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命长向来对人狠，但晏主还未亲眼见过。
晏明朔手掌被她带来的利刃贯穿，钉在墙上，她的双腿并未打直，只能保持半曲的姿势，满头大汗地靠着墙不敢动弹。
晏主坐在桌旁，任由刘命长拉着她的手包扎，听他无波澜地说：“下次遇到危险，喊我。”
“喊你你就能听到吗？”
刘命长抬了眼，“你喊了，更远的暗卫才能通风报信。”
晏主摸了摸鼻子，“我身边那些暗卫呢？齐煅呢？”
他低头继续细致地纱布系住，淡声到：“那些被“汲魂香”迷晕了。就是那个齐煅来通风报信的。”
“迷晕了……”晏主微微皱眉，“那她为什么不先把我迷晕了再杀我？”
刘命长道：“你身体里的蛊可以免受这种香的侵害。”
晏主还没回答，角落里的晏明朔就骂了出来：“可恶！被摆了一道！”
晏主狐疑的视线来回逡巡。
刘命长并没有卖关子，也没让她猜来猜去，直白道：“汲魂香是由黔中地区一种植物提取的，而你体内的蛊，自小以百毒养着，这种植物也是它的养料之一。”
见他脸色难看，晏主心有戚戚地缩回手，她已经猜了个大半。谁能如此她身边有什么人，她身上种的什么蛊，除了她那往西南逃去的母亲，还能有谁？
她推出这个结果时，居然十分的平静，只是看着骂骂咧咧的晏明朔，嘀咕道：“她把炎玉送过来干什么？”
“她应当知道崇安王已在京城，而你又离京了。”
晏主没接这话，反倒挑眉稀奇地看着刘命长，“阁首，你今日怎么有问必答了？”
刘命长抬起眼皮，晏主一脸得意，他面无表情道：“今日擅自远离陛下，陛下如今受伤了，内臣自然有罪，又哪里敢再冒犯陛下。”
晏主愉悦地翘起了嘴角，哼哼两声，颇为受用道：“没什么，我也不能一直被你保护着。”
刘命长笑了笑，灯光下的脸色已好多了，将最后一圈纱布缠上，轻声道：“今日陛下想知晓的，都知晓完了吗？”
“哪里算完？”晏主急急道，“你那师父避重就轻的……不过他怎么会来？是来找你的吗？你为什么不见他？”
她挥舞着刚包扎好的手，像是小孩告状一般，刘命长微微弯了弯眼角，道：“我曾经承诺过陈祀念，绝不会将当年之事托出，也向师父立誓，此生不回青山，不辱师门。”
他微弯的眼角带着灯火柔和，整个人都显得暖乎起来了，晏主只觉得急躁的、难过的、委屈的情绪，都通通在这低声絮语中消散了。
“但是你若是想知道我的过往，我可以告诉你。”
晏主愣神间，刘命长抬起了脸，微微挑眉，“不想知道？”
“想！”她一个着急就用双手去拉他的手，被他反手握住手腕。
“不要冒冒失失的。”
“哦……”
“呸！狗男女！陈祀念这个坏蛋，要是知道……呜哇！”
刘命长使了个眼色，暗中出现的人拔了钉住晏明朔刀，拖着聒噪的人眨眼就消失了。
晏主：“……”就当无视发生好了。
刘命长起身指了指西边一个坊间，对她说：“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晏主跟着起身，用完好的左手扶着栏杆看去。西南的边角上，并未有灯火照应，他却能一下指出。
“我的父亲是商人出身，母亲是本地家族的闺阁女子，母亲的家族看不起商人，便捐了个官，让父亲在官府里做了个文官，不再经商。”
“我三岁时，母亲教导我识字读书，谈吐礼仪，四岁时，他们送我去私塾读书，请了武教先生。”
“后来，明帝玄学道术之风传到此处，会清谈、道术之人，更易得到赏识，父母便也跟着去清谈、饮茶。”
“再后来，官府支付不起薪水，母亲的家族跟着破败，父亲砍柴，母亲织布，依然在供我读书。只是他们始终沉迷在修炼之中，念着今生苦痛，来世享受，最后生活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将我用一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玄道院。”
他指着更远处的山，眼里并未有什么情绪，漆黑的眼比夜色还深，晏主却悄悄握起了手。
刘命长低头看了一眼不安的晏主，轻声道：“我在玄道院，碰见了一个人，他锦衣华服，却满身伤痕。”
晏主有些迷茫，看着刘命长欲言又止的神情，点点头，“不能说那个人便不说。”
他这才继续说，只是简言骇意一带而过：“后来我碰见你母亲，她带我拜入青山道人门下。”
再多的，就是不能提起的伤痛了。晏主适时的沉默，不再追问。刘命长却出乎意料地再次开口了。
“我拜入青山道人门下第二年，陈度清改名陈祀念，入宫为后了，再然后，就是你的出生了。”
晏主缓缓睁大了眼睛，一种时间错乱的感觉在她眼前晃动，她已是结巴住，呐呐地问：“我……她为什么要改名？”
“这便是她的事了。”
晏主恍惚地垂下头，不知从何理清，现在突然意识到，那个刘命长欲言又止掠过的，似乎是个关键人物。
“那个人……不会是宸王吧？”
刘命长手指点了点栏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问：“这也是你在冷宫禁书里看到的？”
晏主呆呆的点头。
刘命长露出他那极具嘲讽意味的笑：“那究竟是冷宫里本就存放的书目，还是陈祀念亲自撰写的呢？”
晏主木然了。
所以，她其实还有可能是宸王的孩子？她的眉毛不可控制地皱在一起了，母亲的过往，还真是复杂呢。
“哎……”晏主长长的叹了口气。
“为何叹气？”
晏主有些无奈地看向刘命长，郁然道：“只是觉得，只听这些，你就是被无辜卷进皇家恩恩怨怨的人，平静的人生被搅得一团乱。”
“……”他沉默地移开视线，短暂沉默后，才说道：“乱世之中，哪里有什么平静人生。”
“知道吗……”刘命长伸手碰了碰晏主鬓间的发丝，“陈祀念做过的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来得及带你走。”
晏主不满地晃了晃脑袋，“这是什么道理？”
他勾唇笑着，有些冷，又有些难以触及的炙热，“你若跟在她身边，内臣可就是那十恶不赦的敌人了。”
晏主忽地抓住他的手，将这双手的温度牢牢握在手里，她看起来不甚在意地说：“跟在母亲身边也就是被瞒一日又一日，看那闺阁女子看腻的风景。可是跟在阁首身边，可是能建立某个千秋伟业呢。”
她的眼被灯火晃得一闪一闪，脸上的笑里透露着野蛮。刘命长不置可否，鼻间轻哼一声，别过头，顺着她的意，随意地说道：“那恭祝陛下，千秋万代。”
“那你也会成为辅佐我的千秋功臣。”她比划着未来的光辉。
刘命长笑了一声，“内臣只求遗臭万年。”
“嘁，何必把自己搞得乌漆嘛黑。”
月上楼梢，双影成对，细语与温言都藏在了无边夜色中。
“主子，炎玉公主已被带走。”
陈祀念淡淡颔首，将一枚白子落下。
棋盘对面的绀琅啧啧称奇，“属下输了呢，只是这炎玉公主，当真莽撞。知道她会去送，倒也没想到送的这么干脆。”
陈祀念沉静的脸庞没有任何赢了的欣喜，轻轻将棋子放回棋龛，道：“把炎玉被抓的消息传给崇安王吧。”
绀琅看着被打乱的残局，有些可惜，“主上为了那位步步为营，但她已与您反目为仇，这又是何必呢？”
陈祀念并未抬头，漠然将棋子都收拾好，才幽幽看了一眼他，道：“绀琅，你自小父母双亡，也未成家，自是不会明白。你是死士，不是谋士。”
绀琅脸上的笑意褪去，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低声道：“属下知罪。”
“月羯那边如何了？”
“南离与我朝结姻后，月羯颇为忌惮，对南离与我朝北方边境的骚扰都少了。但——陈国公有意南下……”
“兄长并不是鲁莽之人，你让那边的人打听打听，他身边混杂了什么人。以及，看好月羯王女。”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