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到这的？”

    “......记不清了。”

    楚今依看着这俩一问一答，心中翻了个白眼。

    怎么还聊上了？这孩子还真不挑，对屠村仇人都能这么热情好客。

    她上前一步扯着谢锦风的袖子，往后撤：

    “水鬼啊他是水鬼，别废话了，赶紧跑！”

    谢锦风纹丝不动，半只脚掌深深地陷入细沙中。

    他盯着楚砚的眼神中带着不确定，迟疑道：

    “我见过你。”

    他回头看着楚今依，眉头沟壑逾深：

    “我见过他，也见过你。”

    “哦，”

    楚今依看他这幅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样子，颇有点几个月后阴郁孤僻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架势，心知是拦不住这俩互动了。

    她也不挣扎了，松开阻拦的手，关切地凑上前端详师尊这张人模狗样的脸。

    楚砚也抬起头对视。

    不知为何，他很喜欢她的这双眼睛。

    空洞而深邃不见底，天生的澄澈与无辜，几乎能看清他自己的倒影。

    心中喜欢暗自作祟，他想把这双眼睛挖下来，置于匣中夜夜观赏。

    楚今依似乎是察觉到他的想法，冲他弯了弯眉眼，抬手扇了他一巴掌。

    楚砚：？

    楚今依哭哭啼啼：

    “就是他把我从父母那里抢走的，他都追到这里来了呜呜呜呜！”

    脸上火辣辣的疼，楚砚还没来得及作何反应，脑子先跟着这一巴掌蹦出密密麻麻杂乱信息。

    这女娃子是从哪冒出来的？

    不知道，看着确实眼熟。

    他之前跟她有仇吗？

    有可能，他从前好像杀过很多人，说不定就有她的父母。

    楚今依打完一巴掌后，就飞快地躲到谢锦风的身后。

    楚砚的视线随之被眼前少年挡住，年轻的身体无所畏惧，最是吸引这些女孩子，真是令人讨厌。

    谢锦风把楚今依护在身后，防备地盯着他：

    “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他现在要干什么？

    屠了这少年全村？

    楚砚从一睁眼，这个念头就在他的脑海里，前因后果却想不起来。

    他是水鬼吗？有可能，只有妖邪才会杀戮这么重。

    所以……

    “我叫楚砚，我是水鬼，我要屠了他全村......”

    楚砚喃喃念着，以他为中心的潮水呈现旋风状，之前漂浮着的尸体转瞬间消失，越来越的鱼虾沸腾着跃出海面。

    很突然也很有震慑力，楚今依佯装害怕惊呼一声，飞快地退后三十米。

    天边聚集的黑云越发浓重，下坠的空气全是窒息的围墙，像是将所到之处吞噬。

    楚今依在安全区域的沙滩上，看戏般戳起木棍。

    没戳几下，她又把木棍扔了。

    她不理解。

    这是什么招数，上来就屠村吗？

    可是按照常理来说，先取得信任，再借刀杀人，才是楚砚一贯作风。

    单刀直入？她记得自家师尊不是这么直接的性子。

    海风夹着冰凉的水滴，划过楚今依的脸。

    她伸手擦掉，看了看周围，之前的那些烤鱼的小兄弟们消失了，这里只剩她和法术中央的谢锦风与楚砚。

    谢锦风还在试图交谈，可他连往外拔腿都很艰难，深深浅浅也不过往外挪了几步而已。

    他身后是滔天巨浪，叫喧着，恨不得与天相连。

    楚今依不紧不慢地低下头，继续捡起木棍，胡乱戳着沙子翻找竹简。

    梦魇，由谢锦风的心魔产生，在心魔发生之前所有的事情，自然是谢锦风说了算。

    不屠村就把谢锦风杀掉，喧宾夺主，这种事情是不会在清光镜中发生。

    所以她暂时不用担心他的安危问题。

    只不过这个师尊看上去有点奇怪，并不像是镜子衍生的角色，就好像是也有自主意识的参与者。

    难道有什么别的东西进来了？

    楚砚操控着术法，脸上神情越发迷茫。

    他要屠村，他是水鬼，他要杀了......谁？

    脑子又是一阵刺痛，模糊的记忆若隐若现。

    不对，不是这样，他不该动手。

    汹涌的海水骤然散去，云层聚集的刹那哗啦掉落海底，像是下了一场大雨，此刻雨过天晴。

    脚下的桎梏突然松开，谢锦风踉跄两步就要摔倒，却被人从身后扶住。

    他猛地甩开那只手，凶狠回头：

    “你......到底是谁？”

    “楚砚。”

    楚砚喃喃回应，指尖尚未完全收回的蓝色法术还在迸发。

    谢锦风朝他一脚踹过去，反手把他上半身按在海水中：

    “我不是问这个！”

    火焰沉入海水中并没有被浇灭，反而烧的海水滚烫。

    楚砚呛了两口水，挣扎着把手里的东西拿出来：

    “烤鱼......我听到你们说要......烤鱼。”

    谢锦风愣住了。

    楚今依慢悠悠走过去，用树枝挑开他脸上的头发：

    “原来如此，你想起来要做什么了？”

    谢锦风不明白：

    “什么意思？你是说......”

    “风哥——，好了没啊？”

    “怎么还没好啊风哥，鱼都要烤糊了！”

    谢锦风的问题被沙滩上的声音打断。

    他们的语气轻松，像是根本不知道方才的危机。

    闹鬼了吗？还是......传说中死人海的诅咒？

    不安又开始蔓延，甚至掺杂着恐惧。

    谢锦风回过神来时，楚今依已经拖着楚砚的衣领走出三四米路程。

    楚砚挣扎了两下，他很不喜欢这种提线木偶一样的束缚，想要施法让她松手。

    但察觉到后方谢锦风的目光，他又泄了气，任由自己像个破布般被人拖出一道泛白花的水线。

    “你打算怎么屠他的村啊？”

    楚今依冷不丁开口，问题直击楚砚内心。

    他瞳孔一缩，低下头佯装镇定反问道：

    “方才就想问姑娘，我们不曾见过，为何无故污我清白？”

    楚今依神色冷了下去，他更不可能是清光镜的人物了。

    面对她这种剧情之外的角色，清光镜绝对不会提出问题，更何况这么有逻辑。

    她冷哼了一声：

    “你要屠就赶紧屠，姑奶奶我没那么多功夫陪你耗着。”

    楚砚抿了抿唇：

    “姑娘莫要再开在下的玩笑才是。”

    “在我面前，你确定还要演？”

    楚今依停下脚步，转身。

    后面缓慢踱步的谢锦风距他们不过几句话的功夫。

    她忽地松开手指。

    楚砚后脖颈一松，身体唯一支撑的力度消失。他不受控制地砸入海水中，呛了一口腥咸。

    “你！”

    他咳了两声爬起来，手指边的水流再次汇聚成旋涡，作势就要袭向她。

    指尖突然被人用力地踩在脚底，术法被踩灭只剩一缕白烟。

    “你到底是人是鬼！”

    谢锦风掐着楚砚的脖颈。

    楚砚忍着指尖酸痛，看向来人，“我......”

    楚今依在旁边看着，状似不经意道：

    “他会不会是来找什么东西的？或者寻人？”

    话音一出，脑海中如同棉絮般肿胀的痛意消散很多，好像是这样的，他该是来找什么人的。

    屠村屠村屠村......

    耳畔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疼痛的揉了揉太阳穴。

    “你先回去，”

    谢锦风冲楚今依扬了下下巴，转身对着沙滩上的人群喊道：

    “三土大壮！帮我搭把手！”

    “来了风哥！”

    踩浪的脚步声接踵而至。

    “现在坦白从宽还有机会哦，”

    楚今依双手交叉抱着双臂，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等到了村子里，像你这种歪门邪道是要交给灵婆婆的处置，会没命的。”

    楚砚被他这一肘捣得胃里火烧火燎，抬眼挤出个笑容：

    “多谢姑娘好意，只是我也不知从何而来，姓甚名谁，要做何事。”

    这扮演师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清光镜可设计不出这么自然的演技。难不成有别的什么也进来了？

    楚今依冷冷盯了他一会，走了。

    楚砚收起视线，眼底尽是阴霾。

    而且他伤害不了楚今依，或者说，只要谢锦风在，他就没办法做出任何伤害任何人。

    他刚才用的十成力量想要灭了这个村子，就因为谢锦风挡在他面前，他掌心的万丈巨浪竟变成了两条冒着焦香的烤鱼。

    而方才指尖聚集的灵力，竟是被谢锦风随便一脚就踩碎了。

    屠村屠村屠村......

    耳边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他有预感，只有屠了这村，他那些模糊的记忆就能重新回想起来。

    看来，他得挑个谢锦风不在的时候动手。

    *

    几人两两分组，一组负责看着楚砚，另一组交替着分完了剩下的烤鱼。

    一直等到日头悠悠露出一丝光亮，也没见约好打赌的人回来，派去找人的大壮带回消息：

    “柴河那个怂蛋，他约着来死人海试胆，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还说什么这次让风哥捡了便宜，下次给他等着。”

    “得了吧，打小他就没赢过风哥，仗着是村长的儿子狂妄自大，浑身上下就剩嘴硬了。”

    谢锦风没有参与话题，收拾好残渣后，目光落到楚今依身上。

    她到底是人是鬼？她跟那个楚砚到底想做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有种感觉，好像真的在哪见过她。

    不同于对楚砚的敌意，而是那种仅剩的，可以信赖的依靠。

    楚今依正看着楚砚发呆。

    师尊向来领地意识很强，虽然他从来不说，这种出借身体的事情也绝不会发生。

    她曾不少次见过，哪家门派的宗主找他喝茶，不过多摸了博物架上的花瓶两下，师尊便要把花瓶送给人家。如果人家不要，那么这名贵花瓶就会随着一声轻微咔嚓，消散在院后的尘土中。

    总之她认为，哪怕是清光镜中塑造出的师尊，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同意让孤魂野鬼上身。除非，这个鬼魂就是师尊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