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会后，伊霓姐妹坐在一棵大桂花树下赏月。

    恍然间，伊晨净感觉有道黑影飞速掠过，她见霓裳雨吃喝得正酣，便借口如厕朝着黑影离去的方向跟去。

    伊晨净追着黑影至一暗房，该房间的窗是木质单层百叶式，完全无法看到里面，里面的人反而能借着月光清楚的看到自己。

    这种窗她是见过的，那时义父为了监督自己学习而特地做的，当年还因此被“生擒”多次，以后才知原来都是窗户惹的祸，让自己在外面偷懒的情形被义父一览无余。

    记忆明明那么欢悦，却不自觉悲从中来。

    想着不能被发现，伊晨净立刻收起思绪，她蹲下身子将耳朵贴在窗下墙身静听房中的动静。

    “王爷此次弄这么大阵势不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想找我议事么？”

    “是，但也不是。”

    有一个是龙清锋的声音。

    “哦，恕老夫愚钝，还请王爷您明示。”

    “李大人，在本王面前你就不必掩饰了，我念你是皇上的师弟，对你已十分敬重，可你却不念我们多年交情，竟独自吞了那九曲回痕剑诀，本王对你真的很是失望呀！”龙清锋故作叹息。

    “哈哈……王爷真会说笑，老夫何时得到过，老夫自己怎么不知道？”

    “李大人，事到如今你竟然还不承认，你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你借着探亲的幌子囚困了李问两个多月，又伙同一重天的人灭了你亲兄弟的满门？”

    伊晨净骤然心颤，龙清锋口中的李问是爹爹么？如若是，那么这个李大人便是祖父的弟弟李多硕，而皇帝就是凤阳奶奶口中那个不想提及的年纪最大入门最晚的同门，如此想来，那个带着萧弦的大小姐很有可能来自一重天。

    她强制镇压着身体里忽然乱串的真气和一颗几乎要蹦出来的心继续听着。

    “宁王，饭可以随便吃但话绝不能乱说。老夫绝没做过弑亲杀友之事，我也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做得那么绝！幸亏老夫将我那李问侄儿接到了钱塘，不然恐怕连他也会一起葬身火海，哎……”

    “哦，如此看来是本王误会了李大人喽？”

    “当然！”

    龙清锋道：“可是本王怎么听说那日李大人集全全府之力围攻李问，怕是你那侄儿早就死在了你的刀剑之下吧？”

    “哪里，你太小看我那个侄儿了，他可是百年难遇的奇才，绝非轻易控制得了的。我承认我确实全力捉拿过他，却被那小子给跑掉了，走得时候还差点伤了小儿。”

    言此，李多硕略觉不爽，复道：“你既能打探到我围剿李问，自然也打探到了他是如何逃离的，是不是有些明知故问啊？”

    “哈哈……那李大人的意思是您是真的没有私吞宝物喽？”

    “那是自然，若是真的老夫独享了岂还是如今的江湖地位，怎会还让他霍殊小儿打压至今。”李多硕愤慨道。

    “那这些年你可有寻得李问下落？”

    伊晨净未闻李多硕的回答，许是双方用肢体语言交流了。

    “李大人，今天多有得罪，本王在此给您赔罪。”龙清锋举杯敬道。

    方才还在矛盾冲突中，眼下气氛突然就变了？伊晨净不明所以。

    接下来的是龙清锋和李多硕之间的寒暄，她也懒得多听，板着麻木的脖子将耳朵撤离墙身。

    心还在扑通扑通的跳着，得知爹爹平安脱逃甚是欣慰。转念一想：若是真是连他们也打探不到爹爹的消息，那就证明这些年爹爹没有在江湖上活动，可若真是如此，那也便证明爹爹他并未寻找过我们，亦或是他以为我们全都死了？

    想着想着，她忽觉蹲着的身子接近麻木了，起身的刹那不小心碰到了墙壁，静夜里的一抹碰撞声显得格外清晰。

    赶在李多硕和龙清锋夺门而出之前，伊晨净拼尽全力逃跑。

    李、龙二人对视一眼后分头寻找方才发声之人。

    伊晨净胡乱飞奔，忽然猛的装上一个障碍物，抬头一看，竟是一个男子的后背。她虽才十二岁但生长得挺快，已接近成人身高，远看好似思春的女子从后面拥着情郎，那一刻的尴尬不言而喻。

    不明所以的龙毅转身看到伊晨净张着双臂两腮胀得通红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怒道：“看什么看，没长眼睛啊，撞到本世子还不跪下磕头领罚？”

    原本不知如何是好，现下被这男子刺耳的吼叫声唤醒。伊晨净心想，这王府两载竟从未与这位世子有过交集，头一回撞见竟是这副德性，啧啧……

    “对不起对不起，奴婢不知道您是世子，请世子大人大量饶过我吧！”伊晨净带着哭腔道。

    但见龙毅未答复便以为他是默认，于是她转身就跑，却被龙毅展臂拦住去路。

    龙毅上下扫视了她一番，继而扣住她的肩，“想跑？这么急冲冲的想要去哪里啊，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我逮着了，想跑也不问问本世子同不同意？”

    伊晨净扭摆着双肩，埋头道：“是因郡主有急事找奴婢，方才鲁莽了些，还请您见谅。”

    龙毅笑道：“哎哟，在这王府居然有人敢试图挣脱本世子，还敢拿龙嫣那个小贱人压我，我怕你这贱婢是活得不耐烦了。”

    伊晨净心想，居然骂自己亲妹妹是小贱人，这王府的关系还真是复杂！她也不知是一时冲动还是怎么的，竟伸手狠狠地推开龙毅重新挡在她面前的手臂。

    龙毅恼羞成怒，毫不客气一个手刀扫向伊晨净，没想到就在她中招之前自己反倒先吃了她潜意识下反手发来的一掌。

    那一掌，在伊晨净看来并没有费多大气力，却硬生生将龙毅劈得当场丧命！

    伊晨净颤抖着伸手去探寻龙毅的气息，死得透透的，竟连遗言都来不及留。她的心剧烈跳动着，这人怎么如此不堪一击，怎么就那么一掌他就死了呢？

    真的不是故意的，她猜想自己一身神力可能是义父临终前所赐，可她完全没有想过竟会如此厉害。

    第一次亲手结束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她惊慌，害怕，不知所措。虽然她心里无数次臆想过手刃那个蓝衣女子和萧弦的场景，可是真正当一条鲜活的生命从自己手上葬送时她终究是不敢的，竟吓得滚出了泪水，身体不停地抽搐。

    忽然，远方传来一阵火光，那光映在伊晨净的瞳孔里令她猛然恢复了神智。偷听事小，可杀了世子还是宁王独子可就事大了，得赶紧去叫小雨一起逃走。

    四处寻霓裳雨未果，伊晨净顺着方才的火炬看去，众人围成一团，她挤了进去，却见龙清锋和李多硕等人在审霓裳雨，说她在王府重地行窃。

    原来龙清锋怀疑是霓裳雨偷听了他和李多硕的谈话，并当场摆出理由证明自己的怀疑，一是有龙嫣做伪证道看见小花在方才那暗房附近鬼鬼祟祟的来去，二是他龙清锋知道这两年小花也时常巩固自己的轻功。所以若是有人能那般快速脱离他和李多硕两人视线的就只有这个轻功了得的小花。

    伊晨净急切中忽然想到一计，她迅速跑开，并将身形乔装一番使自己的背影看起来跟高高瘦瘦的成年男子一般，接着引一人去龙毅的住处，然后飞速甩开那人，赶至霓裳雨被困之处。

    伊晨净挤进人群高声道：“王爷，我妹妹整天都跟我在一起，并没有离开过，绝无可能行窃，还请王爷明查。”

    龙嫣怒道：“放肆，你莫不是认为是本郡主在诬陷她？”

    伊晨净一愣，虽不明白平日里相处甚欢的郡主为何此刻会突然如此，但此时来不及思考，只一眼盯着龙清锋等他回复。

    龙清锋看着伊晨净忽然蹦出来，心想，许是这两年来她们姐妹没出过大动静，自己倒是忘了王府一直藏有这么一号人物。他轻瞥了李多硕一眼，道：“有什么人可以证明你们一直在一起吗？”

    龙清锋话音刚落，龙泽天从容答道，“我可以证明。”

    见有人作证还是身份尊贵的皇太孙，龙清锋也不好打脸便挥手示意大家解散。

    热闹看够了，李多硕摇头晃脑的离开了王府，临走时他情不自禁的瞧了一眼伊霓姐妹，说不出所以然，就是有些堵心。待她们走出视线后他方才察觉蹊跷所在，那两个小婢的神态和眉眼好生熟悉，似在哪里见过，却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脑海里莫名其妙冒出一张李问的脸。

    李问之于李多硕就像一根扎在心间的刺，事情虽已过去多年，但总感觉终有一天他会回来复仇。

    忆及那两个小女孩再做了一番对比和联想后，李多硕果断追了过去。

    “不好了，王爷，出大事了。”

    龙清锋正郁闷着现下又听到这么一声吆喝心里格外不爽，怒道：“何事大呼小叫？”

    来人迅速跪在龙清锋面前，埋头哭道：“启禀王爷，世，世子没了。”

    龙清锋闻言脸色迅速铁青，飞奔龙毅住处。

    独子被杀彻底激怒了龙清锋，慈眉善目不再，逍遥王的与世无争之态不再，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下死令严刑拷打了世子居所有仆人。

    龙清锋觉得清楚突然必有蹊跷，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不信这么多个奴仆婢女无一人察觉，一定是有人勾结府中之人故意为之，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才过了一刻，便有近十人致死。

    龙清锋仰头闭目，自认已无欲无求，如今却痛失爱子，这分明是有人逼着他重出江湖。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眼看着断气的人越来越多，哭喊声一波接一波涌起，越来越凶猛，越来越聒噪。

    龙清锋吼道：“饶命？那谁又饶过了我儿的命啊？”

    仆人们见龙清锋是一心想要大家一起为世子陪葬，便把希望寄托在龙嫣的身上，他们纷纷跪爬着至龙嫣脚边，求她救命。

    眼见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被体无完肤的抬出去，龙嫣心里也非常不舒服，可是她爹正在气头上不是那么好劝的，外人不了解她爹，她却是了解的。毕竟是一条条生命，她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开了口。

    “爹，或许他们真的是无辜的……”

    “你闭嘴。”

    龙嫣还未来得及说出她的想法，却被龙清锋狠狠地止住。

    愤怒间，龙清锋忽然用一种怪异而又狰狞的眼神看着龙嫣，龙嫣感受到他的目光后迅速下跪。

    “爹，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龙嫣哽咽道。

    龙清锋见女儿被吓得全身哆嗦，他扭了扭脖子，眼神极其冷酷地直射前方，仆人们仍在一个接一个的丧命。

    就在世子居的仆人全体咽气后，龙清锋将视线扫向了世子居附近的仆人，众人吓得纷纷跪地。

    忽然有个人出了声，他舔了舔干枯的唇，颤抖着咽喉，道：“王爷…王爷……我想起来了……”

    龙清锋给了他一个说下去的眼神后，他便将自己看到的说了一边，道是当时他看到一瘦弱的男子，只瞧着背影，那人走得很急，因王府设宴以为是宾客，便并未多想，现在回想起来很有可能就是那人所为。

    龙清锋双拳互捏，那清脆的关节骨交错声听得众人心头发麻，就像是自己被分筋错骨发出的惨叫。室内忽然一片寂静，众人不知王爷接下来会如何，他们只死死地埋着头完全不敢有任何动作，就连龙嫣也是如此。

    “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吊打，直到打死为止。”

    那人原以为王爷会对自己从轻发落甚至会奖赏自己，却不料反而加速了自己的死亡，他被两个大汉拖着无力反抗，只能蹬着双腿绝望的喊叫。

    “龙清锋，你这个残暴无知小人，你会遭报应的……龙清锋，你不得……”

    只听咚的一声，龙嫣埋着的头动都不敢动，只眯着眼斜视着那愕然而止的声源处，她看到一个乌黑的球在地上弹跳了两下，鲜红色的液体从里面流出，竟是方才那人的脑袋！吓得她瑟瑟发抖。

    龙清锋完全无视周遭一切，只静静地看着龙毅的尸体出神。

    杭州府最有名的两个验尸官连头发都没有来得及整理便慌慌张张地跟着宁王府家奴来到此地，却见王府内血流不止，吓得他们不知所措。

    “还愣着干嘛？验啊！”龙清锋发话了。

    验尸官蹲下身，从头到脚观察一遍，而后解开龙毅的衣服。

    四肢都没有什么异常，当龙毅胸膛露出的那一刻龙清锋怒火中烧，那不深不浅的小掌印格外扎眼又扎心，他伸手探摸着，适才断定他的儿子就是因为这一掌毙命的。

    龙清锋嘶声怒吼道：“来人，给我把郡主的那两个婢女找来。小花！小草！”

    龙嫣抬起头，一脸惊慌的看着龙清锋。

    龙清锋看了一眼龙嫣继而目视龙毅，咬牙切齿道：“是那个叫小草的贱婢，是她！”

    不是瘦弱的男子吗？龙嫣将身子跪直抬眼看龙毅的前胸，那手掌印确实不像是成年男子所为，她不明白的是为何小草会对自己的兄长下手，但更多的是怕龙清锋因此迁怒自己，她速速低头默默不语。

    虽不是嫡亲的兄长，但终归是血亲，龙嫣打心底也是有那么一丝丝难过的。却见父亲这般因丧子而完全不顾身份和江湖形象，她更加怕了，心里暗暗诅咒着那小花小草两姐妹，若是再见定要让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龙清锋虽没有证据，但他坚信就是小草所为，狠狠瞪了龙嫣一眼，仰头道：“本王一定不会放过她，一定会查清楚那个在她背后指使的人。杀人都杀到我宁王府了，我要让他无法在这世上生存，无论朝堂还是江湖！”

    龙清锋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自己儿子的死纯粹只是一场意外，他认定是有人在幕后操作，于是让府中画师画清晰那小花小草的像，连夜印刷做成告示令人在天亮之前贴满全城。告示中写明重金悬赏活捉那姐妹二人，若有知情不报者他日查出以同犯处置。

    若是被那两姐妹逃出杭州城便不好找，龙清锋提笔书信飞鸽传给霍殊，他要借助一重天的力量将事情查个底朝天，不论付出多大代价，他一定要把幕后真凶找出来。

    一重天的弟子遍布全国各地，眼线众多，联络一重天的飞鸽与其他的不同，龙清锋放飞还不到一个时辰，府中便来了一黑一白一长一幼两个自称是一重天之人的男子。

    两男子虽未报上姓名，龙清锋一眼便知他们不是普通的弟子，敛着丧子之痛将原委告知。

    墨衣青年认认真真地坐听龙清锋和龙嫣的描述，白衣小少年则全神贯注地打量着那两人的画像。

    墨衣青年道：“王爷放心将此事交给我一重天，一月之内必定为您查明真相。”

    对方答应得如此轻松，龙清锋将信将疑，道：“好，本王给就你一个月时间。可若一月之后未果呢？”

    墨衣青年起身弯腰致敬，“若是一个月之后未果，我欧阳琛愿为王爷差遣三年。”

    欧阳琛此人龙清锋自是有所耳闻，一重天除霍殊以外最厉害的角色，他盘算着自己并不亏，便爽快的答应了。

    白衣少年约么十二三岁，很是讲究，他行走在龙清锋的大堂里脚上不小心沾了些血渍，他厌恶地走了出去。

    龙清锋有些不悦，欧阳琛见状连忙替白衣少年向龙清锋赔礼，龙清锋突然好奇起来，可人家已经远去。

    两个器宇轩昂的背影从月色中消失，龙清锋远眺着，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