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妻

    下了马车,回宸华苑的路上,即便乌九朝表现得很正常,但乐正黎还是敏锐发觉他在生闷气。

    身量挺拔的少年人穿着那套艳红的喜服,多了几分平日少见的昳丽,又因着受伤,皮肤愈发冷白,打眼一瞧,乖戾眉目衬得他更加不好惹了。

    踏下的步子格外重,他有好几次都想疾步越过她不管不顾地往前走,但两人衣摆擦过之际,又会减缓冲劲。

    乐正黎看着他这样,有些止不住地想笑。

    “乌九朝,走那么快,伤口不痛了吗?”她伸手在袖袋里面摸索着,问话的同时,掏出来一个玲珑鲜红的小苹果。

    她偏身,把小小的果子递给乌九朝,“刚才在白蝉那处特意给你拿的。”

    乌九朝垂眸,眼睑微颤,淤堵在心口的郁气陡然就泄了。

    他一把接过那颗小果子,握在掌心内轻轻摩挲着,果子虽小却饱满得很,鲜嫩的皮薄薄一层,指腹压下,能感受到里面香甜多汁的果肉。

    “我没有生气。”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乐正黎终是笑出声,她伸手扣住他的腕子,暖烘烘的,“我又没有说你生气了,苹果也不是哄你的……就是专门要给你的。”

    乌九朝侧头,看向走在自己身边的乐正黎,“我不是小气的人,但还是会有一点生气的。”

    “为什么生气?”她仰头,笑眯眯地问。

    “气他。”

    “赵烛衾?他是皇帝,行事为人肆意了些,不值得你生气。”

    “他说我杀不了他,是真的吗?”

    乐正黎听了这话,竟怔忡一瞬,旋即颔首,“对,就连南疆的圣器都奈何不了他,所以你更加杀不了他。”

    她本想隐瞒,但思索一番后又觉得告诉了乌九朝也无所谓,便把赵烛衾的人格分裂和诅咒,以及长生都简略地说了说。

    话毕,已至宸华苑门口。

    乌九朝的面色有些凝重,他从母亲口中听过伏灵族……还有他们的“长生之力”。

    原来真的能从伏灵族手中掠夺到此种能力。

    但母亲曾说过,他们的长生并非永生,只不过比人族多个百八十年,比之沔山狼族与深海鲛族都差太远。

    彼时母亲还嘲讽:“这哪里就算得上长生,不外是拿来蒙蔽人族的幌子罢了,伏灵族真正突出的特点明明就是野心和绝情。”

    伏灵族终究是人族所偏分出来的一支,身上保留着大部分人族所具有的秉性。

    当年那场妖兽作乱,谁又能全然否定里面没有伏灵族的手笔呢?

    “这世上,是还有伏灵族人吗?”乌九朝追在乐正黎身后,低声问她。

    乐正黎又愣了一下,这才知道乌九朝并不清楚国师徊仙就是那唯一的伏灵族遗脉,便随口回:“有啊,国师徊仙不正是嘛。”

    乌九朝听罢,情绪翻腾着起伏不定,但他母亲明明说过世上早就再无伏灵族了……

    难道是因为草原隐僻闭塞,所以其他兽族都未能及时得到消息?

    母亲确实提过北聿的国师是伏灵族,然这都多少年了?还活着?

    乌九朝又多追问了一句,乐正黎迈步进寝殿,边脱下狐裘边疑惑地看向他,“今天怎么这么多问题?”

    他之前可从来不会多问,也懒得多问,乐正黎爱说,他就听着。

    但对于赵烛衾和梁丘珩砚之名,他就格外不爱听了,俩都是仇敌,听着刺耳。

    “好奇,北聿的国师不是叫玉什么吗?”他像条尾巴,捏着个小苹果跟在乐正黎屁股后面问东问西。

    元窈还没睡,等到乐正黎回来后,就张罗着宫人抬热水进殿,又去翻找干净衣物,准备伺候着乐正黎洗漱。

    她看见乌九朝就烦,出去一趟,怎么还换了一身扎眼的红袍子?跟个新郎官似的……有病。

    又见他始终不放过乐正黎,问题多如牛毛,便想呵斥他先退下,自家殿下都要沐浴去了,他还这么没眼色。

    但乐正黎倒是好声好气地回应着他的疑问,“玉昭吗?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这个叫徊仙,是玉昭的儿子。”

    乌九朝越听,眉头拧地越紧,“不对,玉昭若逝,徊仙继承国师,其他兽族合该早早知晓这个消息的,但我们狼族一直都认为国师还是玉昭……并且还是那个早就该死去的玉昭。”

    乐正黎:“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家徊仙都不知道当了多少年的国师了,兽族怎么可能不知道?”

    乌九朝:“真的不知道,不仅不知道……距离妖兽作乱已经这么多年了,不管是玉昭还是玉昭的儿子,都该死了吧!”

    元窈抱着衣物放好,看了一眼热气袅袅的浴桶,又瞧见那没眼色的乌九朝还立在净室的门口,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轻咳一声,冷冷道:“殿下要沐浴了,你还站在这里干嘛?快些出去。”

    乌九朝被她吼了,也没炸毛,视线停在乐正黎身上,执着地想继续谈论这件事情。

    乐正黎向他摆了摆手,“你先出去坐着吃果子,我洗好后,再聊。”

    得了她的命令,乌九朝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了。

    他还在想关于伏灵族的事情。

    或许真的是因为草原太偏远了,消息传递不及时,加之他母亲带着他们四处迁居,导致完全忽视了此事。

    国师更替可以解释通,可他们活这么久却不能解释通。

    净室内,元窈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后,才帮乐正黎褪下了衣衫,她嘟囔着:“兽族太过没规矩了,国师是徊仙大人,这件事情为何值得拿出来议论?”

    乐正黎陷入温热的暖水中,不觉喟叹出声,折腾一通,累得四肢百骸都酸软了。

    “看他反应剧烈,或许这其中真的有不对劲吧。”她随意地解释了一句,又问元窈:“对了,你是和谁一道回宫的?”

    元窈本来还想继续批评乌九朝的,结果被乐正黎一问,话都卡在喉咙吐不出来了。

    她支支吾吾片刻,才说:“折堾。”

    “我就知道是他,乌九朝说你在宫外遇到一个采买使,还担心了你,怕你被拐。”

    乐正黎笑,乌九朝自然不是担心元窈,但她偏要这么说,借此也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嘛,总不要时好时坏的,惹得心烦。

    元窈一听,果然脸上的表情现出些许羞赧。

    当时乌九朝急吼吼的要回去找自家殿下,她完全跟不上,在心里骂了他一路……

    刚才她对他态度不好,也是源自于此。

    后来偶然碰到折堾后,她就让乌九朝自己回去,反正殿下都说了她可以自行逛一逛王都。

    所以元窈还真和折堾游玩了一番,不过她是一边担忧着乐正黎一边玩的,与乌九朝分别,她就后悔了。

    虽然看不惯这只狼兽,但也不该赌气不回殿下身边啊……

    折堾瞧出她心绪不佳,就没有再带着她在外逗留太久。

    刚回宫本不到半个时辰,乐正黎他们就回来,这让元窈心底松了口气,幸好殿下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为什么折堾那么晚了还在宫外?你们还真是有缘,竟也遇到了一起。”乐正黎瞥见元窈泛红的耳尖,不由打趣道。

    元窈急忙辩解:“是…是他有事特意出宫一趟的,耽搁到晚上了……他的兄长,说是跟着一群人在干些悖逆不轨之事,气的他那老母亲捶胸顿足又哭又闹,急急送信给他,让他回去处理这事。”

    乐正黎“哦”了一声,又揶揄她:“办事都能和你撞见,不是有缘,那是什么?”

    元窈颇为不自在地跺了下脚,“奴还记着帮您打听邬妃和先帝的事情呢,您就晓得戏弄我。”

    她急切地想转移乐正黎注意力,便把从折堾那里听到的秘辛一股脑儿抖落了出来。

    邬妃那边还是没办法了解到太多东西,但折堾说这个邬妃最开始并非伺候着赵烛衾,她是先皇后宫里的人,在十五年前那桩惨事发生后,才留在了赵烛衾身边。

    因此折堾猜测,也许邬妃犯错之所以没被处死,或许还与先皇后有关。

    而先皇后和先帝的事情更是鲜少有人知晓了,即便折堾入宫多年,但当时的他仅是个稚童,好奇心有,却也不足以支撑他去窥探皇家阴私。

    但他提到了一个姓氏,戴家。

    “就是戴玄的那个戴家吗?”乐正黎偏头,湿发被元窈用帕子包着,扭动间,扯得头皮微痛。

    元窈连忙扶正了她的脑袋,应声道:“对,他说幼时在侍奉一个醉酒的老太监之际,偶然听到些只言片语,说先帝发疯是自作孽,还说先帝是叫戴家的亡魂给缠上了,不死得凄惨都对不起那些被屠戮的生命……”

    “没了?”

    “没了,折堾一个小宦官,能知道多少内情啊?这都是他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细碎旧事了。”

    乐正黎起身,元窈去拿了在炭炉上烘热的衣物过来给她穿上。

    话到此处,情形依旧如迷雾团团,拢在心头破开不得。

    乐正黎叹气,又不死心地在脑海里多问了系统一句。

    没想到系统却破天荒地吐露出一些话来:【赵烛衾的母亲,是戴家长媳,也就是说她是戴玄的婶母。】

    乐正黎的脚步猛地一顿,难以置信地又问:“之前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件事?”

    系统:【细枝末节罢了,且与宿主的剧情线无关,你也没有问过我。】

    乐正黎:“……无关?她是赵烛衾的母亲,怎么可能跟我无关,我要是知道……”

    知道有什么用呢?

    先皇后都死十五年了,并且很显然赵烛衾就是在父母死去的那一晚受了刺激才变得性情扭曲。

    她若贸然提及先皇后,赵烛衾很难不会即刻拔剑砍死她。

    但了解了总比抓瞎好吧?乐正黎咬牙切齿地怒骂系统,狗东西,真是太狗了!

    它就是故意的!

    故意隐瞒,还冠冕堂皇地找借口说是因为她没有问,她不问,它就不说吗?

    这都几次了,系统总是这样,乐正黎深吸一口气,把火气和疑念都深埋进心底。

    “所以先帝是夺臣妻?”她又问系统。

    【对,不过那时戴家也确实犯了事,株连九族的罪,戴家覆灭也不是无辜的。】

    “戴家有罪,为什么戴玄没死?反而还成了将军?”

    【请宿主自行解密。】

    “好,换一个问题,赵烛衾清楚这件事吗?”

    【请宿主自行解密。】

    乐正黎闭了闭眼睛,在心里安抚自己:不生气,我不生气,系统就这破德行,气坏身体不值当。

    她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系统也没说错,牵扯戴家,那就是跟男主的剧情相撞了,大概连系统都不清楚这些事情罢。

    出了净室,她一眼就瞧见了捧着苹果有一搭没一搭吃着的乌九朝。

    他坐在桌边,长腿抵着另一方椅子的椅脚,红袍倾斜,随动作轻扫着铺在地上的绒毯。

    听到乐正黎的步音渐近,他转头看过来,“你洗好了?”

    不等乐正黎回答,他又继续说:“我想明白了,之所以沔山狼族不知道关于国师的更替,是因为他们害怕我们的报复。”

    “什么意思?”乐正黎惊了惊,难道沔山狼族和伏灵族还有仇啊?

    “我母亲也不太清楚,就是说很多年前,伏灵族还没有灭族之前,他们捕抓过我们沔山狼族……缘由不明,不知道是受人族指使,还是他们自己想这么做。”

    元窈已完全没了脾气,她拿了梳子,正要去给乐正黎梳头发,就又听见乌九朝说:“伏灵族是知道了某些关于我们的秘密的……母亲猜测,也许是他们要拿着我们去供奉给人族,以此拉拢双方关系。”

    乌九朝说的有些含糊,特意略过了沔山狼族之心的细节,但乐正黎是从系统那边知晓了这件事。

    所以她就在心底把此事捋顺了——伏灵族抓捕沔山狼族,肯定是为了他们的心脏……

    这就有些奇怪了,伏灵族能长生,他们哪里需得着狼心?那就证明,挖心是为了给人族的吗?

    这边乐正黎还在解密,那边乌九朝就觉得自己是猜中内幕了,他恶狠狠地咬着苹果,那果子太小,没两口就只剩下个核儿了。

    吃完苹果,去洗干净手指上沾着的汁水后,他又回到了乐正黎身边。

    三人围着炭炉站定,有那么几分围炉夜话的氛围。

    元窈困得受不住,将乐正黎的头发烘得半干,就收拾着退出了殿。

    乐正黎瞥向乌九朝,冲他招手,示意他过来。

    乌九朝便挪动步子同她靠近了些,“怎么了?”

    “把喜袍换下来吧,我先看看你的伤,这不能碰水,待会儿洗漱你自己用湿帕子擦一擦就得了。”

    她说着,伸手撩开披在他肩头的发尾,乌九朝随之弯了弯腰,让她能看得清楚些。

    伤口解了毒,但还是很狰狞。

    蛇口狠厉,将原本烙在他后颈处的奴印都咬得一片模糊,或许伤好后,这片印子就再无痕迹。

    “关于伏灵族的事情,你还知道些什么?”她问乌九朝。

    乌九朝垂着眼眸,嗅觉里全是乐正黎身上的气味。

    她才沐完浴,未褪净的湿意覆在渺淡的甜香上,被暖炉碳火一煨,更添几分柔黏。

    他又思忖几息,才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伏灵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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