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冬季似是还未退去,寒风从领口刺入内里,连动着脆弱的五脏六腑也被搅动得痉挛。
可那时的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得一个人坐在风口下,看着残风中苦苦支撑的大树。
他甚至还没有一棵树的年岁长。
如果连它都没有熬过这个冬季,我便也一同去了。
那时的我真是这么想的。
这个了无生趣的世界,我实在没有找到一个能让我活下去的理由。
日子渐暖,可我却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那种缓慢却侵蚀的带走我全部的生机。
大概是头春的前一天,我坐在院子里继续感受着被蚕食的苦楚,等待着一切的终结。
“啊!”一声惊呼从安静的院子中出现。
我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声响,神经衰弱下也是气息奄奄。
“阿......小姐。”那是一道清脆的女声。
另一头没有回应,也有可能是我没听到。
紧接着在树下的我就听到了不大不小的“沙沙”声。
我疲惫地抬起头就看见不知哪儿来的纸鸢卡在树杈上了。
随即一个绿色的俏影倏然出现在了树梢上。
——那是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小女娃。
那人瞧见我正盯着她,还呆呆地朝我笑了笑,摆了摆手。
“嘿,隔壁家的小公子!”
她的声音就像破开云层和寒冬的一束光一样,让人找到了温暖的方向。
我正准备说话,隔壁传来了另一道女声。
“满满,小心点!”
小女娃将视线转移开,回头对着围墙那头喊道:“知道了,小姐!”
说完她兴致冲冲的,像是无所畏惧一样顺着树枝拿到了卡在树杈上的纸鸢。
那样的活力,那样的生气。
这种热度让我钦羡。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她一边往回爬,一边还不忘与我闲聊。
“我没有!”那时时隔许久的我再次发声,带着颤动的心肺,那种感觉熟悉却又陌生。
她弯了弯眉笑道:“好,你没有,就是眼睛都看直了。爬了你家的树不好意思,不过一半枝叶也长到我们府上了,可不能你一个人抢占了!”
说完她没做停留,“哗”地一下就从枝杈上跳了下去。
那种暖色的律动与活力是我从未感受过的。
就像是灰白的草稿里混入了一个橙红色的的小麻雀,爱动且活泼,叽叽喳喳地却不让人烦闷。
结冻的荒芜中也终于有了一丝冰冻裂解的迹象。
那年的春季似乎并不明显,三月的风依旧凉,连地草都还未萌芽。
直到三月的尾巴,门前的树上才发了点嫩芽,细微的,难以分辨的。
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感受着并不明显的温度变化,这是我在王家和母亲待得第三个月了,而他还是没有来找我们。
他真的放弃我了。
想到这,有些裂痕的冰面再次贴合。
隔壁每五天会传来的阵阵笑声,是我这两个月仅存的精神食粮。好像只有这种跃动的美好才能让我继续残存于此。
可是有一天我坐在树下,一枝树条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刚好砸在我的手边。
猝然袭来的恐惧再次遍布全身,好不容易带点温度的身体再次冻结。
因为我知道,这些美好都是暂时,就像这寄予希望的大树。
——总有一天会倒的。
我的心真正开始复苏,是在笑声彻底消失的那天。
每隔五日我都会在树下坐一天,听着隔壁的笑声入梦。
可是那日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树下,熟悉的声音却再也没有传来。
我等了一天一夜,却依旧没有任何回音。
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日子了,便没日没夜地坐在墙底下等。
等着我的太阳再次升起,带走寒冬,送来光明。
可是我错了。
就像是那根树枝一样。
——一切都结束了,无法挽回。
但我不想结束。
至少让我知道万事的缘由是什么吧......
让我知晓父亲抛弃我的缘由是什么,让我知晓为什么隔壁的笑声会消失,让我知晓为什么我的春季迟迟不来。
也让我知道墙的那头那个让人欢声笑语的地方是怎样的人间仙境。
是不是四季常春,花团锦簇,满园春色。
那时我的下半身就像是已然和我的身体脱节了一般。
长期的生体机能停滞让我像个愚钝的人偶。
我开始试着让自己动起来,让自己的身体热起来,让自己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终于在五月初,也就是刚刚离四月相差七日的那天,我爬上了那棵大树。
那时迟到的迎春花已经开完了,可我已经等到了我的春天。
我永生永世不会忘记那日。
已然是绿油油的枝干上是长满了的如同冬日下雪般的皎白。
明明是一样的洁白,却让我心中更添欣喜。
这种纯色是有温度的,生命的温度。
我终于爬上枝干的那刻,我满足地抱着粗壮的树干,就像是......
在抱着我脆弱却终究起死回生的生命一般。
我依旧残破,依旧心悸,但总算是熬出了严冬,待到了黎明初晓。
我颤颤巍巍地爬上隔墙,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
院子的那头并没有花丛,也没有花束。
并不是我想象中的人间仙境的模样。
那里甚至没有和我这里一般的大树。
只有两间屋子和一片光秃秃的土地。
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两个人坐在小板凳上,低着头不知再做些什么。
她们时常抬头不知讲到什么捂嘴笑着,时常又是低着头,可是画面就是分外温馨。
这时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一个女孩站了起来,回过头正巧望见他。
“隔壁家的小公子?你也会爬树了?”就和那日在树下看到的一样。
单纯,纯粹,明媚的笑意与语调,让所有的孤独与寂寥一扫而空。
而我也看清了她们在做什么。
小板凳上是她刚刚放下的一个未成形的花环。
只见她三下两下地就爬上了墙,看着缩在一团的我,还悄咪咪地摸了摸我的头。
“不错嘛,不过肯定技术没我好~”她又收回手,跪坐在墙头,似是商量道:“做花环呢!采点小花不介意吧。”
不一会儿她折了四五个树枝就准备跳下去,而我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衣摆。
“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我已经很久未和他人交谈过了,开口竟也是磕磕绊绊的。
她歪了歪头,似是不解。“小白花喽!”说完还满意地笑出声。
“不是!”我强撑着心头的悸动,迫切开口:“是李子!是李花!”
不知她心里怎么想的,装作一副大人模样,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我的肩。“看起来你是个文武兼备的小公子啊!”
文武兼备从未有人这么说过我。
他们只会说我是个废人。
但也确实......
已经废了。
可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她已经从墙上跳了下去。
而我这次连衣角都没摸到。
哀莫大于心死,而我似乎一直被这句话控制着。
那个俏丽的绿色身影也成了我痴傻一生都无法触摸的幻影。
可就在此时,那个俏丽的身影又出现在了墙下头。
“我听他们说你会作诗耶?”她笑起来有两个很小的梨涡,让人只想痴痴地陷进去。“聪明的小公子给我也作一首呗。”
那是我的心脏剧烈跳动着,感受着那种难以控制的强烈碰撞。
沉寂许久的自豪不羁似乎终于睁开了一只眼。
“本公子作诗可不是免费的......”
她倒是噗嗤一乐,从背后拿出花环对着他晃了晃。“我用花环做报酬行不?”
最后呢?
很多人都在问结局......
他也在问......
可兜兜转转十载,最后道是黄粱一梦。
一切美好恩怨都只成了一句话。
——《求春满》的尾联。
也只能成了这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