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闻溯伸手将弥月抱住,固执的重复道,“阿姐,你还有我。我一直都在,我陪着你,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我可以保护你了。”

    弥月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任由泪水滑落。

    闻溯只是抱着她,不再说话。

    他认识阿姐的时候,才七岁。

    闻溯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出生于凡间的皇族,亲生母亲是皇后,父亲却是皇帝的亲弟弟。

    他的母亲与他们青梅竹马,却更倾心于他的亲生父亲,谁知道被皇帝强娶进宫做了皇后。

    她满心的愤怒不知该如何发泄,便与她的爱人苟合,她发誓要报复皇帝。

    那时的她一定没有想过,皇帝全都知道,可是他爱她,他痛苦不堪却不愿意放她离开。

    她却恨他,恨之入骨。

    他生来便是耻辱,自己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们的不堪,皇帝怎么容得下他。

    也提醒着她,是皇帝拆散了她和自己的爱人,他们本该正大光明的在一起,他本该有个可以见光的身世。

    是皇帝毁了这一切。

    在他出生之后,便被皇帝当着她的面扔在了雪地里自生自灭,被冻了整整三日,无人敢替他收尸。

    后来皇帝身边的老宫人得了旨意,将他捡起来扔到枯井里去,那老宫人抱起他的时候,才发现他还有一口气,于心不忍,偷偷给他喂了一口米汤。

    知道以他的身世是活不下去的,便将他放在木盆里,随波飘去。

    就因为帮了他一把,那个老宫人被生生扒了皮,丢进了枯井里。

    载着他的木盆顺水而下,又在他快要被饿死的时候,被河边洗衣的几个妇人捞了上去,她们商量一番,将他送给了村里一户生不出孩子的人家。

    他的养母待他极好,可是养父爱喝酒,喝醉了就发酒疯,原是只打骂他养母一人,后来便连着他一块打,每每养母都会将他护在身下。

    四岁时,养父染上赌瘾,将家中所有东西都输光了,连妻儿都输了,赌场来家中带人的时候,见他小小年纪样貌却不差,起了别的心思。

    养母不愿,气极之下,当着那些人的面杀了养父,也因此,养母被人抓走了,当街砍了头。

    他只记得,养母在行刑前,对着他喊,“跑啊,快跑,不要回头,跑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被他们抓到。”

    他拼命的跑,用力的跑,跑到身后那些人都追不上他,跑到再也没有力气,一头栽进了河里。

    河水将他冲到了岸边,这次他再也没有被人救下,他成了乞丐,沿街乞讨的时候会被其他的乞丐欺负,他们仗着人多年纪比他大,将他乞讨到的东西全部抢走了。

    他饿肚子,只能不停地喝水,可那些人还是不放过他,他发了狠,趁着他们不注意,将其中一个人的耳朵咬了下来,许是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太凶狠了,所以他们怕了,再也不敢抢他的食物了。

    那是闻溯第一次感觉到旁人对他的恐惧,他开始用凶狠来保护自己。

    那个被他咬掉耳朵的乞丐被他吓到了,开始讨好他,还会将自己乞讨来的食物分给他。

    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虫耳。

    也是后来闻溯识字后才知晓,虫耳其实想取得名字是独耳,他们住得地方有个老乞丐认识几个字,经常会在他们面前写那几个字,他说,有个一只眼睛的人,叫独眼。也不知道那老乞丐是在哪里学得字,他将独念成了虫。

    虫耳记住了老乞丐说得话,可他只记得一半的字,所以叫自己虫耳。

    可是没多久,虫耳就被人打死了。

    他们说,虫耳偷了一个小姐的荷包。

    可是他看得清清楚楚,荷包不是虫耳偷的,是他捡的,分明是那个小姐没有将自己的荷包放好,掉在了地上,才被虫耳捡到的。

    可他们不信,那个小姐还嫌弃被虫耳碰过的荷包脏,让人打死了虫耳之后,吩咐人将荷包扔了。

    扔在地上,还不许其他的小乞丐去捡,说他们不配。

    他帮着虫耳解释,却重重的挨了一脚,摔在地上爬不起来,还是几个小乞丐把他抬回去的。

    他在破庙躺了几日,有个黑衣人走了进来,将所有的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小乞丐杀了,一把火烧了破庙。

    当时他躺在了神像后面,黑衣人没有看到他,他等到那黑衣人走了之后,才从大火里爬了出来,身上脸上都被烧伤。

    他听到了他们说的话,是皇帝知道他没死,派人来杀他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意识到,他的出现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厄运,谁对他好,谁就会死。

    他再也不敢接近别人了,以他的模样,也没人敢接近他。

    人人都惧怕一个面若厉鬼的人,不论他到哪里,只要人家看见他的脸,都会将他撵走。

    那段时日,打骂驱赶折辱,他都经历过。

    后来他被一个戏班子的人看到,那人对他很是和善,还关心他,给他吃食。

    知道他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还问他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那是久违的温暖,他怕给人带来厄运,不敢答应。可是那些人却将他强行带走,原来是要将他关在笼子里,将饭倒在地上,逼着他趴在地上吃,还让他学习狗叫。

    让看戏的人拿棍子不停的敲打在他身上,一边敲一边骂他是畜生,还朝着他扔东西,扔烂菜叶臭鸡蛋还好一些,还有人扔石头子,那些石头子打在身上,是真的疼啊。

    他们说他是畜生,那些人也骂他是小畜生,说他恶心。

    他蜷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他没敢告诉别人,他一直都记得,从自己被扔在雪地里的所有事情,他都记得。

    他甚至还梦见了放他一条生路的那个老宫人,他亲眼看着他被人剥了皮,他的尸体,就被扔在了原本要扔他的枯井里。他还梦见了自己的养母,明明没有回头,却看见了她被人砍头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同旁人不一样,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只有杀了他们,自己才能活下去!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有那么强大的力量,将铁笼震碎,将那些人震开了,他们飞得很远,比那次他被人踹出去还要远。

    看着他们摔倒在地,口鼻都流出了鲜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他被吓得要死,看着笼子被碎了,他拔腿就跑,他不知道自己能跑到哪里,只是拼命的跑,随着自己的心意跑,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被那些人带回去。

    他清楚的知道,被那些人抓回去,他一定会死的,他不想死,只能拼命的跑。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记得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夜晚,他不敢停下来,只能跑。最终他失去力气,倒了下去。

    感觉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他费力的睁开眼睛看了一下,见到是个漂亮的姑娘,想起了让人把虫耳打死的小姐,吓得瑟缩了一下。

    却见到那个姑娘并没像那个小姐一样嫌弃他脏,反而将他抱了起来,问他,“你怎么伤成了这样,疼不疼啊?”

    竟然有人问他疼不疼?

    那时候他想,肯定是在做梦,因为老乞丐说过,只有梦里,才会有这么温柔漂亮的姑娘。

    他没有做梦,也没有死,那个漂亮的姑娘救了他,还将他留在身边。

    可是他害怕,害怕这个漂亮的姑娘像之前帮过他的人那样死去,他是个不详之人,对他好的人都会死的,他要离开,漂亮姑娘却拉住了他的手,执拗的问他为什么,是不是不喜欢她?

    他当然喜欢,就是因为喜欢,才不敢留下来。

    他将那些事情告诉了漂亮姑娘,别过脸去不看她,害怕她像那些人一样会讨厌他。

    可是她居然捧着自己的脸,与他对视,笑吟吟的告诉他,“我可不怕,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这里是神山,我是居住在神山上的神女,我是神仙,怎么会怕那些呢。”

    他知道什么是神仙,有很多人都会去拜神仙,他也会偷偷的去拜神仙,让神仙保佑他,可是他拜过的神像都塌了,还会有雷劈下来,差点劈到他。

    他还不敢跟人说,如果被人知道了他把神像拜倒了,那些人会打他的。

    而且他隐约知道,自己好像是个坏人,所以神仙才不保佑他的。

    可是这个漂亮姐姐居然不害怕,还让他留下来。他动心了,也留在了那个漂亮姐姐的身边,他记住了漂亮姐姐的名字叫神女。

    可是她却拉着他的手,摇头道,“我没有名字,神女只是对我的称呼。”

    “你呢,你叫什么?”神女姐姐问他。

    他抬头看向神女那双漂亮的眼睛,说道,“我也没有名字,娘亲叫我小宝,可是村子里有很多小孩子都叫小宝,那些小宝说我是河里飘来的野种,不配叫小宝。”

    那是他第一次有了欲望,他问,“神女姐姐,你可以给我取个名字吗?”

    神女姐姐答应了,翻了好多书,给他起了个名字,叫闻溯。

    他很喜欢这个名字,神女姐姐还抓着他的手,教他写自己的名字,写这个属于他的名字。

    神女姐姐也不怕他的伤疤,还用药膏涂在他的脸上,那些被火烧和被人打得伤很快就好了。

    他还给神女姐姐取了个名字,叫做月。

    可惜他不认识字,但是他认识月亮,他觉得神女姐姐就好像月亮一样。

    神女姐姐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她不再是只有神女这个称号,她说之后若是有人问她的名字,她就可以告诉别人,她是神女,月。

    他被神女月抱在怀里,看着天上的月亮,他的名字有两个字,等他认识更多的字了,就再给月姐姐取一个,这样他们两个的名字,就都是两个字了。

    闻溯意识回笼,弥月抬头看他,“怎么了?”

    “祖神走了。”

    弥月抬头看去,院中的花凋谢枯萎,隐入地下再也看不见了,就好似方才百花齐放的景象是幻觉。

    倒是墙角那几株红梅还在盛放,伽蓝宗屋顶的雪都融化了,寒意虽然在,却不如先前那般冷了。

    抬头还能看到后面连绵的雪山,弥月苦恼道,“当初我来这里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冷。”

    “阿姐何时来过这里?”

    弥月偏过头不看他,“浩劫来临之前,人间遭难,我去人间走了一趟,收了几个记名弟子,带着他们一起修行,有个模样有几分似你的孩子,很有修行的天赋,对佛法很有悟性,开创了这伽蓝宗,我走之前,他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不忍心拂他的意,就用雪山里的寒玉给他做了一个玉风铃,告诉他,等玉风铃响的时候,就是我回来的时候。”

    闻溯将地上的玉风铃碎片捡了起来,用了一些灵力将它黏合起来,他记得这玉风铃的模样,还在神山上时,他也给阿姐做过一个。

    看着闻溯手里的玉风铃,弥月也想起来闻溯做的那个玉风铃,不自在的别过了脸,“当时也没想那么多。”

    “是因为阿姐觉得自己不会回来了吧。”

    闻溯突然说道,他抬头看向弥月,“阿姐说过自己生来就是为了平息人间之难的神女,人间浩劫,会死伤无数的,需阿姐以身为祭,那个时候,阿姐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吧,所以才不会在意这些身外物。”

    弥月愣了一下,而后笑道,“是啊,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谁能想到,她还会转世为人呢。

    那个时候她便想着,若是可以,神女再也不想做神女了。

    如今倒也是实现了她的心愿,她如今的确不是神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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