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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堂风云

    远在天子之外的京城中,太师云贤站立在北宸大殿中央,在一众臣子列位中,求见圣颜。

    高坐在垂帘后的人没有动,百官亦俯首不敢直视。

    谢鸿雪站在高位,看着一副义愤填膺模样数落当今阁首罪行的老太师,神情平静。

    “宦者乱人之国,权奸移职,祸乱祖法,令牝鸡司晨,尽杀以快天下之心!”云贤伸着脖子喊得脸红脖子粗,却没人搭理他。

    气急败坏之间,身后传来了整齐划一的步伐,他大笑着指着在位的官员们。

    “你们都是被那阉人欺压的一点骨气都没有了,既如此,老臣奉成帝遗命,清君侧!还北昱一个朗朗乾坤!”

    皇座之上的人依旧没有动作,谢鸿雪淡然出列,看着逐渐逼近的私府士兵,临危不乱,朗然开口道:“如今北昱天清地明,乾坤分明,百姓安定,陛下明治,有何需要劳烦太师清君侧的?”

    云贤怒骂道:“老臣为国几十年,只因顺明帝成帝之意,奉玄学道术,却被那阉人定性为妖言惑众,他一人掌政、军之权,将陛下之置于何地?”

    谢鸿雪对答如流:“刘中官成帝时重整吏治,攘夷守疆,曾亲自领兵击退月羯来犯之敌,收复西南瓯越,建立百夷府,修复少数民族与我朝关系。成帝晚年昏聩,幸得刘中官直言相谏,太师若真是成帝近臣,怎得不知成帝驾崩前已醒悟自己信奉玄学道术是错误的?”

    云贤指着他骂道:“他胁迫先皇,欺君罔上,所作之事皆为阴私,见不得光!”

    一旁看戏的陆壑忽然插嘴道:“倒也非事事皆阴私,成帝重文轻武,北地连连退让,刘中官确实亲率军队收复了失地。”

    “是啊,西南瓯越本是南蛮,若非建立百夷府,如今也是不得安生。”褚师行表态道。

    “税也降了,商道亦开通了,徭役亦减轻了。国库如今充盈,离不开中官之力。”姬玉和亦补充道。

    “你!你们!你们哪家哪族不是受过云氏提携,如今因一个阉人与老臣作对?!”云贤吹胡子瞪眼地指着众人,在位的高官们却无动于衷。

    身后的府兵已集结在身后,云贤重重哼了一生,甩袖转身,“罢了,举世浊,你们都是被那阉人蒙蔽,老臣不与你们计较。老臣已迎回成帝之子崇安王,当初被刘命长暗中操作,他将正为继承人赶走可是事实,如今崇安王回京,陛下理应禅让。”

    高位之上的天子没有动作,府兵与死士并不能让她有所反应。

    谢鸿雪问:“云太师,你要谋逆吗?”

    云贤强调道:“老臣不过是为还政于君。”

    谢鸿雪再次问:“没得回转的余地了吗?”

    云贤垂垂老矣的眼眸里透出一丝兴奋,慷慨吼道:“此身献国,万死不辞。”

    谢鸿雪咳嗽了两声,从袖中拿出一块金属质地的令牌,微笑着,“劳烦天策使众位现一现身。”

    有影子的地方,就是天策北司之人,黑影重重,无数天策使现身朝堂之上。

    云贤倒也未见慌乱,呵呵大笑着,“中官令?真是许久不见了。你以为凭借这些就能敌国我云家死士?谢家小子,刘命长这厮已半月未出现,那九重之上端坐的人,究竟是不是当今天子呢!”

    “即便天策使拿不下你,还有玄甲军坐镇。”屏风后绕出一道人影,那是当世当朝的君后。

    北宸殿一时热闹极了,但在垂帘后的天子仿佛与世隔绝。云贤冷心笑着注视着他,讽刺道:“北越侯府也算开国之功臣,如今却沦落到如此地步。”

    他长叹一口气,于其中尽是无奈,“明明那黄毛丫头都不在,你们这些人还装模做样,真是不知忠的到底是什么。”

    “自然是忠于北昱,忠于天子。”

    出乎云贤意料的声音出现大殿,殿外一人缓步上前,亲王赤黑的服饰上绣着盘龙,他那张俏似先帝的脸庞,只是一出现,便引起了众人的侧目。

    “崇安……你!”

    晏明曜淡然向高坐上不动弹的人影拜了最隆重的礼,高声道:“臣崇安,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座上的人微动,抬手做了一个起身动作。

    “臣谢过陛下。”

    云贤瞪直了眼,眼见着晏明朔侧身向他作揖,道:“太师糊涂啊,带着府兵在御前大闹,像什么话?”

    饶是纵横朝堂几十载的云太师,亦被冲击到了。

    “崇安王!你敢唬我?!”

    “崇安不知太师是何意,崇安奉陛下之命回京,途径安梦山,便拜访了太师一番,若非在太师之处耽搁了些时日,早该来参见陛下。”

    他说的言辞恳切,端的是君子之风,听起来颇为无辜。

    谢鸿雪走上前几步,拿出从袖中拿出一张圣旨。皇榜一出,重臣皆跪,唯有云贤一人傻呆呆站在中间。他转身气急骂着自己带来的死士,“你们跪什么!”

    谢鸿雪直接出言打断他,宣读道:“朕律令新出,自当检视实施之可行与否,即日南下。朕召崇安王回京,检视云中至兖京律法施行,行至皇城,暂不述职,待右相执朕信物,方可回宫,任御史大夫一职。”

    晏明曜跪地接旨,闭了闭眼,才一字一顿道:“多谢圣恩!”

    云贤气的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环顾四周,尽是看笑话的人,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嘶喊着:“你们以为顺着那阉人的意思,就能高枕无忧了?!他手里的把柄,威胁的了一时,就能威胁一世!老夫就算是斗不过,也要剐他一层皮!”

    说罢,他抬手号令:“都给我杀!杀尽晏氏人,天下易主,我辈为王!”

    暗处的天策使亮出了兵器,东方策微微眯起眼,武将亦紧绷起来,厮杀似乎一触即发。

    但云贤所带来的府兵与死士却并未动弹。

    文臣列中,悠然走出个人来,看得云贤是连连后退。

    “好啦,父亲,你整日清谈都糊涂了,你将云家这玉佩交予我时,云氏就已全数归我管了,您忘了吗?”

    云贤看着本该在禁闭室中的云慈,再看四周冷漠的眼神,他身后死士们空洞的眼神,一时气血攻心,直接呕了一大口血!

    云慈却只是淡淡退步,轻声道:“好了太师,我奉阁首与三省之命,大义灭亲,此等株连九族之罪,慈不敢不报啊。”

    “好……好得很!”云贤看着他这个早已独当一面的儿子,又想起家中那尚且年幼的小儿子,垂首摇泪,忽地转身拔出死士的刀刃,往自己脖子上一划。

    随着年迈的身躯倒地,这场闹剧似乎就已画上句号。

    “你说云慈早就向你汇报了云贤之事?”

    收到京中传回的密信后,晏主本打算向刘命长炫耀一番自己的运筹帷幄。但见着信件最后所写的云慈所为,不满地皱起了眉。

    她本打算将云氏连根拔起的,云慈自然也正在这其中。

    刘命长翘着腿翻阅着书籍,对晏主递过来的信件并不感兴趣。

    “云氏太大了,这次参与此事的都是党派利益不同的高官,但底下还有一众追随云氏的幕僚、文臣,陛下不要想着一口气吞下。”

    晏主抵着嘴唇,还是有些不甘,“云慈那人,对自己的胞弟都能下手,品行不行。”

    刘命长看了她愤愤的模样,反问:“崇安王不也是陛下的堂兄吗?若非陛下这次的布局还算完备,谁知道现在京中坐着的是谁?”

    “你这话说的!”晏主叉着腰,微微仰头,“我那封信本来是诈他的,即便不能让他与云太师翻脸,也能离间一二,哪知他如此配合。”

    她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为何,他好像一开始就算计了云氏一样?倒显得我给的那御史大夫之位太便宜了。”

    刘命长不咸不淡地说:“至少在陛下心里一直尸位素餐的李御史,终于可以告老还乡了。”

    晏主勉强接受这个安慰。

    “但是我搞了这么大个阵仗,只是解决了云贤一人,总有种挫败感呢……”

    书卷被搁置在一旁,刘命长抬眼看着眼前纠结郁闷的人,笑了笑,“陛下,能够兵不血刃,才是上上策。若云氏的死士真的动了,总会伤着死着些人,届时云氏的人算死干净了,其余世族的怒火又要向着谁发泄?”

    他的话语不轻不重,并未有说教的意思,只是反问着让她复盘思考,晏主转念一想,此番也算她庙堂风云的首捷,该满足了。

    刘命长又道:“何况,经此一事,玄学道术亦可进一步打压拔出,世族皆会有所收敛,云氏气血大损,正是笼络的好时候。”

    晏主手指点着桌子轻轻敲击着,手腕上的银镯子也跟着磕碰着,她若有所思地点头,“说的也是,世族是杀不干净的,不如收为己用。”

    这般一想,她便喜笑颜开,提笔空悬,“给我那堂兄回个信吧,就说炎玉一切安好,让他好好做好御史大夫的工事。”

    刘命长将墨与纸递到她面前,低声提醒道:“除了给你这堂兄传信,还要与各部各省回信,春闱、农田水利在即,不可松懈。”

    “自然自然,朕虽然很久没批折子了,但时刻记挂朝堂之事呢。”她笑眯眯仰头卖乖着,依旧熟练。

    “油嘴滑舌。”刘命长撇开眼,“反正等陛下回宫,这些都会补回来。”

    “哎呀——!”

    她叫惨着摇了摇刘命长的手臂,他淡淡低头看着自己的袖子,提醒道:“墨水沾上去了。”

    晏主缩回了手,嘿嘿笑了笑,“阁首会帮朕批改折子的,对吧?”

    “……哼。”

    他淡淡哼了一声,语气里却透着微弱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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