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岁将那本札记放在了地上，又朝着弥月磕了个头，踉跄着站了起来，他知道，师父不是怨他认错了人，也不是怨他曾经威胁过她，她怨得是他利用凡人的生息去给苏轻玉造势。

    他错了，一开始就错了。

    一错再错，已然无法挽回。

    师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去伤害别人，他明白为何会有天雷降下，不是苏轻玉的祈福出了问题，是师父在罚他们。

    闻溯不知道从哪里走了过来，将那札记拿了起来。

    随意翻看了几页，前面的内容他都看过，他也不是有意要翻看的，阿姐写完也不收起来，就随意的放在案几上，他看的，是后面那几页。

    看他拿起来，弥月便觉得不妙，连忙将札记拿了回来，闻溯没来之前，她一个人，喜欢把一些事情记下来，后来他来了之后，又恰好被他看了，弥月就不写了，直到他又离去，才继续写札记。

    这时被他看了，弥月很是不自在，直接将札记烧了，“没什么好看的。”

    闻溯含糊应了一声，将这话题岔开，“阿姐还要留下吗？”

    弥月摇了摇头，“我还是想去人间走走。”

    “阿姐去哪儿，我便去哪儿。”说罢，摊开手掌，“阿姐，这个给你。”

    他的掌心，是一块石头，石头上的花纹看起来十分眼熟。

    “哪里来的？”

    “后山禁地捡的，就在地上，他们没注意，我便拿了过来。”

    弥月一时间不知道还说什么好了。

    将所有的护心石碎片都倒了出来，整个都拼起来之后，护心石发出了一阵光芒，待光芒散去之后，便恢复成了完整的一块。

    护心石是诸神贺她降世的礼物，人间浩劫来临之前，护心石被阵法击碎，她顺势把那些碎片散往人间，没想到经过数千年的辗转，又回到了她手中。

    “这护心石中是诸神的灵力，但它并不属于我。”

    后山之中，是神女的灵力，不论多大的力量，她的魂魄都能够承受。

    诸神之力，她若是以现在的身躯，强行引为己用，身体会被灵力撑爆的。

    那个时候，她因为徐岁与苏轻玉枉顾人命，随意取用凡人生息动了怒，魂魄将护心石中的灵力引了出来，才会引来天雷。

    她是想将天雷引到自己身上的，只是她想得是自己本来的面貌，天雷受了错误的指引，劈到了苏轻玉的身上。

    也不单单是她所想，怕也与苏轻玉当时跳得祈福舞有关，虽然跳错了，并不能与神沟通，可她用自己的身体为媒介，那是她的肉身，也有她在一旁引导，很顺利的就劈了过去。

    弥月觉得自己还是很无情的，毕竟看她被劈成那般模样，她心中生不起一丝的怜悯。

    她为何要怜悯一个抢了她肉身的孤魂野鬼呢？

    “走吧，我们下山去。”

    “好。”

    只是他们还没到山下，就被方惇拦住了，“大师姐。”

    “方师弟。”

    听到弥月还认自己这个师弟，方惇心里莫名的松了一口气，他并不想与大师姐生分了，相比神女的身份，他更喜欢大师姐卫弥月这个身份。

    可那是不可能的，从知道大师姐才是神女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注定了没办法再当师姐弟。

    “那位徐国师已经下山去了。”

    “我知道。”

    方惇觉得自己还是与大师姐生疏了，“大师姐也要下山吗？”

    “是。”

    “还会回来吗？”

    “当然。”

    方惇抬头看向弥月，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大师姐，那就祝你此行顺利。”

    “多谢。”弥月点了点头，带着闻溯朝着山下走去。

    方惇便一直看着，慕见山从他身后走来，“二师兄，长老们是让你来劝劝大师姐的。”

    “我知道，可是我以何身份去劝？你我二人看得分明，师尊偏心小师妹不是作假，不管师尊是有心还是无意，有些错误自己造成的。他确实是伤到了大师姐的心，难不成我们要用这些身份牵扯来让大师姐谅解？”

    方惇自认如果事情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他是无法原谅的，哪怕苏轻玉真的是神女，那也不能因为她，就让别人事事迁就她。

    他自小就待在藏书阁里，那里有很多神女的事迹，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过神女，可神女又怎么会让别人因为她而受偏见呢。

    他自认自己是做不到的，就当是他小人之心吧。她是大师姐没错，可她也是女孩子啊，小师妹会伤心，大师姐就不会了吗？

    苏轻玉刚来那会儿，方惇也觉得她十分活泼，对她有几分偏爱。

    现在想想，他刚到赤羽峰的时候，大师姐不也是这样的，她牵着他的手，带他熟悉宗门，在他还没学会辟谷的时候，给他带好吃的。只是她是大师姐，若是一直都是这样，又该如何给底下的师弟师妹做表率？

    大师姐只是将性子收敛了，可是心却一直没变，她会记得师门所有人的名字，记得别人的喜好。

    “你可知道大师姐她今年几岁？她喜欢什么？”

    慕见山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方惇苦笑，“我也不知道。”

    他从一开始，就没想劝过师姐留下，他只是借着长老们的话，过来看看师姐。

    ……

    徐岁下山的时候，被人拦住了。

    “国师，轻玉醒了，她想要见你。”

    拦住他的人，就是乌子尧。

    他将苏轻玉带下山，却并没有走远。

    他坚定的相信，即便是别人都不信轻玉是神女，可是国师总该信的，毕竟轻玉还未出生的时候，国师就已经算过了。

    轻玉醒来的时候，根本没办法接受自己现在的模样，将屋子里能打砸的东西都打砸了。

    好不容易才将她安抚住，轻玉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求他将国师带去见他。

    乌子尧也曾想上山去把国师找来，可是却被挡在了宗门外，守门的弟子，怎么都不放他进去。

    他气极同那些弟子吵了起来，却被方惇给赶了出来，连慕见山都帮着他一起。

    乌子尧觉得他们有眼无珠，待轻玉找回自己的身份，他们哭着来求的时候，他定要将今日之辱，百倍奉还。

    好不容易才套了外门负责采买的弟子的话，才知道国师昏迷了，还住在药峰。

    他只能日日到这里来等，没想到还真叫他给等到了。

    国师是神女的弟子，还在神女身边待了三百年，他怎么可能会认错人。

    没想到国师却拒绝了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你说轻玉是神女的，所以她才会这般信任你，如今你却说轻玉不是神女？难道你也被那卫弥月迷惑了？你看她哪里像是神女？”

    国师没有理会他，造成今日这样的局面，是他之过。

    明知神女转世，有一番劫难，却还是如此高调，掀开她的身份。

    是他害了神女，他有何颜面求神女原谅他。

    “你走吧，回去告诉她，认错了人，是我的错，所有的罪责，我会一并承担的。”

    想到他曾经对着拥有神女面容的苏轻玉起过那样的心思，他便觉得自己心思龌龊，可苏轻玉当真无辜吗？

    神女从来不会用那种饱含情愫的眼神看着自己，她的身上，只有悲悯的神性，她是肩负苍生的神女，哪怕转世为人，也不会爱慕别人。

    说到底，是苏轻玉自己心思不正罢了。

    而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也难怪神女见到自己，不想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

    乌子尧抓着徐岁的衣领，“你这样，对得起轻玉对你的信任吗？”

    徐岁将他推开，“信任？她对我，对这世上任何一人，都没有信任，我劝你不要对她太过真心，她最爱的人，只有她自己。”

    正是因为那层光环褪去，苏轻玉的那些缺点全都暴露了。

    她自私自利，还十分记仇。

    钟韵不过是说了她一句，她只要找到机会，便会往死了报复。

    从前的他是如何纵容的，如今只剩下恶心。

    自己都变成这幅模样了，想来窃取神女灵力的苏轻玉更是不堪，她怕是接受不了如今的模样，要见他，也不过是为了恢复容貌。

    可是凭什么，那又不是她自己的脸。

    让她恢复容貌之后，继续拿着神女的脸招摇撞骗吗？

    乌子尧气极，和徐岁打了起来。

    徐岁自然也不会忍让他，这人有眼无珠，白费神女一片苦心。

    哪怕徐岁重伤，乌子尧也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打得鼻青脸肿之后，也不管躺在地上的乌子尧，直接转身离去。

    他回了国师府，却发现大梁的气运变了。

    若是真正的神女，便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一切由他而起，原本想带着徐鸿离开的徐岁留了下来。

    这是天道降下的惩罚，由他而生，也应由他而灭。

    “师父？”看着面目全非的徐岁，徐鸿被吓了一跳，“您这是怎么了？”

    徐鸿想要碰师父，可看着他一身的伤，怕碰疼了他，又把手放了下来。

    看着徐鸿担忧的模样，徐岁忽地笑了起来，他问，“你与那位卫姑娘的关系如何？”

    听到卫姑娘，徐鸿神色有些不自在，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卫姑娘他们了。

    见徐鸿的神色落寞，徐岁心里也不是滋味，若是他阻拦，想必神女是很喜欢鸿儿的。

    鸿儿比他的眼光好，最起码不会认错人。

    想来他唯一没让神女丢脸的，就是收了徐鸿这样一个弟子吧。

    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

    大梁国运变了，他必须要挽回，在这之前，那些拿了别人东西的，也得让他们还回去了。

    赵家老爷子死了，死得很突然，前一刻还是活蹦乱跳的人，眼一闭就倒了下去，没了生息。

    不仅仅是他，还有好些人都出现了问题，而这些问题，都是之前困扰他们的情况，就好像一夕之间将自己打回去了一样，还变得更严重了。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被福郡主赐福过的人。

    可是福郡主如今不在，他们便都跑去找国师。

    国师府的大门紧闭，他们也不敢硬闯，况且国师也不再府上，只能无功而返。

    此刻徐岁正在宫中，圣上的身体忽地虚弱起来，他正召了国师商议。

    他的身边，还坐了一个人，是新进宫的宠妃，钟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