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时间回到五个小时前。

    甸梨镇的活动办得很是热闹,为了远道而来的客人,镇民们组织起志愿者队伍,不论是游客团体还是个人都配置了一个热情的志愿者。这些志愿者会全程陪伴,给客人们安排免费住的地方,或是推荐好吃的店铺。虽然是丰收节,但是不会惹人讨厌地一个劲推销甸梨,热诚且淳朴,那句标语说得还真不假——您的第二故乡。

    招待领主一行人的是镇长的孙子,名为桑迪·奥斯维德,小家伙才十岁的年纪,已经颇具领导者的风采。刚见面,桑迪就表达了镇长爷爷对于没能亲自接待领主的抱歉之意,实在是游客太多,活动时间又长,工作量实在太多。他将领主一行人安排住在镇中心的行馆,是专门招待贵族的地方。

    行馆没有想象中的豪华,甚至比不上庄园里的佣人房,是一栋非常朴实的白色小别墅,甚至因为年代已久,墙皮都有些脱落。桑迪搓搓手,不太好意思说道:“甸梨镇发展起来也是近几十年的事,大部分的收入都用来补贴镇民和发展经济,再加上,前领主也没来过……”他话没敢说完,但是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前领主——克里斯汀·伯温,她并不关心领地百姓的死活,也不会来到这样一个小小的镇子,所以行馆的维护经费被拿去做别的更有意义的事了。对此,没人会怪罪这个尽职尽责的镇长。

    因为他们看到了隔壁另一栋两层的白色小楼,更显破败,墙皮甚至整面整面剥落,门前的水池早已干涸,池底满是厚厚一层黑绿色藻类存在过的痕迹,水池之间那座女神雕像也残破不堪,手里的水壶也坏了一半。同时,院子被打扫地干干净净,小楼里的家具虽没有那么豪华,但是一看就是木工做出的一整套。桑迪介绍说,这是镇长的办公楼。

    由于德洛丽丝彻底睡死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所以由泽弗奈亚背着。路过的人都惊讶地看着泽弗奈亚和他背上那个打着惊雷般呼噜的德洛丽丝,实在是想不出这是什么情况。好在德洛丽丝的脸没有露出来,泽弗奈亚也把脸遮了一半,还不算太丢脸。但直到德洛丽丝的口水打湿了泽弗奈亚的衣服,魔王终于受不了了,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德洛丽丝收进了胸前的内侧口袋里。

    泽弗奈亚的黑袍,其实就是自己的鳞片所化,具有收纳东西或活物的功能,他能随取随收,所以在外人看来,他并没有那么多行李。其实在入住庄园之前,一到休息的时候,他就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床什么的,没人发现。甚至先前他召唤的镰刀,也是他从衣兜里召唤出来的。如果是醒着的德洛丽丝,她可能会大呼:乾坤袋!然而,这个世界不知道有没有神秘的、拿着剑的东方法师。

    为了避免她掉出来,泽弗奈亚还贴心地绑住了德洛丽丝的手脚,很松,并不会伤害她,甚至都不会留痕。

    桑迪带着众人进入行馆,虽没有多大期待,但还是让人惊喜,破败的行馆内居然有空间魔法!是一整栋房的空间魔法!

    要知道,即便是马车里那样的空间魔法也是极其罕见的,魔咒本身不难,和施咒者能力有关。然而毫无攻击力又需要大量魔力的空间法术,除了改善生活质量之外,似乎并没有多大用处,更何况,能施术的大魔法师都有更好的道具。因此,空间魔法是极其罕见的,没有法师愿意专修空间魔法或者浪费宝贵的魔力。

    “哇哦”巴塞琳看到内部扩大了三倍空间的效果,不禁感叹。乔安娜已经拉着极乐去选房间了。随着孩子们把房门一扇扇打开,众人又倒吸一口凉气,每个房间,也都被扩大了,加一起的面积竟有四分之一个庄园大了。

    “这究竟是哪个大法师的杰作!”

    桑迪摸摸鼻子,不太好意思地说道:“我的父亲没什么厉害的本事,就是比较喜欢宅家里钻研魔法。这些年靠他发明的空间袋补贴过一些家用。”其实他对自己的父亲很是自豪。“当年爷爷说要翻修下行馆但是没有钱,于是父亲就主动揽下改建工作,效果……还可以吧?”说起父亲,虽然大家都说他是个宅男,研究的也是没什么用处的鸡肋魔法,既不能让夜晚有光照,也不能催促甸梨早熟,但是他知道,父亲的实力很强。

    “容我直言,你的父亲很厉害,这样面积的空间魔法使用,在魔法诞生至今也是少见的!请问他的名字是?”巴塞琳直接夸夸。

    桑迪的嘴角几次翘起来,又因为被家里教导谦虚做人,他正努力压下去,这样的神情出现在一个孩子脸上,好笑得让人忍俊不禁。“维泽·奥斯维德。我父亲的名字。”

    这下巴塞琳更加惊讶了,她听到奥斯维德这个姓氏时就有了一些猜测,但又想想不太可能,毕竟甸梨镇放在整个珐夏利尔并不出彩,只能算是有点特产的乡下小镇。这样的地方居然隐藏着王国排名第一的锻造师!

    珐夏利尔是个极度依赖魔法道具的国家,不论是贵族还是平民,家里多多少少有那么几件魔法道具,而这些道具,百分之七十都来源自同一个发明者——维泽·奥斯维德。

    包括他们坐着来甸梨镇的那辆马车……

    没人知道维泽·奥斯维德是哪里人,长相、年纪皆不可知。然而奥斯维德也不是贵族姓氏,全国上下一模一样的名字何其多,导致人们对这个排名第一的锻造师异常好奇。

    真没想到,这样的锻造师,居然出自偏远的伊塔郡……

    巴塞琳当即决定,要拜托桑迪帮忙见一见这位传奇的锻造师。然而桑迪却说,维泽极度害怕见人,发明新道具后也是用定点传送的方式直接寄到王都,就连结款也是如此。

    但是这一次,维泽作为丰收节的道具支持者,极有可能会到现场后台布置道具,到时候桑迪可以拜托父亲见上一面。

    于是,一次与传说中锻造师的短暂会面就被这样定了下来。

    临近傍晚,桑迪热情地将众人带往小吃街,这条街原先只是普通的商店街,但因为丰收节,在镇长办公室的建议下,增设了夜市,为远道而来的游客奉上美味的当地美食。

    虽然德洛丽丝不能同乐,但是众人兴致还是顶高的,毕竟白天等待入城时休憩点的美食让人难忘。

    泽弗奈亚很少参与人类活动,他其实不太爱热闹,尤其是他惊人的美貌总让人注意到他,这些目光通常都很复杂。诞生于人类恶念邪欲的魔物是最能感受到这些情感的。

    就比如此刻,他正在酒肆门口等待店家调酒装杯,有人以为没人注意便将咸猪手伸向了他的腰,他都不需要回头看,释放的魔力瞬间将人烧个七分熟。

    那人顶着焦黑的脸,看不出生气还是心虚,嘴里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想要给泽弗奈亚一个教训。但马上就被人拦了下来,酒肆在闹剧开始时就及时求助了巡逻的守卫。

    守卫也是知道闹事者的,镇上的小混混,平时什么恶心事都会干,但多数因为没有证据没法彻底关进去,导致刚释放没几天又犯事进去。因为有酒瘾,镇上唯一的酒肆是他闹事最多的地方,这也是他一出现就被老板找守卫的原因。

    这个混混挣扎无果,被守卫压在地上,嘴里还在叫嚣着:“都是这女人故意勾引我的!她长得这么高还那么壮,哪有正常女人长这样的!肯定是个低贱的半兽人……放开我!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我可是知道的,法律可是保护我的……”听不下去混混的叫嚣,泽弗奈亚转过身,他的脸蛋确实漂亮地超越性别,但是毫无疑问,他是个男人。接触到泽弗奈亚漆黑眼眸中冷冽的杀意,混混双眼发直,面对强大的同性,他是如此不堪一击,只剩呢喃:“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前几次明明是个女人……”

    混混的话还没说完,喉咙就被镣铐锁上,一根长长的叉子自镣铐中伸出,其中一端抵到混混的咽喉处,另一端扎进了胸口,深深扎入皮肉里。为了不让叉子彻底扎穿喉咙,他只能仰着头,这样的结果就是,他不能再开口说话。

    人群后走出来的是一个斯文俊秀的男人,约莫二十七八的年纪,他气质清冷,好看的嘴巴紧抿着,一看就不爱笑。那双没什么感情波动的翠绿眼眸望向泽弗奈亚,盯了几秒后什么都没说,牵着铁链,带着守卫和混混转身走了。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那个男人在场时,他们可都不敢说话。

    “凯尔家那个败家子彻底完蛋了,出面的可是执刑官大人。”酒肆老板把酒杯塞进泽弗奈亚的手里,为了安慰受惊的客人,他还贴心地没收钱。“执刑官?”泽弗奈亚问。

    酒肆老板看客人好奇,就开始科普起来,甚至颇为自豪。“甸梨镇虽然只是个镇,但是加上周边的村庄,面积比得上一座城。这样大的一个地方,只靠巡逻守卫和镇长办公室的大人们是不行的,律师协会和镇长办公室共同治理甸梨镇。您刚才看见的就是出自律师协会的执刑官哈里森。别看这位大人不近人情的样子,实际上是个好人。只是手段……”说到这,老板不由得背脊发凉,“没人能活着走出哈里森大人的刑罚室……哈哈,不过只要不是太过分,哈里森大人根本不会亲自出手。至于刚才被拖走的凯尔,顶多一天,您就知道为什么哈里森要亲自抓他了。”

    听到这些,泽弗奈亚也不再听老板闲聊,他在意的不仅是入城前闻到但又消失的血腥味,还有那个叫哈里森的男人,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没有丝毫恶意和意外,却很不对劲,就好像……看到了一个没有交情但是认识的人……可他很明确,从来没听说过也没见过这个哈里森。

    最后,是那个混混说的话“前几次明明是个女人”,“前几次”?什么意思?

    泽弗奈亚粗暴地抓抓头皮,他记得德洛丽丝说过,想问题想不明白的时候,这样抓头皮能长出脑子……

    但毫无头绪,脑子也没长出来。

    突然,他灵光一现。他怎么忘了!德洛丽丝这个坏女人脑袋就挺好用的,她一直和自己吵架,狡辩说这是她的领地,那么这时候就该她这个领地主出马了不是吗!真是,这就不是他该思考的事!

    想着,他就拉开衣领,摸索着去抓德洛丽丝,然后听到了一连串惊叫……

    德洛丽丝被巨手整个握住的时候,她想闭眼,却怎么都闭不上,于是她本能地惊声尖叫,在她眼中的世界逐渐从黑暗过渡到光照的……街道?唉?她在街上?

    然而有巨物恐惧症的德洛丽丝,看着什么都十分巨大的世界,很后悔刚才没有晕过去。她顺着巨手往上看,就看见那张放大的脸,有点眼熟,但是谁看见放大百倍的脑袋不害怕啊!谁能!!!这回她连惊叫都没能发出来,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只能发出可怜兮兮的“呃呃”声。

    半小时后,她双手捧着杯热可可,坐在街边角落的长椅上,眼圈红红,眼泪被努力憋了回去,声音发抖,控诉泽弗奈亚的可恶:“我只是魔力消耗过大睡着了……不是死了!还有你别当我不知道,看着捆得挺宽松,实际呢!捆猪的手法吧!”她想到这,拳头就硬了,梆硬!

    泽弗奈亚完全不心虚,在他看来,德洛丽丝这是恼羞成怒、转移话题,而他只是好心做好事罢了。他好看的眉头微蹙,盯着德洛丽丝,眼里流露出宽容、无奈,直到德洛丽丝被盯得头皮发麻——完全像是看一个闯祸的熊孩子。

    “不识好歹的女人,也就我能容忍你这个笨蛋。”泽弗奈亚想起曾经的手下和他说过,上位者对待犯错的下属要对待孩子般,要宽容,说话时要注意表露自己对他的付出和对他的信任,这样反而能让下属对他更加忠心,虽然德洛丽丝不是他的下属,但是也算是他罩着的人,对于她的无礼,他应该宽容,同时也要她知道自己的伟大和仁慈。想到这,泽弗奈亚甚至还想伸手刮一刮德洛丽丝的鼻子。

    德洛丽丝面无表情地扭头躲开。她真的怕当场吐出来,本以为泽弗奈亚经历了那些事后已经去油成功了,结果他又复炸了……

    而此时的刑罚室内,哈里森端坐在最大的真皮座椅上,那个被带来的混混浑身瘫软在地上。和多数人想象的不同,刑罚室里并没有血泼洒满地的场景,也没有数也数不清的各种刑具,而是一个足有两个足球场大的巨大法阵。而在法阵每一线条的交叉点,被放着一座半人高的人形石雕。

    混混脖子上的尖叉还没有卸下,他只能匍匐在地,艰难地抬起一边脸,用眼神渴求着哈里森给他一个痛快。

    哈里森并没有理会混混,他手边凭空出现了一个透明的药剂瓶,里面是黏稠的黑绿色液体,让人一看就觉得恶心。哈里森可能也觉得恶心,他的手没有碰触瓶口,用了魔法使瓶子漂浮起来,打开瓶盖的一刹那,强烈的恶臭传出,甚至有几个审判官和书记员没维持住严肃,几欲作呕。

    但哈里森只是短暂地、微微地皱了皱眉。审判官南希却知道,他们从来不流露过多情感的哈里森大人是真的很厌恶这个混混,毕竟哈里森大人代表着绝对理性。

    像是要印证南希的猜想,哈里森紧抿的嘴唇微启,如凛冽北风破开层层冰雪,意外地是个温润清亮的青年音:“马洛·凯尔,灵魂都浸润在恶臭中的老鼠臭虫。”青年翠绿的眼眸低垂,看死人一样睨着地上的混混,“审判开始。”

    随即,药剂瓶飘向法阵的中心,在那里,有一个小槽。黏腻的黑绿色液体倒了进去,法阵启动,马洛·凯尔的一生将尽数、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众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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