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琮带来的推车有了作用，蔡闻瑾的玩具装了满满一个箱子，加上他的衣服鞋子零食什么的，刚好够装一个推车。蔡程和夫妇两个送他们去了停车场，一路上絮絮叨叨交待得没完没了，莫琮心想自己虽然没带过孩子，但不就是管饭管玩吗。
等到了停车场，两个男人把东西搬上车。秦观叫的代驾已经等了一会儿，莫琮把钥匙扔给他，一大一小就接连上了车。蔡程和夫妇两个看到从来没离过爹妈的儿子兴高采烈上了别人的车，一时又生出几丝若有若无的别情。倒是不舍得的样子了。
莫琮看着难受，刚要再问两句。秦观急忙开口，“接下来要麻烦你了，这孩子很好养的，你别担心。”
莫琮半信半疑，也只好将宽慰的话咽回嘴里，他瞥了眼已经要掉泪的蔡程和，对秦观这女人多了几分佩服。
夫妇两个和蔡闻瑾告别，最后叮嘱几句就住口了，车子缓缓开动，蔡闻瑾对于和父母分别似乎还没有概念，很高兴地趴在窗沿上挥手。
这地方没有路灯，车子在转角处闪烁了两下转向灯就彻底找不到踪迹。
秦观抚了抚蔡程和的上臂，把两人心头的担忧与不舍都扫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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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叔叔！好大的江啊！”蔡闻瑾自上车来就透露着一股兴奋劲，从左边的窗户跳到右边的，属于孩子的尖嗓门片刻不歇，搅得莫琮一个本不觉得酒醉头昏的人都开始眼冒金星。
“叔叔你快看！”蔡闻瑾凑过来，偏要莫琮往窗外看，他一双鞋子直接踩上后座，在洁净的真皮座椅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莫琮的眉头抽了抽。
“你下来，别乱跳。”
蔡闻瑾虽然喜欢莫琮，但还是怕生，偷摸着瞧了莫琮两眼，见他闭眼靠在座椅上，看起来正在休息，也有样学样，安静下来，在后座上乖巧坐好。
只是没坐两秒，又叽叽喳喳吵闹起来。
莫琮睁开眼，在黑暗中轻叹一口气。
自己的孩子还在外头，倒是先把别人的娃带回家了，莫琮你真能啊。
他看向窗外，跨江大桥横架两岸，星星点点的灯光勾勒出楼群的形状与高度，江面一片漆黑，看不见光亮。车子缓缓地行驶着，眼前所见旷景似乎没有移动。
“师傅，麻烦你开快一点。”他忍不住催促道。
代驾师傅讲话很客气，他通过后视镜与莫琮对视一眼，“先生，您这车我不敢快啊，万一磕磕碰碰了也不是我赔得起的。”
莫琮揉了下眉心，刚想说“碰了算他的”，又一想这车不是他平时开的那辆，修理费要不少钱，只好别过脸去眼不见为净。
代驾师傅仍旧慢悠悠地开着，他心情似乎不错，浅浅哼旧歌。
“叔叔叔叔！好大的爱心啊！”蔡闻瑾直接打开了窗户，冬季的寒风突然侵袭车内，莫琮觉得脸上被生生打了一巴掌，酒醒了大半。
“关上！”他揽过蔡闻瑾，咬牙切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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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家，莫琮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规矩。
他把蔡闻瑾抱到沙发上坐好，蹲在他面前与他约法三章，“不可以把房间弄脏；不可以大吵大闹；不可以不听话。”
蔡闻瑾立马点头，“我是乖宝宝。”
莫琮努力把他上蹿下跳的样子赶出脑海，嘴角抽了一下，决定去给他收拾房间。刚站起身，就觉得衣角被拽住了。
莫琮低下头。
“叔叔，我想看短尾猫。”
“什么？”莫琮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疑惑。
蔡闻瑾思考两下，认真道，“就是一只白色的短尾巴的猫，他是猫邦的老大，但是他不是一开始就是猫邦的老大，他一开始只是一个没有爸爸妈妈的乞丐猫。”他想了想再补充道，“一个朋友都没有，大家都欺负他。”
莫琮想起来初见蔡闻瑾时他身上穿的玩偶服，“一部动画片？”
“是最好看的动画片！所有人都喜欢！”蔡闻瑾不满莫琮语气中的不屑，义正言辞要为偶像争一个地位。
“哦，你看吧。”莫琮把电视打开，蔡闻瑾手急眼快拿过遥控板，熟练地打开了动画。不一会儿，隐忍深情的曲调从低处升起，断了尾巴的猫操一把利刀矫捷地从黑暗里跳出，镜头转动，那双绿色的眼睛睥睨着城邦里的一切生灵。
虽然只是主题曲，可蔡闻瑾已经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屏幕，连呼吸都轻了起来。莫琮对此非常满意。
他去玄关处拎过蔡闻瑾的行李，正要全部往他房间扔，却在瞥到电视屏幕的那刻生生顿住了。有如当头一棒，让人昏昏沉沉地开始脑袋发痛。
这就是他在照片里地铁上看到的猫。
女儿喜欢看这个？
呵。
莫琮甩甩脑袋，刚要离开，电视里传出男人的声音，粗犷又充满威胁，甚至带着一点嘲讽戏弄的意味，“短尾猫，你父亲的命可在我手里，想要救他回去，寅时之前，我要看到猫王的脑袋挂在城墙上。”
簌簌的风刮过竹叶，穿林渡水而来勾起短尾猫飘逸的衣裙，莫琮听见一抹轻笑，那种属于女子的笑声。然后是轻细的铃铛声。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好像被一阵风携回了过去。莫琮记得，柳序当年学得好像就是配音，他还以为，她会去配电视剧、广播剧，没想到从事了动画配音行业。
“这个动画片大家都看吗？”莫琮问道。
“当然了！”蔡闻瑾的表情贱贱的，“怎么啦，叔叔你也想看啦？”
“嗯。”莫琮漫不经心道。
动画里的反派是只五大三粗的肌肉猛猫，他脸上三两条刀疤，神情嚣张，眼神有凶意，明显是专门做这种杀人越货的生意的。
他凝视短尾猫两眼，讥讽道，“哦，你不在乎？呵，也是！不过一只无权无势的野猫，是父亲又如何，哪里比得上龙座上的那位。”
短尾猫轻笑，语气里倒是侠义豁达，“刀疤脸，你不必激我。我短尾猫一生无父无母，不认亲，也不结亲。”
“无父无母，你可真当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神仙了。”
“所谓为人父母，只有生之恩，不顾养之责，不若不生不养。既已选择了遗弃，又总想在子女功成名就后分一杯羹拖一份累，可耻可恨，天下没有这等子好事。我还要感谢你呢，替我除去了这样的祸患。”她身后的断尾甩了甩，落在莫琮眼里，好像是一种无声的报复，一切都在说，她还在恨着。
这条由父母亲手斩断的尾巴，让她如折翅的鹰、落牙的虎，受尽欺辱，是猫王慧眼识珠，她才能重拾心中独属于猛兽的尊严。
她头带斗笠，身着黑袍，腰间一把竹叶刀，是隐者是侠客，是猫王藏在深林远离朝堂的一把刀。在猫王需要的时候，这把刀会杀出重围，救猫王于水火。
搅弄风云，不论对错。
短尾猫摘下斗笠，脱下黑袍，那双满含杀意的绿眸在黑夜里亮了起来。
借着微弱的月光，刀疤脸看清楚了短尾猫身上衣着，她头上带白，身披麻衣，俨然一副披麻戴孝的样子。刀疤脸知道。她是要把杀父之仇算在自己身上了。
他强忍住面上惊讶，心下却十分焦急，猫邦千百年来受父慈子孝的礼仪约束，无一能够幸免，他只当短尾猫也是如此，千算万算只忘了她亲情淡薄，为王马首是瞻。
怪不得猫王如此自负，这是一把没有刀鞘永不背主的刀啊。
刀疤脸眼神颤动两下，小心翼翼地去够腰上长剑。这事做败，回去也要没命了。
“你就当真不要你父亲的命吗！”在短尾猫扑上前长刀直往他腹部刺时，刀疤脸怒吼。
“我要你的命！”
刀剑碰撞的声音让人肾上腺素飙升，蔡闻瑾瞪大了眼睛，莫琮的脸色却越来越沉，他直直盯着短尾猫干脆利落的刀法，银白色的刀锋恍得眼睛发酸，他频繁地眨眼。
锐利的竹叶刀割裂了刀疤脸身上破衣，有深红的血迹沁出，隔着屏幕，莫琮都能闻到那丝腥气，这种味道让他想吐，短尾猫和蔡闻瑾脸上却都浮现出被满足了的爽感，他们的瞳孔放得很大，里面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两猫刚要分出一个胜负的时候，电视疏忽黑了。蔡闻瑾猛得从刀剑乱舞的猫系江湖坠回现实世界。即便是孩子，也知道决人生死是件让人兴奋的事了。
“叔叔！你干什么！”他的音调很高，像赢了钱却发现自己的下注被取消了的酒徒。
这不是孩子该看的动画，这是为想要报复见血的成年人建造的乌托邦，凭借低龄化的外表流入儿童市场，传播惊世骇俗的观念。柳序她不可能不知道。莫琮想他的声音一定非常冷漠，甚至是严厉专断的。
“你以后不许看这种动画片。”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蔡闻瑾跳起来吼道：“你太不讲道理了！”
莫琮没心思与他多话，一把给他扔到房间里，“由不得你。”
———
蔡闻瑾意见很大，在莫琮的监督下不情不愿刷了牙洗了脸，上床后那股气还没被水浇下去。
莫琮半点不退让，只倚在门边上，等着蔡闻瑾什么时候睡着。
“我不喜欢别人看着我睡觉！”
“我喜欢看着别人睡觉。”
蔡闻瑾恼羞成怒，“变态！不要脸！怪不得没有老婆！”
小小年纪尽学些乱七八糟的词。
莫琮淡淡地凝着他，根本不为所动。
“那你要找到好老婆，别和叔叔一样没人要。”
蔡闻瑾“哼”了一声，转过身钻到被子里。
小孩子生气快，消气也快。等到蔡闻瑾鼓起的脸憋下去，呼吸变得平稳，莫琮就捎上门离开了。
他幼时怕黑，于是也给蔡闻瑾留了一盏小灯。借着微弱的灯光，他轻手轻脚走出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所有难耐的情绪都随着一声叹息从胸腔倾泻而出，他像一个驼背弯腰走在海底的人。
回了房间，简单洗漱后准备睡觉，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阵怎么也睡不着，有一股气堵在他胸口，发不出，更咽不下去。
最后只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凝视住不可收拾的心绪，让它不要再乱动。
你说思念，六年过去了其实没有；你说毫无念想，这些年做得尽是些矛盾的事。
只是突然发现自己有一个孩子了，还是她生养的……觉得很意外，罢了。
莫琮爬下床，在落地窗前坐下。他又开始喝酒了，把昨晚上没喝完的那瓶喝了个精光。
锦城是一座光污染严重的城市，你见不到漆黑如墨的夜，也看不见月亮。莫琮有点怀念躺在床上就能看见月亮伏在山脊上的那几年。
那会儿的环境真好啊。
等到终于累的没办法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就睡了，一晚上的梦，一晚上的呢喃。
第二天早上起来，湿透了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