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曲丹娘一脸惊讶的看向徐岁。

    只是徐岁并没有过多解释的意思。

    还是徐鸿看着没有人说话，开口道，“你现在要回去吗？可能上天很快就会降下雨来。”

    丹娘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点头道，“回去！”

    前路未知，若是这些人真的能祈来雨水，他们又怎么会愿意背井离乡。

    曲丹娘只犹豫了一瞬，便答应掉头回去。

    一路上遇到了不少人，他们看着颇为华贵的马车，立马低下头不敢再看。

    即便是有灾祸，那些富贵人家也不会遭殃的，倒霉的只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罢了。

    所有人低着头赶路，不敢再看与他们走相反方向的马车。

    曲丹娘抱着弟弟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

    徐鸿奇道，“你不喊他们一起回去吗？”

    卫姑娘既然说她能祈来雨，那定然是能祈来的，这个时候回去，也省得后面麻烦了。

    曲丹娘却是摇了摇头，“说得轻松，若是祈来雨，自然是对谁都好，可若是祈不来呢，你们无事，我们姐弟二人却要遭殃了。”

    她信，是因为她想赌一把。

    旁人信不信，就与她无关了，若到时候下雨了，他们自己就会回来的，何必再费那个口舌呢。

    徐鸿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曲家就剩下他们姐弟二人了，曲丹娘做事情之前，都会先考虑一下对他们有利还是有弊。

    倒是徐岁多看了她几眼，“我看你说话有条理，似乎是识字的，家境应该不错，为何会沦落至此？”

    曲丹娘抬头看向徐岁，随即自嘲一笑，“是啊，我爹是教书先生，家境确实不错。”

    可是呢，他们准备逃亡的时候，她爹那几个狼心狗肺的学生，抢了他们的东西，还想抢她，爹为了救她，生生挨了他们几脚，却因为被他们抢了银钱没办法治病。

    旱灾不是一天形成的，他爹有先见之明，在家中备下了一些粮食，可谁会想到就是因此才引来那几个畜生的觊觎呢。

    如今情形还不是那么严峻，他们家里也不是活不下去的，偏偏她的爹娘，是被饿死的，这与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天下竟还有这样的畜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们竟然连自己的老师都不认了，要是让我见到他们，定要好好的将他们教训一顿。”徐鸿义愤填膺道。

    徐岁背脊一僵，仿佛徐鸿说得是自己一样，目光不由的看向弥月，见她神色认真的看向曲丹娘，内心都慌乱了起来。

    他虽然是无心的，可他确实伤害过师父。

    曲丹娘没有应声，说得再多，她爹娘已经没了，即便那些畜生得到惩罚，爹娘也不会活过来的。

    “到了。”闻溯停下马车，对着车内说道。

    弥月掀开帘子，才发现情况比她想得要严重多了。

    即将成熟的庄稼因为缺水已经快要干死了，上面隐约可见一些虫子。

    “是蝗虫，这是蝗虫。”曲丹娘面色苍白。

    旱极必蝗，若是这样旱情继续下去，就算庄稼不好，可他们至少还是没有收获的，若是出现了蝗虫，那就不一样了。

    这些庄稼都会被吃掉的，若是人碰上这个，也是会被吃掉的。

    她不该回来的，她不该带着弟弟回来的。

    弥月顺着田间的路一直走，灵力顺着指尖飞了出来，飘落到庄稼上。

    “阿姐！”

    弥月回头，面色有些苍白，对上闻溯担忧的目光，冲着他摇了摇头。

    旱情不好应对，朝廷赈灾可以缓解他们目前的情况，可这旱灾还要持续三年，难道要让他们三年颗粒无收？

    又有多少人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弥月走到山坡上，俯瞰下面的村庄，好些人都走了，村庄显得有些荒凉。

    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看到人间尸横遍野，荒疫横行的模样。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们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同类的身上，人为了活着而同类相食。

    他们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样，互相残杀。

    弥月闭上眼睛，泪水滑落面颊，神女在山坡上跳起了祈雨之舞。

    没有人过去打扰她。

    “姐姐，看，光飞到天上了。”曲丹娘的弟弟指着弥月喊道。

    丹娘被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弟弟的嘴巴，她看到卫姑娘，就好像看到了天神。

    生怕弟弟的话，惊扰到了天神。

    就在她要说话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脸上。

    好像是……水？

    从天上落下来的水，她也顾不得跟弟弟说话，连忙摸向脸颊，可那一滴水早就被太阳蒸发了，她失望的放下手，可能是她的错觉吧。

    可是又有几滴雨水落下，滴落在她脸上。

    原来……不是错觉吗？

    不等她摸上脸颊，雨水急切的落下。

    落在干裂的土地上，大地被晒得太热了，雨水落在地上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可是随着雨势变大，她看到了，她都看到了。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曲丹娘伸手借着雨水，喜极而泣。

    “姐姐，下雨了。”曲明枫抱着曲丹娘的腰，一脸兴奋的嚷道。

    神女还在跳，雨水一直往外蔓延，直到落到了那些背井离乡的人的身上。

    有人愣道，“雨？下雨了吗？”

    身后的人嘲讽他，“你小子，脑子被太阳晒坏了吗？”

    说完，那人也感觉到了雨水滴落在脸上。

    他伸手摸了一把脸，随即大雨倾盆而下。

    竟然真的下雨了。

    他们在雨中欢呼，他们命不该绝，老天爷看到他们了。

    “回家，我们回家。”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所有人都响应他。

    他们拖着东西，回去的脚步轻快了许多。

    下雨了，他们的家乡有救了，他们不用离开家了，他们要回家。

    雨的范围，刚好就是干旱的范围，这雨下了一天，干涸的河道又有了水。

    弥月力竭，跌坐在地上，村庄里其实还有人的，他们不愿意离开，又怕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所以他们也学着那些离开家乡的人，将大门锁上，假装自己也走了。

    可是下雨了，他们顾不得那么多，全都跑了出来，在雨中奔跑，哪怕没有人听到，依旧有孩童在村庄里跑动，嘴里喊着，“下雨了，下雨了。”

    闻溯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弥月没说说话，只是靠在他身上，静静地看着远方。

    她耗尽了自己所有的灵力，才完成了这祈雨之舞。

    没有人说话，弥月坐了一会儿，就借着闻溯的力道站了起来，两个人一起走了。

    徐岁也跟在他们身后走着。

    直到走出了村庄，她才道，“便到这里吧。”

    徐岁笑着应道，“好。”

    他们没有多远，就听到了徐鸿的惊呼声，“师父！”

    弥月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走吧。”

    徐鸿想要叫住卫姑娘，却被徐岁抓住了手臂，冲着他摇了摇头。

    他的另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血顺着指缝淌了下来，似是感觉不到痛一般，“不要喊！”

    “好。”徐鸿点头，泪水已经控制不住的落下了。

    他知道，师父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赎罪。

    “师父，您何苦如此？”

    师父已经做了很多了，又为何要再毁掉自己的眼睛呢？

    徐岁止住了眼睛上的血，许是觉得自己现在这幅模样不太好看，将衣摆撕下来一块，蒙在了眼睛上，可是那布上很快就被血染红了。

    “鸿儿，有些事情做了，就回不了头了。”

    他只是尽力的弥补，有些人，确实已经失去了性命，让他如何去弥补？

    师父已经不会原谅他了，他们从此，就真的成了路人。

    他心中苦涩，却也知道自己是活该，他有很多次可以挽回的机会，是他自己亲手推掉了。

    他对着弥月离去的方向跪下拱手道，“不孝徒儿徐岁，拜别师父。”

    从今往后，他们的师徒缘分，就真的尽了。

    徐岁对着那个方向又磕了三个头。

    徐鸿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跟着徐岁跪下磕头。

    他摸索着站起来，抓着徐鸿的手臂道，“鸿儿，为师已经给圣上递了折子，我已经不是国师了，你也不是少国师了。往后，莫要在觊觎为师的位置了。”

    似乎是想到年少的自己，师父逗他，问他将来想做什么，那时的徐鸿很是稚嫩，他用清脆的声音道，“我以后要向师父那样，当国师！”

    然后师父便问他，“你做国师了，那为师做什么？”

    他那会儿并不知道师父是神仙，还天真的说道，“那会儿师父肯定老死了，放心吧师父，我会日日给你上香的。”

    然后师父就用力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他疼得哇哇哭。

    想起这些事情，徐鸿破涕为笑，“徒儿年少不懂事，师父还记着呢？”

    “谁还没有年少的时候啊，鸿儿，为师只期望你不要局限于眼前的事情。走吧，为师带你去看看这山川河泊。”

    “是，师父。”徐鸿想要扶着徐岁，却被他推开了，“我是眼瞎了，又不是死了，不用你扶。”

    “呸呸呸，师父才不会死，师父长命百岁。”

    “好小子，为师我都过了多少个百岁了，还百岁呢，那我得死多少回？”

    “我错了我错了嘛，那师父长命千岁，不对不对，是长命万岁。”

    师徒二人一路远去，偶尔还能听到徐鸿挨训讨饶的声音。

    还没走远的弥月轻笑道，“他终于愿意放下了。”

    放不下的人，从来就不是她。

    只希望他以后，真的能岁岁无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