
难道她只能像尹乔说的那样，去一个不喜欢的学校念书，被送到不喜欢的国外镀金，然后再回来继承一家不喜欢的公司，一辈子做着不喜欢的事、过提线木偶一样的人生吗？
王秘书制止了陈喜喜想坐回车里、和尹玥一起回陈家的行为，嘱托司机好好把尹玥送回目的地之后，对着陈喜喜，温和地问道：“如果喜喜小姐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聊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