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东西,又想喝水。口渴的人更多。
李恩义转头就将这事大声的指派给了小七。
不用他说,只要小七意识到了也会去做。这傻孩子,看似厉害难以沟通,实则比谁都心善。没有他在边上盯着,若是被人利用了去,岂不是被欺负死!
小七身上挂了四五个水袋,都是从差役那搜罗来的。不过早就空了。
先前他们就从水源那过来,带上长生抬着李恩义那是路途遥远慢慢行,然而只小七一人,她挂在树上像是乘了风,不多功夫,跑了好几个来回,将谭家女眷都喂了个水饱。
最小的女孩儿还不懂事,吃饱喝足后有了力气,指着蹲在树上的小七高兴喊:“猴子!”被她娘一把捂住嘴,“那位是神使大人!大人请恕罪!”
小七跃过这些人,忽地跳到一人跟前,将水袋递给了他。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之前的小差役。
小差役先前献出干粮和佩刀,小七没拿,他鬼使神差的就跟了过来。
他爹本是老差役,被江湖大盗砍了后,家里就没人了。
跟着赵四他们几个,认了大哥,平时跑跑腿上交孝敬银子不过是图有人罩着。
如今赵四他们死了,押送的犯人也跑了,只留他一个人,回去是死。逃往别处,他也没活下来的本事。
这世上的可怜人很多,要让他说起自己的心酸过往,那也是小娃没娘说来话长。
小七将满满的水袋给了他,又将他挂在身上的空水袋抢走。
小差役捧着这满满的水袋,默默落了泪。
他原以为像他这样的人是不配被神明眷顾的。
*
谭家女眷窃窃私语,诉说着对差役的仇恨。
杜心淑听了一耳朵,不耐烦道:“行了,有什么好说的。欺负咱们的是那三个。他又没打骂过咱们,更没那几个人的肮脏念头。最多也就是那三个人欺负咱们的时候,躲了开去,眼不见为净。就这样,你们同他有什么不同?”她还记恨着先前的事。
人就是这样,真正不相干的人,帮了一把,会千恩万谢。可一旦产生联系,就会寄予希望。不过杜心淑也想明白了,不将自己当成谭家妇,不当她们是一家人,也就没这么深的怨恨了。
她心里这么念着,还想扒了身上的嫁衣,扔还给她们。奈何天冷地寒,为了争一口气不值当。
小差役一脸感激的看向杜心淑。
但杜心淑也不待见他,扭过头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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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恩义望着原地歇息的谭家妇人,心里琢磨着事。小七拍了拍长生的肩,抬起他就走。
李恩义早站累了,但是为了维护他神明的形象,愣是忍到现在。小七没打招呼就让他这么毫无形象的躺平了走,他急了,小声道:“等等,这是要去哪?”
小七:“找,山洞住。”
李恩义:“住得下我们这么多人吗?”
小七不知道,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呆。
李恩义想也知道,哪能轻易找到这么大的山洞?他们现在这么多人,吃喝都成问题。
先解决喝水的问题,必须依水源而居,总不能天天叫小七这么来回跑。
大家都是人,谁也不惯着谁。虽说都是女人,但都要过上野人的日子了,总不能还指望别人提供衣食住行吧?自力更生啊!
人多力量大,总有解决的办法。好在最近并无雨雪,尚可安心。他曾与钦天监监正交熟,学习过一阵子的天象,不会吉凶算卦,但看个未来几日天气还是绰绰有余的。
*
人群再次出发,有了信仰的力量,大家找到了主心骨,充满了希望,干劲十足。
李恩义信任着小七,就像大伙儿相信树神大人能带领她们重建幸福家园一样的坚定。
常听闻,鬼死林窝藏了许多官府通缉的盗匪,死囚,亡命之徒。里头瘴气密布,蛇虫毒蚁毒花毒草随处可见。
有了小七带路,途中无惊无险,大伙儿仿佛置身普通的树林子。忐忑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也能放松紧绷的神经,欣赏沿途的风景了。
刚开始的时候小七和长生抬着李恩义。后来李恩义将小差役叫过来,让他替换下小七。
小差役受宠若惊,主动告知他叫“刘勇”。
杜心淑不甘人后,积极表现,提出要替换长生。她同刘勇身量差不多,抬起来也更方便。
李恩义没拒绝。
杜心淑偷偷去看李恩义。
李恩义年龄虽小,若不是故作天真,眼里的光一看就深沉复杂。被毫不隐藏的饱经世故的眸子一盯,吓得头皮一阵发麻,再不敢乱瞟。
他这眼神若是在平时,可能会叫大人们感觉说不出的古怪、不喜。但现在他有了树神大人这层身份,那就截然不同了,只会叫人更信赖,信服。
小七手里拿着两把从差役那收缴来的钢刀,一会在前面开路,劈砍荆棘树枝,一会爬上高高的树干,远远眺望。
李恩义让她找一块好地方,最好是大片水草丰美的平地,没有毒瘴,他们将在那里生活,建立属于自己的家园。先活下来,对他们来说才是第一要务。
鬼死林的外围都是瘴气沼泽,越往里走,反而越好走了。
野生动物也越来越多。
李恩义看见了就喊小七。
小七动作利落,第一次出手的时候,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后来就见她提着一个没了头的兔子跑回来。
女孩儿们吓到了。年长者安抚了下,接过来提在手里。嘴上没敢多说,生怕自作多情,心里暗暗高兴。她们从流放后,就一直担惊受怕,更别说能吃上一口肉了,有得吃就不错了。
从家里出事,被圈禁,发卖,流放,几个月地狱般的生活,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
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早已看不见往日娇俏的模样,一个个面黄肌瘦皮包骨。
后来,不用李恩义说,小七一路猎杀了许多活物,直到李恩义不住叫停才罢手。途中又看见那种好吃的菜叶,李恩义让谭家人掐了许多。看到野果又停下,小声问了小七,确定能吃,又摘了许多。
小孩子饿,女眷偷偷给了她们果子吃。
经过一处湖泊,李恩义让众人停了下来。
烧锅做饭解决肚子问题。
先头吃的那点馒头根本不够填肚子,众人早就饥肠辘辘。
李恩义大致问询了这些人的身份姓名,平时在家里能做些什么,会些什么。
有人积极表现,有人露出羞惭之色。
李恩义最擅长嘴皮子,按照这些人的能力年龄,分成几组,有去清理野物野果的,有去捡拾柴禾的,还有人被派去将死去差役的血衣旧衣洗了,总之谁都不能闲着。
哦,闲了两个,他和长生。
他是不能动。
不放长生走,是怕这孩子傻,被人套了话。
停下的时候,他还故意让人将他靠在树上,汲取天地灵气。
众人深信不疑。
他必须要装一阵子树神。如果他是令人信服的成年人自是不必如此。
可他是个小孩,而这些人又都是性子柔弱的女眷。
人在困难的时候,深陷绝境的时候,尤其需要强有力的精神统御,指引他们前进的方向。
最忙的当属小七了。之前在杨家村的山头,处理牲口就是她来做,她似乎默认了这项工作就是自己的。在谭家女眷手里拿了钢刀,笨拙的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小七已经三两下,剥了皮,掏空了内脏。
众人既惊又喜,人类的恐惧往往来自于对未来的不安,三餐不济,居无定所。
而食物的充足,无疑最能安定人心。
处理好野物后,接下来就是做饭了。
这些女眷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什么都不会,最后还是小七架了烧烤架,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刘勇了。
李恩义心疼小七,本不愿小七做这么多,然而,让她停下来,大家都得饿肚子。只得不高兴的将谭家女眷训了一顿,叫她们跟着后面多学学。等下一顿,就让她们自己干了。
杜心淑最爱表现,脑子也活,从水泊边捡了一个有着巨大凹槽的石头。叫上人一起搬了过来,垒了简易锅灶,炖起了汤。
众人都夸她聪明。
李恩义心里稍感舒服,总算还有个能干的。不然都靠他家小七养,他心里不高兴。
烤了肉,炖了汤,洗干净的菜叶、果子摆了满满一石台。
众人围成一圈,鼻子里闻着香味,数月来的绝望不安,凄苦无人诉,总算是有了少许安慰。
等肉烤好,众人开吃,幸福的感觉在唇齿间四溢,空虚的心仿佛也被填满了。
渐渐有人开始说话,慢慢的演变成了有说有笑。大家心情放松下来,尤其小孩子,蹦蹦跳跳的,安慰了长辈的心。
长生伺候他大哥吃肉,差役带的行李里还有几副木制碗勺,刚好用来盛汤。
女眷们轮流着喝汤,又称赞食物鲜美,蔬菜卷了烤肉,从未见过的鲜嫩蔬菜,包上了烤焦的肉,唇齿留香。
以前在临照,还没见过这种吃法,大家都很新奇,也很喜欢。
李恩义提醒她们不要吃太多,身体虚弱的人,吃的太多反而伤身。
饱饱吃了一顿,大夫人带领众女眷跪趴在地,感谢树神大人的恩赐。
李恩义心安理得的受了这一拜。
他没敢吃多,不饿就行了。小解还能避着点人,让长生帮忙解决。大解就糟心糟肺了。
好在这种糟糕的状态也没持续太久。等晚上的时候,小七就将他的下半身泥巴壳敲开了,只不过上半身还要等些日子。他心里也知道自己断了几根肋骨,需要固定,平时也需要多躺多休息。
吃过了,天就黑了。
众人挨挨挤挤的簇拥在火堆边。先前洗过的差役的衣裳也烤干了。李恩义按需分配,给了病中的和身体虚弱的。又悄悄问小七,有没有草药医治那些病中咳个不停的。
小七听了就走了,转瞬隐入黑暗。
李恩义又开始后悔,鬼死林毕竟不是别的地方,恶名在外,他不放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