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阿姐在看着他，可是他不敢回头，怕自己一回头，就忍不住会带着阿姐离开，哪怕她不愿意，也要把她打晕带走。
所以，还是不要回头了。
那时，他也没有想过，这一走，便是永别。
阿姐为身为祭，为人间带来了祥和安宁。
他用极渊里的魔树雕刻阿姐的模样，可惜总是会在雕成的时候碎裂，无论多少次都是。
那些魔嘲笑他，说魔树怎么可能雕刻出神女的模样呢。
他不信，他偏要雕刻出来。
可那些魔真的很呱噪，吵个没完，他画了一些符咒，只是极渊这个鬼地方，天生气运就不好，他还真弄不出来什么好东西。
但什么痒痒符，噩梦符，还有臭屁符，他是一画一个准儿，为此那些魔头吃了不少的苦头。
再不服气的，他就把人给揍一顿，这样，就没有魔再敢说什么了，他周围安静了许多。
他在极渊待了数千年，那些魔不敢来为难他，却是没少兴风作浪，试图冲破天神的封印。
还有个人间的修士从崖上掉了下来，被蛊魔一口吞了下去，他们吵吵闹闹的，说蛊魔耍了手段，抢了那个女修，怎么也该分他们一只手或者一只脚，怎么可以自己独吞。
蛊魔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得意的笑道，“已经晚了，她已经在这里了。”
对于他们的行为，闻溯是厌恶的，但他并不想管，因为那个女修大概是不想活了，自己从上面跳下来的。
这也不是第一个这样的女修了，数千年来，也不是没有修士到过这里，有一段时日，那些修士竟然风靡起了跳崖。
也不知道谁传出来的谣言，说是只要跳进极渊之前，心爱之人能把人救回来的，就是真爱。
那群蠢货还真的信了，跑过来跳崖。
十个里面得有七八个死掉，真是脑子有病，好端端的跑到这里来证明真爱。
后来他实在嫌烦了，吓唬过那些人几次，渐渐就没什么人敢来了。
也不知道那女修哪根筋搭错了，居然还敢跑过来。
对于这样寻死的人，他是不会救的。
那女修跳崖没多久，他便听到了神女归来的消息。
是的，神女以身为祭换来人间安宁，天神给了她转世为人的机会，而神女在人间修行，再度飞升。
那一刻，他真的欢喜极了，阿姐没有死，她回来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阿姐，他们数千年未见了，不知道阿姐还记不记得他的模样。
他从爱美的梦魔手里抢来了半片铜镜，看着自己的容貌，很是失望，虽然身上那些丑陋的魔纹已经看不见了，可是赤红的眼瞳，还有额头的赤云纹，都在显示他的身份。
他不能这样去见阿姐，他知道阿姐不会嫌弃他的模样，可是那些天神很麻烦，他不想给阿姐带来麻烦。
知道他想离开极渊，那些魔难得的高兴起来，他们七嘴八舌的给自己出着主意，那个时候他一心想见阿姐，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常。
他听了血魔的建议，给自己弄出了一个化身，他很是激动的上了神山，见到了阿姐。
那时阿姐身边围绕了好多人，她高傲的昂着下巴，面容很是得意。
他停住了脚步，不可置信的看向阿姐。
不，不对，那不是阿姐。
阿姐的脸上，从来不会出现那样的神色。
阿姐是神女，她也有喜怒哀乐，却从不将自己凌驾于众生之上，她绝对不会让人如此讨好自己。
她是谁？
为什么有一副和阿姐一样的容貌？
“你是何人？好大的胆子，敢闯到神山来？”一个年轻人看着他质问道。
他见过那个年轻人，数千年前在阿姐的身边见过他，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孩童，当时他叫阿姐师父。
可是现在那个年轻人却在质问他，为何闯到神山。
可笑，真是可笑。
阿姐说过，神山就是他的家，他只是回自己的家，怎么能说是闯。
他没有理会那个年轻人，而是看向那个和阿姐拥有着一样面容的女子。
她却是将自己打量了一番，目光在落到自己脸上的时候，有明显的变化，然后掩嘴笑了起来，轻声斥责那个年轻人道，“无忧，不要这样，许是这位公子遇到了困难，才求到我这里来的，我是神女，自该为他们排忧解难。”
闻溯将她的动作和神色尽收眼底，眼中的失望也越来越浓，他几乎可以断定，眼前的这个女人，不是阿姐。
她根本就不认识自己。
阿姐怎么会不认识他。
她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冒充阿姐的身份？
闻溯有太多的疑问了，没等他开口询问，便听到那只蛟龙厉声责问，“大胆，既然有事求神女，那看见神女，还不跪拜！”
闻溯嗤笑一笑，觉得这些人真是可笑，他们哪里比得上阿姐，连给阿姐提鞋都不配。
他不想同他们多说，只问道，“你不是神女，真正的神女在哪里？”
不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出现一个和阿姐长得很像的女人，他们一定同阿姐有关系，他只想知道阿姐在哪里。
那个自称神女的女人面色一变，呵斥道，“你在胡说什么？我就是神女，哪里来什么真正的神女，若是再胡说八道，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你说你是神女，那你叫什么名字？”闻溯耐心的询问，总不能面容一样，连名字也一样吧。
“神女的名讳，也是你能听的吗？”那只蛟龙很不屑的说道。
“元幽，告诉他又何妨，免得他认错了人，你听着，本神女的名讳，苏轻玉。”
这下闻溯更加确定了，这不是阿姐。
阿姐名为弥月，是他取得名字。
神女弥月。
闻溯依旧很耐心，他想着，是不是祖神又创造了一个神女。
见他不是来求神女护佑的，那些人逐渐不耐烦起来了。
尤其是他的话语中在质疑着神女，就更让他们不能接受了。
“不论你在想什么，我可以告诉你，从始至终就只有我师父一个神女，数千年前师父用自己换来了人间和平，如今在世间走了一遭，恢复了神女的身份。你是何人？胆敢质疑神女的身份？”那个叫无忧的年轻人挡在了苏轻玉面前。
如果是这样，那其中一定出了什么差错。
“不对，神女的名字叫弥月，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弥月？”听到这个名字，他们的脸色都变了，闻溯更加确定，他们认识阿姐，甚至很熟悉，不然不会是这个态度。
“她怎么可能是神女？”另一个年轻人说道，他的脸上带着很明显的厌恶，“你到底是什么人？过来只是为了胡说八道的吗？快滚出神山。”
“子尧，不可胡言。”
“这个人认识卫弥月，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闻溯心中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逼近那个说话的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何弥月不可能是神女？”
“这位公子，你不要胡来，我不知道你怎么认识卫弥月的，但我可以告诉你，她的确不是神女，轻玉才是真正的神女。”那个年轻人说道。
闻溯逐渐失去耐心，阿姐到底在哪里，可他不能急，只有这些人才知道阿姐在哪儿。
他还是强忍住心中的不耐，压低了自己的愤怒，道，“说，弥月在哪儿？”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质问神女！”乌子尧直接打了过来，被闻溯一掌拍开了。
那个叫苏轻玉的也用了灵力对付他，闻溯生生挨了一下，那是阿姐的灵力，这个女人，长着和阿姐一样的脸，连灵力都是阿姐的。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说！”
“卫弥月的确不是神女，她因为妒忌轻玉神女的身份，几次三番同她作对，最后自己悔悟，觉得对不起轻玉，自己跳下了极渊。”
跳下了……极渊！
他想到了前几日被蛊魔吞下的那个女修，他因为嫌麻烦，连看到没有看一眼。
现在有人同他说，那个女修是弥月，是阿姐！
他踉跄着起身，没管后面那些人一副想要杀了他的模样。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极渊，听到了那群魔的对话。
他们说，“想不到那个女人有几分本事，居然能取代神女。”
“你可别高兴太早，取代了神女又怎么样，她又不会听咱们的话。”
“就是，神女的位置坐上了，还会听咱们这些魔的话。”
“可她终究有把柄在我们手里，还怕不能将她拿捏住？”
“要我说，这真正的神女吃进了肚子里就是不一样。”这是蛊魔的声音。
“你可小声点，别让魔神听见了，那可是他的心肝儿呢。”
“怕什么，只希望那假神女有点用处，能把他……他回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魔说了一句，他们看到了闻溯。
他回归了本体，扯掉了身上的锁链，一步一步走到他们面前。
“假的神女？”
“你吃了我阿姐！”
闻溯赤红着双目，眼中全是杀意。
“把阿姐还给我！”
闻溯抓住蛊魔，举起拳头，一下又一下的砸向他，不是不想杀他，只是怕伤了阿姐。
蛊魔被打得半死之后，终于把阿姐的魂魄吐了出来。
看着阿姐的魂魄他差点就崩溃了，那个残缺不全的魂魄居然是阿姐，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是谁把她弄成这样的？
闻溯到底没有崩溃，可是他疯了。
他将神女残缺的魂魄小心翼翼的收拢起来，杀疯了。
极渊里所有的妖魔都被他杀了，梦魔缩在角落里，看着逼近的他，瑟瑟发抖，最后只能崩溃大喊，“闻溯，你杀了我们算什么，我们只是给了她一个机会，真正毁掉神女的是她，你有本事，去杀了那些天神去啊，是他们害死了神女！”
“我知道，可你们也有份的，所有害她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梦魔死了之后，他抬头看着上方的封印，极渊里还有无尽的戾气，他用那些戾气冲击封印，终于在戾气用尽之前，打开了一个缺口。
他出来了。
阿姐教他，既然想做人，就要心怀善意，他做到了。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对他的阿姐，他可以死，阿姐不能。
这世间再也没有了心怀善意的魔神，有的只是一个被唤醒骨子里的嗜血之意的魔神，他要杀了所有人，毁了这六界。
他去了神山，看到了正在替神女庆祝的一群人。
魔神的降临，让他们惊慌失措。
神女被人拥护着站到了前方，她的眼中带着惧意，她在害怕，却还是站了出来。
她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话语间却带着施舍之意，“魔神，若你愿意束手就擒，本神女可饶你一命。”
他嗤笑一声，觉得眼前的所有人都面目可憎，他本不想在神山大开杀戒，这是他与阿姐拥有最美好回忆的地方。
可是这些人毁了这个地方。
他一步步走过去，笑道，“这世间能让我束手就擒的，只有神女一人。”
神女苏轻玉面色愕然，很快便露出了喜意，大概是觉得，自己的魅力能够让魔神臣服，所以她很得意吧。
看着他走过来，压迫感很强，她身后那些人早就承受不住了。
“那本神女命令你，立刻向我的朋友们道歉，你方才吓到他们了。”
“是吗？我吓到了你的朋友？”闻溯自己走到了她的面前，离她很近，他看着神女的脸，明明是记忆中的脸，可是现在这张脸，身体里却承载着别人的灵魂。
她用着阿姐的身体，用着阿姐的灵力，让自己向她的朋友道歉。
闻溯伸手扣住了她的脖颈，“神女？你也配？”
“你好大的胆子，敢伤害神女。”元幽离得近，立马冲了过来，却被闻溯一掌拍在天灵盖，将他直接打死了。
“说，你们都对弥月做了什么？”若非阿姐生前遭受过非人的折磨，她的神魂不可能那么虚弱。
他若是再迟一些知道，阿姐便真的要消失在蛊魔的腹中的。
只差一点，他便要失去阿姐了，而罪魁祸首，便是这些人。
所有过来试图想要救神女的，都被闻溯打伤了。
他们暂时还不能死，他还需要从他们的嘴里知晓阿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叫徐无忧和沈寻舟的人，他们用自己的办法算出了神女的转世，而苏轻玉，因为占据了神女的身躯，被他们误认成神女，助她一步步的登上神女的位置，而他的阿姐，就因为她心善，被这个女人算计。
她不是自己跳下极渊的，她那个时候，骨头都被这个女人弄碎了，只为了想要看她在地上爬行的丑态，可是阿姐怎么会如她所愿呢，再痛，也要站起来。
阿姐是被这个女人推下去的。
他抬脚，想要弄死这个女人，却被徐无忧拦住了，他哀求的看向自己，“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她，求你，让我问个明白，就当是为了师父！”
闻溯目光复杂的看向他，他看得出来，阿姐还是很喜欢这个小徒弟的，因为答应他只有这一个弟子，即便还带过别的孩子回来，也没有收他们为徒。
可是伤害阿姐的人里，他也有份。
只见他半蹲在苏轻玉面前，将她扶了起来，“轻玉，你告诉我，他说得都不是真的，你就是我的师父，对吗？”
苏轻玉看了看他，张嘴想要说是，可是面对他的目光，却下意识的避开了。
她的这个反应，徐无忧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还记得，给我取这个名字的含义吗？”
“那么久远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还记得。”
“可是无忧是我的字啊，轻玉，你告诉我，我的名字是什么？”
“你够了！”苏轻玉一把将他推开，“你在怀疑我？我是神女，你怎么敢怀疑我？”
“你不是！”徐无忧用力反驳，他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认错了师父，帮着假的师父，亲手害死了真的师父。
他害死了他的师父，他还因为这个假的师父，将自己的徒弟也赶走了。
走了也好，留在这里，也是连累了他。
“师父，对不起，徒儿错了！”徐无忧从怀里掏了一把匕首出来，用力的抹向了自己的脖颈，血喷出来，喷到了苏轻玉的脸上。
“啊——”苏轻玉尖叫着避开。
其他人早已经愣住了，苏轻玉不是真的神女，她只是个占据了神女身躯的人。
“不，不可能！”沈寻舟反驳道，“就算她占据了神女的身躯，那神女的灵力呢，神女留下来的灵力，轻玉是可以继承的，她就是神女，你别想骗我们。”
“就是，你这个魔头，一定是在骗我们。”乌子尧跟着反驳。
闻溯却从她身上扯出了一块护心石，神女的灵力不在她的身上，而是在这块护心石里，任由她索取。
所以苏轻玉不是神女，弥月才是神女，他们害死了弥月。
没等他们理清楚，闻溯就已经将他们杀死了。
他看着苏轻玉，笑道，“该你了。”
“不，不要，你不能杀我。求求你了，不要杀我。”苏轻玉哭着抱住他的腿，“你看，我的身体，就是神女的身体，我的灵力也是神女的灵力，我不介意你将我当做神女的替身的。”
说罢，她哆嗦着手扯开了自己的衣襟，意图很是明显。
闻溯闭上眼睛，不敢置信，竟然是这样的人占据了阿姐的身躯，她怎么配！
苏轻玉至死都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死了。
她不甘，她明明已经是神女了，怎么会死呢？
处理完了这些人，闻溯将他们的尸身都丢了出去，又将地上的血清理干净，神山还是那个神山，只是再也没有阿姐了。
他捧着阿姐残缺的魂魄痛苦不已，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生于黑暗长于黑暗，可是有一天，一束月光照进了黑暗，照进了他的心里。他追随月光而去，见到了他的月。
可是他们趁他不在，趁着他的月虚弱的时候，摘下了他的月，毁掉了她，还妄图取代她。
他也想毁掉所有。
他恨所有的人，恨不得杀尽所有人，让他们全都死去，然后他也死去。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阿姐不会愿意的。
可是谁还能救阿姐？
他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谁能救阿姐。
他抬头看向神山，对着无人的大地竭力嘶吼，“告诉我，该怎么才能救她，告诉我啊！”
他愿意用他的命，换回她。
远方传来他的回音，可是又有些不同，真的有人回答了他。
是了，神女是祖神的女儿，祖神既能创造出神女，定然也能救她。
可是祖神已经不在了，他又该去哪里寻找？
不，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他也要试一试。
他带着神女的残魂踏上了寻找祖神之路。
在不知道走了多少个岁月之后，终于找到了祖神魂归之地。
他看着长长的阶梯，一步一跪的到了上面，祈求祖神，让神女重临人间。
可惜祖神不愿见他，将他从天梯上推了下去。
他并没有放弃，继续一步一跪的上去，这次祖神没再将他推下去，只是没有见他，任由他跪在那里。
他没有算过自己跪了多久，只是会同阿姐的魂魄说说话。
终于有一天，祖神愿意见他了。
他说，人间也有人在为阿姐祈求，愿阿姐平安。
哪怕她不是神女了，她也在尽自己的一份心，她是一个合格的神女。
“可你该知道，若是她能够苏醒，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会是神女。”
他们不能在一起，神魔天生对立。
“我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我只希望，阿姐活着。”我只要跟在她身边就可以了，即便不能，远远看上一眼也可以。
“我会让她重回过去，重新开始。只是重来一次，她若还是失败，神魂会永远散于天地之间。”
“这怎么可以，阿姐只有一个人，她只是一个婴孩，拿什么跟他们斗？”
“那你想怎么办？”
闻溯愣了一下，随即道，“让我陪她一起，回到过去。”
“你想提前替她清理了那些障碍？”
“是。”
“不可以。”
闻溯急切道，“为什么？我愿意用我的命换她回来。”
祖神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我可以让你陪着她回到过去，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能伤任何的性命，否则我会立刻将你带回这里来。”
“好，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祖神挥手，将他们送了回去。
阿姐回到了她在人间投胎的时候，他与阿姐的时间错位了一些，等到他苏醒过来的时候，阿姐自己十几岁了。
好在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他答应过祖神不伤任何的性命，他只愿留在阿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