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家宴。
温芽默默坐在席间最末尾，听着长辈们推杯换盏的话术，一语不发。
趁大家的目光不在她这儿，她悄悄与诗茉交换了眼神，对方俯身退下，至门外将一个荷包交于了杨禧。
很快，那枚荷包便呈给了傅予怀。
拿到荷包的瞬间，他抬眸看了过来。
温芽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衣袖。
而下一秒，对方移开眼神，并未接过荷包。
紧绷起的心弦断掉，温芽苦涩地抿了抿唇。
想来对方是不愿见她了。
“昨日与李公子相会如何？”张氏看向她。
温芽回过神来，她实在不愿回忆昨日发生的一切，可眼下又不得不应付，只得挤出两个字:“甚好。”
张氏这才满意点头，又想起了什么，嘱咐道：“此事先不必告知老夫人，她年事已高，平日里你也少去叨扰。”
温芽只是点头。
见她心不在焉，张氏话头一转，看向傅春瑶，“今日入宫如何？可见着太子殿下了？”
傅春瑶春光满面，笑意盈盈地摸了摸头上的金钗，那显然是皇家赐的东西，流光溢彩，令人羡艳，她娇笑道：“见着了，皇后娘娘还赐了许多东西。”
张氏满意地点头，目光又略过温芽，顿了顿，多少带了点怨她不成器的意思。
温芽虽离得远，却也将张氏的神色尽收眼底。
傅荷荷谄媚道：“太子殿下瞧见姐姐的倾城之貌，定是十分欣喜。”
傅春瑶难得红了脸。
忠勇侯也展开笑颜，但也嘱咐道：“太子殿下天潢贵胄，尊贵无比，你做事一定要稳当些。”
傅春瑶笑着点头，垂眸间，她瞥见了后面的温芽。
温芽的眼神并未看向她，而且依旧淡淡的，恍若事不关己。
也是，同为侯府千金，她能嫁与太子殿下，而温芽只能嫁给一个瘸子。
这让她无比痛快。
傅春瑶站起身来，举杯走向温芽，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你我姐妹前后结下姻缘，也实在是缘分，若能同一天出嫁，那便再好不过，姐姐我敬你一杯，恭喜妹妹找到一个好夫婿。”
她故意延长了最后三个字，挑衅着对方。
温芽脸色苍白，这些日子她劳神，更是粒米不沾，昨日又呕吐了一整日，这个时候让她喝一杯酒入腹，便是行刑。
她抬头望向傅春瑶，不卑不亢。
对方得意地弯起嘴角，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
温芽自知是躲不过了，正当要起身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
“尚不知二妹的酒量竟这般好。”
傅予怀淡淡的嗓音传出，竟令她莫名心安。
傅春瑶眸中闪过一抹错愕，但很快下去，不知是否因为今日听了太多谄媚之语，又或是酒劲上头，她竟从这话中听出了夸赞之意，“兄长谬赞……”
“既如此，二妹理当先敬各位长辈才是，怎这般失了规矩？”他的语调随性平缓，倒真像是一位好兄长。
傅春瑶即便再迟钝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今日是除夕家宴，族中长辈俱在，若当真要挨个敬酒，今日恐怕她要倒在此处。
她有些下不来台，却又不肯失了脸面，只能回头看了眼张氏求情。
“罢了，”张氏朝傅予怀摇头，“女儿家喝那么多酒做甚？阿瑶，且先过来，你舅舅还未与你说话。”
张氏给了台阶，傅春瑶自然没有不下的道理，她只是看了眼傅予怀，以及被挡在身后的温芽，倒也没说什么，转身便走。
傅予怀这才转过身来看她，她今日未施粉黛，皮肤细腻如白玉，只是眼下隐隐发青，显然是未曾好好休息。
他移开目光，在她一旁的空桌坐下。
温芽心中动摇，却又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既不收她的荷包，又为何要替她解围？
坐下后，身边人开口：“这些时日不曾休息好？”
温芽轻声道：“还好。”
听这话，对方不像是要与她划清界限，温芽思忖着，不如再提一下荷包一事。
而此时，乐曲戛然而止，众人皆拍手叫好，打乱了温芽的计划，就连好不容易拾起的勇气也烟消云散。
“随我来。”
傅予怀丢下这句话，便起身。
像是被砸中一般，温芽尚还有些懵，心脏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那一句话乱跳了起来。
“父亲母亲，方才圣上传了话来，有一公文需得明日上呈，孩儿便先行告退。”
张氏愣了愣，很是不愿，“什么公文需这时处理？一同守了岁再办也不迟？”
忠勇侯却睨了眼张氏，“莫要妇人之见，怀儿，你且去忙！”
张氏这才没话说，临走之时，又命人将驱寒汤送去。
为了避嫌，过了一刻，温芽这才起身告退，张氏只是点了点头，默许了她的离开。
出了宴会厅，便见着杨禧在一旁等候，显然实在等她。
沿着一条羊肠小道便走至了侯府后门，门外停了辆马车。
温芽的心砰砰跳个不停。
她的婚嫁自由，全凭今夜傅予怀是否肯帮她。
上车之后，淡淡的沉香便裹挟住她。
傅予怀端坐一旁，只是合上了双眼。
她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她才敢正视傅予怀的脸。
他是很周正的长相，周身散发的冷漠气质尽数蕴藏在那双眼中，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唇，在此刻却变得柔和。
马车忽然晃动一下，似乎是压过了一个石子。
而傅予怀也在此刻掀开了眼皮，恰好捕捉到一个稍显惊慌的眼神。
他不去戳破，而是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再状似无意般提起：“娮娮似乎有话要与我说？”
温芽整理好了心情，方才开口：“李渊与我的婚事，兄长可曾知晓？”
她心中抱着一丝希望，如果傅予怀不希望自己与沈烨成婚，那与李渊是否也一样？
可傅予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看向她，似乎是在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温芽攥着腕上的佛珠，祈求上天保佑。
她低下头，带了点祈求的意味，“娮娮不愿与李渊成婚，求兄长帮我。”
声音很轻，却足够两人听见。
可傅予怀却没有反应，温芽捏着佛珠，只觉得下一秒，珠子就会挣破散开。
“我这人做事，讲究的是一个有来有回，我自然愿帮你。”他的声音越来越近，直到一双冰冷的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对上他幽深的目光。
“可你，能给我带来什么？”
只是堪堪用力，手指边缘的下巴便已经隐隐发红，傅予怀的目光忽然暗了许多。
温芽知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她颤抖着双手，攀住他结实的小臂，卑声道：“兄长想要什么，娮娮必倾尽所有，双手奉上。”
眼波流转之间，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她的呼吸那样浅，像是一只随手就能捏死的兔子，这大大地激起了他的暴戾欲。
手下的力道忽然加重，温芽闷哼一声，腰也软了下去，傅予怀渐渐逼近，“若我说，我要你呢？”
心跳狠狠漏了一拍，她瞬间睁大了眼，在这狭隘逼仄的空间，傅予怀像是一只力拓山河的猛兽，她根本无力招架。
“我想要你。”
“你给得起吗？ ”
他的声音几近蛊惑。
温芽怔住。
即便早有预料，她还是难以平复心情。
尚未反应过来时，傅予怀忽然凑近，两片唇瓣就要贴在一起时，温芽猛地偏头躲开。
似乎是料到她会有所反应，傅予怀松开了她，又端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理了理衣袖，恍若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温芽却不敢再看他。
她心中忽然升腾出一种后悔的情绪。
后悔自己没能抓住机会。
若傅予怀都不愿帮她，那她又该如何？
当真要与那嗜血成性的李渊成婚吗？
温芽心中多了一丝绝望的情绪。
马车却在这一刻停下。
傅予怀与越过她，下了车。
温芽却是先撩开帷帘，入目的是北鸣别院。
望见傅予怀的身影愈来愈远，温芽心中一紧，赶紧提着裙边下去，快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步行于庭中，月影洒落，却留不住两人的步伐。
直到温芽快步上前，轻轻拉住傅予怀的衣袖。
急促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傅予怀只是偏了个头，却看见衣着单薄的少女跪在他的面前。
梅花的影子落在她的肩头，她微微仰头，眼神依旧干净纯澈，只是此刻含满了泪水，眼尾也染上艳色，白雪落在她的眼睫，像是早春脆弱的蝴蝶。
“兄长，求您……垂怜。”
泪水滑过她留了红痕的下巴，灼进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