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们，杀了他们，你就再也不用被关在笼子了，你就自由了。”
小小的孩子咬紧牙关，与脑海里的声音抗争着。
可是那些人不仅骂他，还拿着棍子打他，朝他身上扔石头子，好疼，好疼啊！
有没有人来救救他，真的好疼啊！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做错了什么吗？
他们喊他小畜生，可他是人，不是畜生。
“我不是小畜生，我不是小畜生！”
“这小畜生说什么呢？”有人凑过来听，四周都安静了下来，似乎是想要听他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听到没有，他说他不是畜生，这小畜生还敢说自己不是畜生，哈哈哈哈哈，也对，瞧瞧他那个丑样子，活像个小怪物，那就他不叫小畜生了，叫他小怪物。”
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其他人也跟着喊他小怪物。
喊他丑八怪。
他拼命的想要遮住脸上的疤痕，却被他们捅开，“看看啊，这小怪物还知道自己的脸不好看呢，还给藏起来了。”
“长得真够恶心的！”
他们拿着石头子扔过来，好疼，好疼啊！
“只要杀了他们，你就不用那么疼了，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
“不要！”他抗拒着脑袋里说话的声音，身上疼，头也疼，哪里都疼。
他终于受不了了，嘶吼出声。
那些人被他震开了，铁笼也被他给震断了。
看着刚才还在骂他是小畜生小怪物的人口吐鲜血的躺在地上，有人晕过去了，也有人还睁着眼睛，看到他站起来，再也没有方才嬉笑的模样，一脸惊恐的朝着后面退去。
后面是墙壁，根本没有地方可退，连滚带爬的朝着外面跑去。
“妖怪，妖怪啊，妖怪杀人了！”那人一边跑一边喊。
他害怕极了，要是被人抓住，他就真的跑不了了。
不行，他不能被人抓住，他不要再被人关在笼子里，不要再被人用石头子扔，用棍子打，那样好疼！
笼子断开了，他轻易的就出来了。
“站住！”
有人怒喝一声，吓得他一个哆嗦，回头望去，说话的人就是当初把他骗过来的戏班班主，这个人很凶，他想过要逃跑，可是被抓回来之后，被他在脚上绑上了绳子，倒吊在树上，还用鞭子抽他，问他敢不敢再跑了。
那鞭子打在身上，比棍子打得还疼，疼得他大喊，不敢再逃了。
即便是这样，他也没有被放下来，而是在树上挂了三天，水米未进。
班主说，再跑，这就是下场。
戏班子里没有人敢不听班主的话。
他回头望了一眼关着自己的铁笼，又望了一眼班主，他已经从铁笼里走出来了，班主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班主打人鞭子很疼的。
他不想再被班主打了。
于是他转身跑了，他听到班主跟在他后面，说追到他，一定把他打死，他更害怕了，闭上眼睛拼命的往前跑。
前面还有人过来，他们手里拿着东西，领头的就是跑出去的那个人，看着他，连忙指着他说要打死他这个小怪物。
他害怕极了，借着身影瘦小的优势，避开了那些人，拼命的往前跑，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不停的往前跑，只要有路，他就跑。
前方有什么他不知道，可身后有人追他，他不能停下来，也不敢停下来。
渐渐地那些追赶的声音没有了，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敢停下，依旧在跑。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跑不动了，停了下来。
他往身后看了一眼，没有人再追着他了，他的身后，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好累，可还是不敢停下来。
他看向前方，是个很漂亮的地方，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而且这里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他慢慢走着，终于走不动，跪倒在了地上，不对，他连跪下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趴在了草地上。
这里的青草味道好香啊，他觉得，自己要是能死在这里，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蹭着自己，费力的转头看过去，原来是一头小鹿啊，他想要伸手摸一摸小鹿，它却像受到惊吓一样，掉头跑了。
大概是被自己的脸吓到了吧，毕竟他的脸，实在是太丑了。
好困啊，他大概是要死了吧，所以老天才把他送到这样的地方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听到了人的声音，身体下意识的便颤抖了起来。
有人吗？
是那些人追过来了吗？
他感觉到一双手把自己抱了起来，那一刻他浑身僵硬，他害怕是班主带人追过来了，这次班主一定会把他吊在树上打死的。
“你没事吧？”
他抬头看过去，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子，他看的愣住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子，她还对着自己笑。
她笑起来真好看，恍惚中，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应该是在梦里见过吧，毕竟梦里才有这么漂亮的女子。
见她伸手把自己脏乱的头发拨开，那一刻，他只觉得难堪，他的脸很丑，她一定会吓到的。
没想到她只是捧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说道，“还好，伤得不是很严重，抹些药膏就好了。小朋友，你家在哪里，怎么会到这里来，我送你回家吧？”
他拼命摇头，想要说话，却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看着自己躺在一张很漂亮的床上，被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好看的床，更没有盖过这么软和的被子。
还有他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这里没有别人，只有那个漂亮的女子，想到是她帮自己换了衣服，他的脸颊都红了。
不对，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刚要伸手拿下来，却听到了那个漂亮女子的声音。
“别动，那个是药膏，不能揭下来哦。”
他听话的放下了手，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把这个喝了。”一碗泛着苦味的黑乎乎的东西被端到他的面前。
“这是药，你的身体很差，要喝药才能好。”
他没有犹豫，直接端起药，一口就喝完了，把那个漂亮女子给惊到了。
“不烫吗？”她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他动了动嘴巴，烫吗？好像是有点。
“张嘴！”他下意识的张开嘴巴，有什么东西被放进了他的嘴巴里，甜滋滋的，他咀嚼了起来，越嚼越甜。
“这是糖吗？”
“是蜜饯，你喜欢吃吗？”
“喜欢。”
“喏，这里还有。”一个青瓷罐子递到了他的面前，里面是满满的蜜饯，刚要伸手去拿，就被阻止了，“这个呢，待会儿在吃，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好。”
那是他第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东西，都是他一个人吃的。
“你叫什么名字？”
“小宝，娘亲叫我小宝。不过村里有好多小孩都叫小宝，他们说我是河里漂来的野种，不配和他们一样叫小宝。”
“那他们也太过分了。”漂亮女子皱着眉头说道。
“等你吃完饭，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你不想家吗？”
“我没有家了，娘死了，死之前让我跑，跑得越远越好。”
他鼓起勇气把他遇见的事情告诉了面前的漂亮女子，说完，都不敢看她的脸色，害怕她嫌弃自己，把自己赶走倒是没什么，反正已经习惯了，只是可惜了这顿饭菜了，他还没有吃完呢。
“可怜的孩子。”没想到她只是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你愿意留下来吗？”
“留在这里？”
“对，留在这里。”
“不，不行，我不能就在这里，我是个不祥之人，留在这里，会给你带来灾祸的，所有对我好的人，他们都会倒霉的。我要离开这里，不然，你也会倒霉的，还可能会……死掉。”最后两个字，他的声音放得很轻，他害怕这样漂亮的姐姐会死掉，他不想让她死掉，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没想到漂亮的姐姐却拉住了他的手，“你不是不喜欢我呀，才编出这样的话？”
“没，没有，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不能连累你的，我要离开这里了，谢谢你给我喝药，给我吃蜜饯，还有给我饭吃，但是我真的不能不留下来。”
“傻孩子，你说得那些呢，我可不怕的，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这里是神山，我是居住在神山上的神女，我是神仙，怎么会怕那些呢。”
“神仙？”他又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可，可如果我是坏人怎么办？”
“嗯，什么样的坏人呢？杀过人放过火吗？”
他张了张嘴，他没放过火，反倒是被别人放火烧过，可是杀人，他有些犹豫，想到那些躺在地上的人生死不知，他害怕，要是他们死了，自己不就杀了人了？
叫他一副害怕的神色，神女问清楚了情况，用了水镜看向了那个地方，才发现那些人还没有死，伤得最严重的只是躺着不能动了，而那个人，也是打他打得最厉害的。
神女摸着他的头告诉他，那些人只会把自己心中的郁气发泄在无辜的人身上，算不得什么好人，如此，也算是对他们的惩罚了。
所以，他可以留在神山上。
“那我每天都可以喝苦苦的药然后吃甜甜的蜜饯吗？还有，这样的饭菜我还可以吃吗？”
“哪有人每天都喝药的，等你的身体好了，就不用喝了。”
他有些失望，不用喝药，就是不能吃甜蜜饯了。
“不过你要是喜欢吃蜜饯，每天倒是能吃一些，这饭菜也可以吃，待你修习了辟谷之术后想不想吃，便由你自己决定了。”
“那，那我留下来。我不想叫小宝了，好多小孩子都叫小宝，我不要同他们一样了，姐姐，你给我取个名字吧，要和他们不一样。”
“好。”
神女答应了他，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闻溯。
“你呢，漂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他仰头看着神女。
“我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神女。”
“神女是什么？”
“神女是守护苍生的神。”
“那姐姐守护了我，就是我的神女咯，我喜欢做姐姐的苍生。”
“好。”
“姐姐要给我取名字，那我也给姐姐取个名字吧，叫做月。”
“月？”
“对，姐姐就像是月亮一样，很漂亮。”他有些羞涩的说道，以前娘亲喜欢抱着他看月亮，月亮又大又圆的时候，他还能吃到好吃的甜甜的饼。
“那谢谢你啦，我也有名字了，我叫做月，神女月。”
他有了自己的名字，叫做闻溯。
他先认识的两个字，也是闻溯。
神女姐姐让自己叫她阿姐，以后他们便是姐弟了。
从前在老乞丐那里学得字，大半都是错的，不是字错了，而是老乞丐自己念错了，他跟着阿姐学习了认字，跟着她修行。
他的进步很快，连阿姐都有些惊讶他进步的速度。
每每他有了进步，阿姐都会夸赞他，还会给他做吃食。
只是阿姐的手艺一般，他那时觉得好吃，是因为自己饿极了。
那些蜜饯是神山上的老灵树教阿姐做的，是她做的最好吃的东西了，知晓他喜欢吃，阿姐便给自己做了一个小布袋，每天都给自己的小布袋里装上蜜饯。
他学会了自己做饭，这大概是他唯一做得比神女好的地方了。
自那之后，他做饭的时候，都会多做阿姐的那一份。
每次阿姐都会夸他，“阿溯好棒啊，比姐姐厉害多了。”
听得久了，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阿姐还会带他下山去玩，去那些集市上给他买好多好吃好玩的，他可喜欢阿姐，他从那时起，就想要在神山上陪着阿姐一辈子。
是他的一辈子，阿姐是神仙，只要能陪着她过完自己的一生，他就很满足了。
当然，他也很努力的修行，只要他努力一些，寿命就能够长一些，陪着阿姐的时间也能长一些。
随着他修为修炼增长，他便发现了，越是修炼仙法，他的身边便越不舒服。
直到一次，他闭关的时候吐了血，所有的修为都散了。
阿姐知道后，检查了他的身体，才发现他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出了一片魔纹。
没错，就是魔纹。
他不是人类，他是魔，天生的魔。
得知这个消息，他忽然有些害怕，他早就不是那个人事不知的孩童了。
阿姐是神仙，他是魔，他们天生就是对立面，他不可能伴随阿姐身边，陪着他渡过自己的一生。
他想要摆脱自己魔的身份，拼命的修习仙术，可是随着他用的仙术越多，身上的魔纹便长得越多。
他看着自己赤红的眼睛，还有额头上那红如血的赤云纹，只恨不得把那些都扣下来。
他不想做一个魔，更不想站在阿姐的对立面。
哪怕他极力想要隐藏，可是人间浩劫初现，在神山上出现了魔族的事情，还是被天神知道了。
他们派使者到神山查探，他怎么可能逃脱。
天神让阿姐亲手杀了他，以绝后患。
阿姐不愿，言他没有做恶，请求天神放过他一次。
而且人间浩劫在即，他的出现实在是太过巧合了，天神不愿意相信这个巧合，不论如何，神女不能被一个魔左右心神，所以他必须得死。
阿姐还是不愿，说他从未伤过无辜，只是他的身份被发现了，他不能再待在神山了，阿姐让他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他也不愿啊，他不想离开阿姐，他陪着阿姐在人间走了一遭，烟火照在阿姐的脸上，明明灭灭，衬得她的神色分外落寞。
他不想让阿姐伤心难过，跳下极渊之前，他在三千世走动，收集了很多很多的烟火，将那些烟火封印在符箓里。
他想，应该够阿姐看好久的吧。
只是还没来得及交给阿姐，他满心欢喜的拿着一袋烟火符准备给阿姐的时候，却看到了神山上到处都是天神，他们在向阿姐询问他的下落。
是的，很客气的询问，他们当然不敢对身为神女的阿姐做什么，可是那么多的天神，无形中也给了阿姐很大的压力。
“你们不用找了，我在这里。”
他站了出来，也看到了阿姐惊讶的神色，阿姐肯定没想到他会回来。
他当着那些天神的面转身逃了，带着一群天神逃到了极渊，当着他们的面，跳下了极渊。
他想，这下他们总不会去为难阿姐了。
他主动跳下去的行为，让天神很是惊愕，也让极渊里的那些魔很是愤怒，他们大概是没想到，他会主动跳下去。
那时他只想着不让阿姐为难，却没想到，这一跳，再见阿姐，便是她决定以身为祭，化解人间浩劫的前夕。
他无法出极渊，只能分出化身，他在神山没有找到阿姐，寻了好久，才在苍澜山见到她。
那时的阿姐身边还跟着几个孩子，似乎是看见了他，她将那几个孩子给支开了。
阿姐站在高山之巅俯瞰人间，对他的到来，并不意外。
“你来了。”
“阿姐，跟我走好不好，我带你走。”
“我不能跟你走。”
他怒极了，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大概就是觉得天神对于阿姐的不公，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到来，可真正到来了之后，他又接受不了这个结局。
“阿姐，阿姐！”那是他长大后第一次抱阿姐，他从没有觉得阿姐那般瘦弱，可是她很快就要用自己瘦弱的身躯为人间抵挡劫难。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阿姐。
“回去吧。”阿姐对他说。
可是他还有些不甘心。
“这便是你一次又一次躲我的理由吗？”
“什么？”
“你一定知道的，我找了你好久，一世又一世，我不停的在人群中寻找你的身影，阿姐，是你把我从黑暗中拉了出来，又要再一次弃我而去吗？”
弥月愣了一下，看着闻溯的目光有些惊讶，“你……还记得？”
“记得。”神女在成为神女之前，会去人间轮回，而他，也伴随着神女一起轮回。
神女的轮回是为了更好的履行她的职责，而他的轮回，则是破坏神女的轮回，让她永堕人间。
可是他们输了，神女用自己的方式，将他拉出了黑暗，从此他在轮回中，再也找不到神女了。
早在第一世轮回的时候，他就与神女绑定了命运，除非神女有意避开他，不然他不会找不到神女的。
面对神女的回避，闻溯执拗的看着她，“阿姐，你爱我吗？”
阿姐愣了一下，偏头看向他，随即笑了起来，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烂漫。
她说，“爱。”
“那，神女可会只爱一人？”
她摇了摇头，“神女不爱一人，只爱世人。”
所以她爱他，如同爱世人一样。
就如他所说，愿意做阿姐的苍生，所以神女爱她的苍生。
“我知道了，可是阿姐，我不后悔。”不后悔遇到阿姐，也不后悔跳下极渊。
“我知道。”神女看向他，那双眼睛仿佛洞悉了一切。
“阿姐，我走了，若是有来生……”
若有来生，怎么样呢？
那群老家伙说得没有错，他是魔，天生的魔，哪怕轮回百世千世，依旧洗不掉他的魔骨。
他也没有来生。
就像阿姐一样，就算有来生，她依然是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