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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们一同走上主街,陀县的主街被称为南丰街,亦简称为南街。南街是陀县的主干道,分三个十字路口,分别通往花街,南门巷,小西街等陀县其他街道巷口。

    这是吕素敏第一次上街,她好奇地环顾左右,先是看见路道两旁商铺鳞次栉比,热闹非凡。又听见路上小摊小贩的吆喝声,叫卖声此起彼伏。最后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各种食物,香料,油膏等气味,她的心渐渐跳动得厉害,仿佛正在重新适应周围不断变化的环境。此刻,吕素敏觉得自己的双脚轻盈,身体轻快,差点情不自禁地蹦跳了起来。陆维细心的察觉到了她这种由内而外的变化,心情也不自觉地跟着愉悦起来。

    到了晌午,吕素敏兴冲冲地跑到路边一家面食摊上,翠云瞥见那木头桌椅上全是灰尘污垢,立即劝阻道:“小姐,这些桌椅板凳太脏了,且容奴婢擦净了再坐。”

    翠云说着,立马掏出手帕,弯下腰去擦凳子。吕素敏见此,赶忙伸手抢了翠云的手帕,笑嘻嘻的说:“大街上人来车往的,这些桌凳沾有灰尘实属正常不过。你也不必费心去擦,只管坐就好了。”

    吕素敏话虽这么说,自己却拿着帕子弯腰把陆维脚边的那把凳子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拍拍凳子,抬起头向陆维说道:“陆公子,请坐吧。”

    陆维看着她把帕子折好还给翠云,最后自己直接坐在了满是灰尘,未擦的凳子上。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动作。吕素敏摘下帷帽,见身旁二人还没坐下,以为是还嫌不够干净,便又说道:“陆公子,你的凳子保证干净,快坐下吧。翠云,你要是嫌弃这凳子,就把帕子干净的那面垫上吧。我呀,想起来今日出门忘带帕子了,你赶紧将就着坐吧。”

    陆维一听,又感到诧异。他认为这吕家小姐对待丫鬟的态度实在过于和善,行为也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小姐。他实在感到好奇,却碍于礼数,不能唐突询问,只能慢慢观察,探究其意。

    陆维依言坐下,翠云却推辞说自己身为奴婢,按规矩不可与主人同坐。吕素敏一听,才明白过来翠云站着不动的原因,忙正色道:“今日出街游玩,不分主仆。你快坐下吧,省得旁的客人看过来,误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翠云被吕素敏一脸严肃的模样逗笑了,也坐了下来。吕素敏见二人就坐,便学着周围客人点菜的样子,大喊道:“店家!来两份牛肉面疙瘩,一份馄炖,一份小汤圆。”

    店家道:“好咧!客官们稍等,面立马就来!”

    店家的话音刚落,一碗小汤圆和馄炖就先端上来了。店家解释说,面疙瘩要现做,还得等一会儿,三位可以先分着吃吃汤圆和馄炖垫垫肚子。

    吕素敏用小碗将小汤圆分成三份,分别递给陆维和翠云。说道:“这馄炖你们自己舀,我不爱吃,就不分了。”

    陆维见状,问道:“那吕小姐是喜欢吃面疙瘩吗?我看吕小姐点了两份。”

    吕素敏边吃汤圆边答:“不太爱吃,所以才点了两份,一份是你的,一份是我和翠云的。因为翠云和我一样肚量小,合点一份不浪费钱。”

    陆维听到这个回答,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清脆悦耳,像一道清泉流过山涧,又像一阵清风拂过心头,惹得吕素敏又是一阵耳热。陆维见她耳红,以为她是羞恼。就急忙解释道:“抱歉,我刚才完全没有取笑吕小姐的意思。只是吕小姐每次回答都出乎我的意料,我觉得既有趣又新鲜,故此开怀一笑。还望吕小姐见谅。”

    吕素敏面红耳赤,只顾低头吃着碗里的小汤圆,随后轻声回道:“我……我知晓了。”

    三人吃罢午饭,正付完钱准备离开。突然迎面跑来一个小乞丐,双膝一跪,抱住吕素敏的大腿就开始大声哭诉,字字涕泪,只求小姐可怜,赏口饭吃。这段在信史里有详细记述,那小乞丐本是在对面的宜春酒楼前乞讨,忽瞧见在热闹的人群中,一向爱独来独往的陆举人竟陪同一位戴帷帽的小姐走在街上,身旁还有个如花似玉的丫鬟跟随,这一看便知非富即贵。小乞丐本想着立即动身过去乞讨,不料那小姐兴冲冲地跑进了面食摊,还坐下同丫鬟一起开心的吃起面来。小乞丐自是不敢进人家摊位乞讨,怕惹店家生气。可他看见那小姐的行为举止,已笃定对方心善,必会给不少银钱。他就跑去蹲在面食摊外,等着那位小姐出来。所以,吕素敏才会一走出摊子就被人抱住了大腿,动弹不得。

    吕素敏见那小乞丐边流泪,边唉声叹气,摆明了是想讹自己一顿。又见小乞丐破衣烂鞋,也确实有些可怜,便在心里头想了一个两全的主意,就跟那小乞丐商量,“小孩儿,你愿不愿意帮我去跑个腿,到左边街对面的首饰铺里买一样东西。若是你帮我买回来,我便付给你点跑腿钱,怎么样?”

    小乞丐一听,忙点头答应。吕素敏就主动扶他起身,首先用袖口将他脸上的眼泪擦净,接着再向他附耳,悄声吩咐要买的东西。然后见那小乞丐听了吩咐,又点了点头。吕素敏这才让翠云递给他十两银子,那小乞丐接过银子,最后却转身往右跑了。

    三人皆惊,翠云忙急喊着要去追,却被吕素敏拦住了。翠云不解,只当是小姐天真烂漫,上当受骗了还不以为然,忍不住吐槽道:“小姐,乞丐多是狡猾奸诈之人,你那十两银子是白白打了水漂,听不见一声响。”

    吕素敏回答道:“先别急,那孩子答应了我,应是不会反悔,我们且等等再说。”

    陆维见状,便趁机问道:“请问,吕小姐委托那小孩儿买的是什么东西?”

    吕素敏道:“秘密。”

    陆维浅笑道:“那吕小姐可否告知,为何吕小姐会认为那小孩儿一定会回来。”

    吕素敏道:“其实,我也不确定他是否会回来。我只是在赌而已,因为我对他说过,如果他买的东西能让我称心如意,我不仅会支付跑腿钱,还会再赏他五两银子。”

    陆维佯装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吕小姐这是在赌他够不够聪明和大胆。”

    吕素敏道:“是的,我其实更想赌的是他的诚心。如果他足够诚实,买回来的东西也值十两银子,我便会奖励他更多的银子,以此来褒扬他诚实守信的美德。如果他不够诚实,但拥有诚实的意识。买回来的东西并不值十两银子,我也会按照约定,给他八两银子,以此来鼓励他养成诚实守信的原则。如果他不诚实,也没有诚实的意识。拿了钱就跑,再也不回来,那我便只当他是一个乞丐,那十两银子算是施舍给他的。不过,正如陆公子所想,如果他足够聪明和大胆,就算没有诚信之心,也还是会回来的。可尽管如此,我也不亏,一个孩子能察言观色到如此地步,实属难得。这十两银钱也算花的值。”

    陆维赞叹道:“吕小姐识明智审,非寻常女子所能比。”

    吕素敏道:“陆公子谬赞,实不敢当。陆公子明鉴万里,第一句话便问我购买的是什么东西,想必早已猜出,我要的那件东西许是不在首饰铺,又或者左边那家铺子里压根没有值十两银子的好东西。”

    陆维承认道:“是的,十两纹银算是一笔大钱。我猜那小孩儿想要讨你开心,才自作主张跑去了右边街道,因为那里有全县最好的首饰铺。我猜,他去那儿定能买到称吕小姐心意的。”

    吕素敏道:“既然陆公子也默认那孩子会回来,那我们就再等等吧。”

    翠云听着二人一来一回的话,虽然能听懂,但不太明白小姐此举的用意何在,就插嘴道:“小姐想买什么,命奴婢去买就成,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吕素敏道:“因为那小孩儿摆明了想讹我,可我这人天生呢,就不会可怜别人。再说了,我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人呐,既要钱,就得学会做活。一份活,一份薪酬。他自然得干完我的活,我才有理由给他赏钱。”

    吕素敏忽悠地头头是道,唬得翠云不敢吱声。陆维站在一旁,见此又憋不住笑出声来。吕素敏一听陆维又笑她,羞赧地轻跺了一下脚。方才他们一出摊子,就被小乞丐围了,吕素敏压根没来得及戴上帷帽。现在,吕素敏感觉到自己脸热,眼前又没个遮挡,连忙从翠云手中拿过帷帽戴回到头上。

    陆维瞧她一番动作,也知她是害羞,便将视线转开。吕素敏察觉到停留在身上的目光走了,轻轻呼了口气。今日从出门到现在,陆维总在观察她,害得她根本不敢与之对视。索性有帷帽遮挡,她还能偷摸看回他几眼。

    他们正各怀心思的想着事儿,并没发觉那小乞丐由远及近的跑来。等小乞丐快跑到跟前了,吕素敏才反应过来。只见那小乞丐手里拿着一包东西,跑到她面前乐呵呵的双手递给她道:“好心的小姐,你托我买的东西,我买好了!”

    吕素敏伸手接过布包,并不打开来看,反而转手递给陆维。见陆维不接,就说道:“陆公子,我不会估值,这东西还得劳烦你来判定值不值十两银子。”

    陆维听到这个理由,便接过布包,打开来看。里面只一条鎏金蹀躞带,并无其他。陆维不解其意,但也老实回道:“这条蹀躞带,应该值八到十两纹银。”

    吕素敏看了道:“整条蹀躞带,虽是铜制鎏金,但是制作精良,价钱上也算值了。只是,不晓得陆公子喜欢这条带子吗?”

    陆维道:“请问,吕小姐这是何意?”

    吕素敏道:“这条带子是我送给陆公子的谢礼,以报答陆公子今日帮助我的恩情。”

    陆维推辞道:“吕小姐不必如此客气。”

    吕素敏道:“有帮有还,再帮不难。陆公子且安心收下这谢礼,日后我要麻烦陆公子帮忙的地方还多着呢!”

    陆维欲言又止,他低头瞧着自己手里的蹀躞带,又抬眼看向吕素敏。虽然他此刻看不清她脸上的笑容,却也能明显感觉到她的真情善意。此情此景,信史上描写的并不细致入微,写这部故事的作者也无法揣摩两人当时的心境。只是依着自己的见解,在纸页侧边注释了这么一句话——心动情动意动皆在此刻。

    吕素敏瞧陆维收了这蹀躞带,追问道:“陆公子,你还未说你喜不喜欢这根带子呢?”

    陆维轻笑道:“谢谢吕小姐,我很喜欢。”

    吕素敏得到答复,转头向等在一旁的小乞丐道:“小孩儿,我很满意你帮我买的东西,我会按照约定,付你跑腿钱和五两银子的赏钱。”

    吕素敏说着,就让翠云从荷包里掏出十五两银子付给他。那小乞丐接过银子,又跪下来酬谢。吕素敏再一次弯腰扶起他,道:“快走吧,小孩儿。咱们已经两清了。这男儿膝下有黄金,以后若有本事,去跪真正心怀黄金之人吧。”

    那乞丐点点头,把银子踹在怀里,转身就跑远了。这一次,已经无人在意他是跑左边,还是跑右边了。他奔向的终点,也只有他自己明了。三人也继续往前走,这整一个下午,三人都在南街闲逛,逛遍了南街小巷个个角落。直至傍晚,天渐渐昏沉下来,三人才尽兴而归。站在吕家大门外,吕素敏和陆维行礼辞别。随后,陆维也回到了自己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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