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笼

    或许是感受到了傅予怀的注视,温芽朦胧地睁开了眼。

    傅予怀端着那碗热的红枣枸杞汤,坐在床头,看见她睁开眼,便将她扶了起来。

    那只温暖的大手掌触碰到她的后背时,温芽整个人都变得有些不自在。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别开脸,尽力掩饰自己脸上不太正常的红。

    傅予怀并未注意到她这些旖旎的小心思,只是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汤,送到她的嘴边。

    “张口。”

    温芽咽了咽口水,想伸手接过,却被对方的眼神制止。

    她悻悻地收回手,乖乖张嘴。

    一碗汤下去,温芽感觉好了不少,小腹的绞痛感缓解了些。

    傅予怀放下碗,掖了掖被角,示意她入睡。

    “你……不走么?”

    温芽望着他,眼底水汪汪的。

    傅予怀嗯了一声。

    温芽苍白的小脸霎时红了一片,她看着傅予怀,欲言又止。

    “有话便说。”傅予怀淡淡地看着她,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床沿。

    “那个……”温芽咳了咳,脸上血色更甚,“女子来月事时,是不能同房的。”

    傅予怀顿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这话的含义。

    他失笑一声,按住被角,压了下去,两人的距离只留一线。

    “我倒是没有这心思,倘若娮娮有……”

    “我没有!”

    温芽睁大了眼,耳朵发烫得厉害,她赶紧别开脸,想要将自己藏进被窝。

    而身边的人却没了动静。

    过了一会儿,温芽感觉旁边一陷,一个有力的臂膀圈了过来,她的脊背贴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温芽浑身一僵。

    “快睡罢。”傅予怀在她耳畔轻轻道。

    身后那人的胸膛很暖,不过片刻,温芽便觉得此前一直冰凉的后背开始有了温度,那暖意自她脊背,蔓延至指尖,就连小腹的痛意也渐渐消失,她渐渐放松下来,闭上眼,安然入睡。

    *

    自来北鸣别院后,温芽再也不曾回过侯府,她像是终于找到栖息地的小鸟,只在这一方天地,不再有外界的消息。

    直到正月十五那日,杨禧带来了诗茉。

    那日除夕,她上傅予怀的马车时,并未带走诗茉,而今再见,她自是欢喜。

    一见着她,诗茉便十分雀跃地迎了上来。

    可见她一身缟素,温芽有些讶异,“侯府有丧事?”

    诗茉摇头,她撇头看了眼身旁的杨禧,抿唇不语。

    杨禧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倒也不戳破,十分识趣地带着院子里的下人离开。

    温芽这才开口,“外头发生了何事?”

    “是大公子,他寻来一名死囚,扮作了小姐你的模样,再命我配合着传出小姐的死讯,此事太复杂,总归一句,小姐你自由了!”诗茉眼含热泪,她自幼跟着小姐,小姐如今所求她再清楚不过,如今苦尽甘来,她由衷地为小姐高兴。

    温芽微愣,她没想到傅予怀所谓的办法竟是死遁,可细想下来,此法漏洞实在太多,“父……侯爷与夫人如何会信?”

    无论如何,他们朝夕相处十七年,不可能分辨不出死去的不是她。

    “当然是因为妾身。”

    一个妩媚的女声响起。

    温芽看去,院子里走来一位身段极好的美人,一颦一笑,皆含风韵。

    她觉得此人熟悉无比,却又想不起来。

    那女子已经走了过来,笑了笑,欠身施了一礼,“妾身筝月,这厢有礼了。”

    诗茉率先想了起来这是谁,惊呼一声,十分激动,“你就是一座千金的那个香茵园的筝月姑娘!”

    筝月微笑不语。

    温芽也想了起来。

    筝月浅笑道:“温小姐不是想知道那死囚是如何瞒天过海的么?”

    “莫非和筝月姑娘有关?”温芽心底有了数。

    “妾身不才,略通一点易容术,不曾想还帮上了忙。”

    温芽明白了一切,她朝着筝月躬身行了大礼,“筝月姑娘大恩,娮娮必当铭记。”

    筝月诧异,赶紧指了指诗茉,“快扶你家小姐起来,妾身一条卑微贱命,哪里受得小姐这样的大礼!”

    温芽不为所动,直到行完了礼,这才肯起身。

    她难得地笑着,眼底泛着好看的光芒。

    筝月久经风月,什么人精都会过,可却最怕这种单纯得如同一汪湖泊的眼神。

    “我也不过听命行事,你这样怪叫人折寿的。”

    温芽自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傅予怀的意思,她垂了眸。

    如今,她自然如愿离开了侯府,可是却用的是这般极端的方法,只要她露面,这个谎言便不攻自破。

    除非,她彻底离开上京,永远不回来。

    “还有一事,妾身不知小姐是否想听。”筝月的表情似乎有些纠结。

    温芽回过神来,“何事?”

    “宁安侯府的沈世子回京了。”

    温芽脑袋一嗡。

    “世子一回京,便听闻了你的死讯,以及这段时日发生的一切。”

    筝月一边说,一边小心地观察着她的表情。

    温芽舔了舔嘴唇,捏紧了手腕上的佛珠。

    对于沈烨,到底来说,她是不愿意面对的。

    “他……是什么反应?”温芽故作无事,语气淡淡地问。

    “虽说我不曾见过世子,但坊间传闻,世子在小姐的灵堂站了三天三夜,最后还是长公主出面带回了世子。”

    温芽静静看向诗茉,对方低下头,不敢看她。

    她明白了一切。

    在退婚之时,她便已经劝说自己放下,她与沈烨终究是有缘无分。

    可事到如今,沈烨真的回来了,当时的怅然就像是被重新打开。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或许对他而言,死别要比生离更容易接受罢。

    她仰头看着天,怅然若失。

    不知过了多久,她淡然一笑,缓缓道:“多谢筝月姑娘告知,终究是娮娮福薄,攀不上宁安侯府的高枝。”

    见她这样,筝月忽然有些不忍,“小姐何必妄自菲薄,傅大人待小姐情真意切,该珍惜眼前人才是。”

    温芽低头不语。

    *

    内阁中,傅予怀手执黑子,轻轻落在棋盘上。

    “如何?她可还对沈家世子有意?”

    他头也不抬,又捻了一粒白子落下,可黑紫色已然层层包围,白子只剩最后一口气。

    筝月琢磨着说辞,怎样开口才能让眼前人少一些怒气。

    “听温小姐的语气,似乎的确对沈世子还情根深种。”

    “似乎?”傅予眉头微压,撇了一眼下头的人,“你愈发会办事了。”

    “大人息怒。”筝月俯身跪下,暗道霉运当头,惹阎王爷不快了。“温小姐并未说太多话,只是有些怅然罢了。”

    筝月口中的怅然再简单不过,女子与相处许久的未婚夫婿忽然没了婚约,心中不快再正常不过。

    可这话落到傅予怀的耳里便成了其他意思。

    他捻起黑子,堵住白子的最后一口气,胜负已分,白子满盘皆输。

    *

    黄昏时刻,傅予怀回了北鸣别院。

    这些时日,他多是在内阁处理要务,回来时,已是明月高悬时。

    因此,对于傅予怀的早归,温芽十分不适应。

    两人相对而坐,安静地用着晚膳。

    温芽的余光时不时落在那张不论何时都十分冷峻的脸上,对方今日心情似乎不佳,周身的气压格外低。

    她本想再次询问她之后的归处,但今天显然不是一个好时机。

    得知已恢复自由身后,温芽花了一整个下午思考自已余生该何去何从。

    她懂香料,会调香,她可以试着开一家香料铺子。

    至于去哪儿,她不清楚。

    但是她想,只要离开上京,离开这个牢笼,去哪儿都该是好的。

    傅予怀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他心中余怒未消,声音冷了下来:“有话便说。”

    温芽回过神来,她不知道自己竟发神得这样明显,脸上霎时有些烫。

    她本不欲这时提起,可既然对方主动问起,便咬了咬唇,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离开这里,永不回京?”

    傅予怀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温芽点头,双手不自在地攥住袖口。

    “如今大人帮我假死离开侯府,若我继续留在上京,这个谎言迟早会有被揭穿的一天……”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傅予怀打断她,他的神色越发冷,那双幽深的眼眸像是要将她盯穿。

    温芽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可傅予怀的样子,像是被触碰到了逆鳞一般。

    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温芽,你把我当什么?和沈烨双宿双飞的跳板吗?”

    傅予怀冷声道。

    “什么?”温芽被他这话砸得发懵。

    下一瞬,傅予怀已经绕至她的面前,将她抱起。

    突然腾空,温芽惊呼一声,身边的侍从皆低头退下,关上了房门。

    见房中只剩他们二人,温芽顿时心慌了起来,“放我下来。”

    傅予怀并不理会,直接将人按在了床榻上。

    动作幅度太大,温芽的额头磕上了床头,疼得她眼泪直往外冒。

    可傅予怀却像是疯了一般,不顾一切,将她的手按住举过头顶,恶狠狠地看着她,“你当真以为自由了?我告诉你,你的去向,只能由我来定,从今往后,我不允许你离开我的视线半步!”

    温芽还未反应过来,傅予怀已经欺身而上,布帛撕裂声响起,大片的肌肤露出,如羊脂白玉般细滑。

    傅予怀先是一怔,而后眼神暗下来,俯身咬在了她的锁骨上。

    她终于明白过来对方这是要干什么,睁大了眼想要惊呼,可她只是闭上了眼,咬紧下嘴唇。

    这本就是她自己选的。

    直到下半夜,傅予怀才餍足地起身,离开时温芽已经睡去,只是眼尾还挂着泪。

    他心中闪过一丝后悔,但很快便消失不见。

    她若要恨他,那便恨罢。

    “看好她,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离开北鸣别院半步。”傅予怀对进来给温芽擦拭身子的诗茉道。

    诗茉低着头,轻声应是,心中却是无限悲愤。

    看见小姐的模样后,诗茉的眼泪刷刷落下,满身红痕实在触目惊心,她憋住不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地替小姐擦拭身子。

    温芽却在这时掀开了眼皮,她望着上方,一动不动,哑声道:“诗茉,你说我这算不算是从一个牢笼走向了另一个牢笼?”

    诗茉不知如何回答,只默默掉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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