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片安静，透着诡异的祥和。
徐墨这才想起身上的伤，倒吸一口凉气，扯开肩头黏连的布料，扶着院门坐下。
“你这又是何必？”
韦远从暗处走出来，把早就准备好的灵药喂她吃下，“她心悦旁人，你不该感到轻松吗？又何必做到这种地步。就算强行送他们入清光镜了，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徐墨擦干嘴角的鲜血，给院子施了一个咒术，远远看上去尚有人烟。
她淡淡道：“你知道清光镜怎么才能破解吗？”
韦远想了想：
“了解过，只要克服心中最惧怕的魔障，或者满一个月便会自行破解。”
“那是一个人的前提，”徐墨道，“如果是两个人同时进入，那么会选择最恐惧情绪最为强烈的那个为梦魇，而另一位旁观者，必须要在三天内找到破解办法，带对方突破梦境。
她捧起一把土，洒向天空，看着灰尘消散了，悠悠开口：
“如果失败了，两个人会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梦魇，直至被梦魇吞噬。”
韦远蹭地站起身：“徐墨，你这样做，如何跟大师兄交代？楚今依可是大师兄捧在心尖的师妹啊！”
“是啊，大师兄对她那么好，甚至当年入梦魇都不敢带她，生怕她受一点伤。”
徐墨苦笑道：
“可是韦远，我一次又一次奋不顾身地进入梦魇救他，是希望他能在今后的日子里都如愿以偿。”
韦远愣住：
“宋远舟他竟然对你施过这清光镜？”
“我是自愿的，毕竟如果破镜顺利，梦魇之人的三成功力会给到另一个人身上。既然我能平安无事地出来，我相信她也可以。”
她拍手抖落身上沾着的灰尘，“况且谢锦风对她全无情爱，这也算是身为师姐的我，离开前送她的一份礼。”
韦远沉默许久，终于出声道：
“那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她摆摆手：
“回去了，跟二师兄复命，小师妹修炼呢，闭门不见客，叫他没事别过来。”
*
楚今依是被扑面而来的腥臭味叫醒的，就像是各种腐烂的尸体被成堆地扔进海里，而她就挤在这成堆的尸体间。
她迷茫地抬手，袖口和半条裤腿都被海水浸透，不远处漂着几团灰白色的衣物，朦胧地看不清具体面貌。
这是……哪？
准确地说，这里所有的事物都看不清面貌，仿佛梦里看花。
她突然想到什么，蹲下身在沙滩翻出几块石子，用力朝海水扔去。
石子落到海水中，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发出几声“扑通”，水花断断续续往外溅，像是没有墨水的毛笔往外硬挤几滴。
看这反应，多半是幻境。
楚今依自顾自地盘腿坐下，捡了个根树枝写写画画。
怕她是不怕的，这种连声音画面都没法一比一还原的幻境，向来攻击的都是那些有灵力的人，她这种废柴自带隐身效果，应该暂时没有危险。
但是她总得弄清这是从何而来的幻境，才能从这走出去。
“说好了，在死人海待上三个时辰，谁跑谁是小狗！”
“行啊，可千万别跑，小狗。”
“风哥威武！
“……”
少年声从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其中有位的声音格外清晰熟悉，但语调不同往日，上扬的尾音尽是张狂。
谢锦风他能这么快就跟路人聊上？
楚今依盯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把树枝立着插到沙子中，原地坐着没动。
没多会，三五团人影就从树林里走出来，旁的人仍然是模糊的看不清五官，为首的却清晰可见。
剑眉星目，脸颊尚未消退的婴儿肥，好像无论多大的灰雾落在他的脸上，都会被热烈的眉眼灼伤。
楚今依收回视线。
原来是几个月前的谢锦风，没尝过仇恨滋味的他，看着倒是比整天阴郁的模样顺眼。
谢锦风也注意到沙滩上坐着的楚今依，他神情一顿，迈开步似乎是想跟她说话，但被身边的一团雾扯住胳膊。
“哎风哥，什么时候开始？”
“人都到齐了？”谢锦风四周看了眼，从旁边人腰间解下个水壶，举起来，“那就老规矩，死人海连同这片沙滩自由活动，但是不能回树林，三个时辰后就在水壶这集合。”
他随手把水壶一扔，周围的雾气顿时散了。等到他转身往楚今依方向看去时，楚今依已经没了踪迹。
他撇了下嘴，走到她方才的位置捡起木棍，隔空比划了两下，朝着海边走去。
楚今依此刻正躲在茂密的树林里。
趁着他们喊话的功夫，结合所看所听，她大概推测出这是基于谢锦风恐惧产生的幻境。
不过从当前的情况来看，这魔王天不怕地不怕，大晚上还有出门探险的兴致，合理推断是他被灭门的关键时间。
楚今依闭上眼思考着。
知道这些就好办了。
最好解决的办法，就是趁着还没被灭门，赶紧把师尊找出来，制止或支开。
只要危机没有发生，幻境时间一到，心魔也就自然解决了。
只不过……
她揪下一片叶子在手心里搓了搓，轻轻一吹，叶子飘了两下又落回地面。她又重复了几遍，但都是同样的结果。
楚今依摇摇头。
没有灵力，推测不出师尊会在哪出现，也没法防身，万一一不小心偷鸡不成蚀把米，可是个大问题。
“这位姑娘，我们之前在哪见过吗？”
正思考着，谢锦风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
楚今依心中警钟大作，干扰幻境主人很容易导致剧情发展不可控，还会导致被动卷入剧情中，她可不想给自己加戏。
楚今依后退两步，怯生生扯过一根带着叶子的树枝挡住脸：
“我，我不认识你。”
“这样子啊，”谢锦风见她害怕，也就没再往前，礼貌地后退两步拉开两人距离，朝她安抚地笑了笑：
“你别害怕，我就是看你有点眼熟，我不是坏人。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迷路了？饿不饿，哥哥正好要烤鱼吃......”
楚今依想要拒绝，肚子突然“咕噜”了两声。
两个人顿时都愣住了，但是原因各不相同。
楚今依眉毛皱起，按理说幻境对她应该构不成饥饿的感受，毕竟她只是个旁观者。
一阵裹挟着海边味道的风适时吹过，五脏六腑都被席卷，她心头一沉，不对，从一开始就有问题，她不该闻到气味的。
谢锦风则是被她这肚子叫声逗乐了，看她一副不太自在的模样，强忍住不笑摆摆手打圆场：
“没事，我们村经常有迷路或者路过的人，我们早就习以为常了。你也别担心，等明天一早天亮了，我就帮你找你的家人......”
“不，”她果断打断他的话，“请你离我远一点。”
谢锦风被她突然变脸的态度整的猝不及防，原地愣了一秒。心想他还没说什么呢，反应怎么这么大？
好在她虽然防备地盯着自己，目光里倒是没有敌意。
也许是……怕生？看他不像个好人？
疑惑少许，他故意往她面前走了一步：
“算了，好心当成驴肝肺，那你饿着吧，小爷我去吃烤鱼了。”
接着趁她不注意拽了一把树枝，沙沙的树叶当即弹到楚今依脸上。
她条件反射松开手，整张脸都露在他的目光下。
糟了，一旦幻境主人记住长相，这戏是不想加也得加。
“你做什么！”
楚今依破罐子破摔地把树枝往他脸上一扔。
这个谢锦风，怎么不知道他原来是如此烦人的性子。
“长得也不丑啊，别老是挡着脸，不干不净的当心长痘。”
谢锦风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便笑着退后，不忘朝她吹了声口哨，
“妹妹你东西掉了，可别再乱丢，下次可就没我这种好心人了啊！”
楚今依听得太阳穴直突突，她深吸一口气。
冷静。
与其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干脆既来之则安之，待在谢锦风身边等剧情触发，再想办法把师尊搞掉。
拿定主意，她回过神去看谢锦风塞给她的东西，意外地睁大眼睛，竟然是竹简。
看来师姐在以住所为地界施展清光镜的同时，竹简也趁机跑了进来。
“好宝物，没白疼你。”
楚今依扯下一根布条擦干净竹简上的沙土，摊开，里头的内容果然跟破镜有关。
施术者：徐墨。
动机：宋远舟。
入镜者：#*谢#？*楚#？*#*依#
什么鬼东西，楚今依晃了晃竹简，方才关于镜主的那一行直接消失，重新换了一行。
破镜人：谢锦风、楚今依。
嗯还算挺有道理的，楚今依继续往下看。
正在解码破镜关键：......
破镜关键：守护谢锦风。
楚今依点头，跟她设想的差不多，只要待在谢锦风身边守护......等等？她拿起竹简再次仔细看了遍那五个字。
为什么不是搞掉师尊啊？
师尊才是屠村的反派啊。
为什么是守护这个幼稚烦人的谢锦风啊？
竹简你是不是夹带私货，想守护他的人是你吧！
楚今依愤愤站起身，竹简咕噜滑到沙子堆中，又黏上了一层沙。
她看都不看转身就走。
什么破竹简啊，她是想活命，不是来玩什么守护公主的游戏。
楚今依越走越远，身后的竹简微弱地亮了一下，新的沙土覆盖住竹简的光，一切昏暗无异样。
谢锦风一把抓起捕到的第六条鱼，往礁石上一砸，随手扔到十几米开外的沙滩上。
沙滩上零散着两三个跟班弯腰捡鱼，带来的两个娄匡满了大半，由衷感叹：“风哥今天收成真不错啊！”
谢锦风伸手又捞上来一条，神情却没有那么喜悦：
“确实不错，但是总觉得哪里奇怪。”
他边把鱼扔过去边开口：
“秋季才是肥鱼最多的季节，可现如今才刚开春，不该如此丰盛。”
如果楚今依听到这对话，肯定会不以为然。
海上那么多死人尸体，飘得只剩布料，都够鱼虾饱餐好几顿了。
他们成天大晚上才来，黑灯瞎火只在浅水区摸鱼，自然不知道只需再往前十几步，会是多么壮烈的景象。
“要我说风哥你就想多了，管他呢，咱捞到就是咱的，吃就是了。对了刚才你说的那个小妹妹在哪呢？我怎么没瞧见？”
“是啊风哥，我这鱼都快烤好了，你把那小姑娘喊来一块吃吧，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伙伴你一言我一语地扰乱了谢锦风的思绪，他本来想问一句“死人海这名字是由何而来”，还没等开口就被七嘴八舌的声音盖住。
“你们可真是行，”谢锦风也就不再去想，顺着话题加入，“鱼没见烤得有多熟，倒是聊得热火朝天。”
他一边往岸上走，一边圈圈解开缠在手上的护腕，布条浸了水湿哒哒贴在小臂上，粘稠地让人感到不安。
他把布条放入海水中涮了涮，起身正欲离开，突然被一只手抓住了手腕。
“救......救命。”
手指冰凉透着寒气，掐出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转身看向对方，心中猛地一颤。
手的主人衣物划破口子破破烂烂浮于海面，胳膊被海水泡的肿胀发白，脖子以上拢着灰雾，冷飕飕的气息拂面而来。
谢锦风看不清他的脸，明明近在咫尺，却好像被人用力地拉扯记忆。
不对，不是看不清，是他不愿意去记住这张脸。
是一种发自内心由内而外的，抗拒危险而不愿迈出一步的自保。
那种奇怪的不安感又来了。
谢锦风烦躁地皱眉，他这是怎么了？
“放开！”
楚今依突然大喊着从旁边蹿出，朝着那只发泡的手就是一踹：
“他是水鬼，你看不出来嘛！”
谢锦风回过神，发泡的手不知哪来的力气，指甲狠狠刺入他的肉里，钻心的疼。
他用力的甩开那只手，空气中的声音划破如裂帛。
谢锦风把楚今依挡在身后，防备的看向所谓水鬼：
“你......是谁？”
水鬼脸上的雾气咻而散了，扭曲的五官精致地归位，是个很清秀的长相。
只是细薄的嘴唇和吊长的眼尾让人看着很不舒服，仿佛被鬼魅注视，五脏六腑皆是一寒，不亚于冬日里的倒吸一口寒气。
水鬼梦游般开口，像是在回答他的问题：
“楚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