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先不说这个，我们还是先顾着小杰，回头妈再慢慢跟你解释。”叶芝桦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她径直拉起了瘫坐在地上的弟弟，满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行了，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小杰现在在A市的哪家医院，专家会诊过了吗？”
“会诊过了，就在林家小姐工作的那家三甲医院。”叶芝齐的语气更加绝望了。
“参与会诊的都是哪些专家？目前国内外在脊柱受损方面最顶尖的专家还有哪些？不管是神经科还是骨科，咱们统统都请过来，马上再安排一次会诊，关系到生死的大事，岂能草率？”
“是，是，我这就去打听。”有了主心骨的叶芝齐总算回了一口气，也不像最开始那么慌乱了。
一旁的袁眉听见大姑子不仅不和她计较反而一心为他们打算，不禁也有些赧然。
“你也别问别人，就问林小姐，她一定有国内外最核心的医疗资源。”叶芝桦嘱咐。
“好，好。”叶芝齐连连点头。
“儿子你赶紧安排底下人申请下紧急航线，看看今晚或者明天早晨大家能不能飞去A市。”
沈崇点头：“我现在就去办。”
交代完一切，叶芝桦才转向老公沈弥山：“ 你今天晚上就收拾行李从这里搬出去吧，从今往后我都不想再看见你。至于你这些年做的所有损害公司利益的事，咱们就法院见吧。哦，还有，离婚协议我会派秘书给你送过去，你有什么异议都可以和我的律师谈。”
叶芝桦满脸的疲惫和不耐烦，似乎一眼都不想再看到这个和她同床共枕三十年却依然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弥山万万没想到叶芝桦会绝情到这种地步。
他不信这么多年他在外面做的荒唐事她一点不知道，之前她都能忍他，怎么这次就不行了？
“老婆我……”他当然不想离婚。
如果他想离婚，早二十年他就离了。
叶家这样的富贵窝，他上辈子不知道积了什么德才会掉进来，又怎么肯轻易地爬出去？
“别这么叫，我嫌脏。”叶芝桦冷着脸，没有任何中年失婚妇女的狼狈和窘迫，有的只是决绝和漠然。
“我们三十年夫妻，你就非要把事做得这么绝？公司的事，公司的事我是有苦衷的，老婆，你要相信我，我本来没想着动那些钱的，我只是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叶芝桦突然大笑：“你告诉我什么样的一时能让你背着我在外面和别人过了十几年，还养了一个十来岁的私生子出来！沈弥山，你要只是出轨，可能还不至于让我这么看不起你，你现在做的事情是联合外人坑叶氏集团的钱，坑你亲生儿子的基业！你还是人吗？你有一秒钟考虑过小崇的感受吗？”
“芝桦，我真错了！”沈弥山不顾脸面地当着小舅子夫妻还有亲生儿子扑通跪倒在叶芝桦面前，老泪纵横。
沈崇的脸上都是尴尬和难堪，他实在没想到他人到三十还要面对父母婚变的问题。
这叶芝桦夫妻反目成仇、对簿公堂的事情一传出去，想必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鹭港上流圈子社交聚会都有话题可聊了。
“你留着力气到法庭上用吧。”叶芝桦迈开腿，又看了一眼神色复杂的袁眉：“你派人把允儿也从学校接出来，她哥哥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该懂点事了。”
“知道了大姐。”袁眉低下了头，刚进门时候的嚣张气焰全部都熄灭了，现在她的脸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可是她好像并不那么生气了。
她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声，想知道她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在叶家真正站起身来。
不过她又瞧了一眼跪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沈弥山，突然觉得自己也还行，至少她在老公面前腰杆还是直的。
她们两夫妻就算有人下跪，只有她老公跪她的份儿，而且他也绝对没胆背着她出去搞婚外情。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滚了一圈，本来觉得天都要塌了她，这会儿心里又陡然生出希望来。
叶芝桦说的没错，现在还不到绝望的时候呢！她儿子那么善良可爱，老天一定会眷顾他的！
她相信他很快又能像之前那样笑嘻嘻地把头靠在她肩膀上撒娇了。
那孩子从小就是跳脱又敏感的性子，面上看着不靠谱，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
母子连心，她岂能不懂他？
看着叶芝桦毫不犹豫上楼去的背影，沈弥山突然就生出了恨来，“叶芝桦，事情做得太绝，你可别后悔！”
叶芝桦顿住脚步，头也未回，仿佛他就是她衣襟上掉下来的饭粒子，再也没有了任何价值。
“爸，你先起来吧。”沈崇到底不忍，上前搀扶起了沈弥山。
沈弥山看着眼前的儿子，脸上神色变了又变，但是却始终没有流露出任何和父爱有关的柔软：“小崇，爸真是一时糊涂。”
“爸，你别说了。”
沈崇还能说什么？
他现在要是十三岁，说不定他还能撒泼打滚发泄一下情绪，可现在他已经三十岁了，早就学会了把所有流于表面的悲伤掩藏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
“儿子，我不想坐牢，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爸爸。”沈弥山抱住了沈崇的肩膀。
“嗯。”沈崇鼻子一酸，眼泪瞬时就涌了出来。
谁说只有小孩子才会在父母破裂的感情中受到伤害？
沈弥山继续利用着儿子的感情：“小崇，你能不能帮爸爸请一个好的律师？”
“嗯，我看看。”
“儿子，你一定要站在爸爸这边啊，爸爸要是没有了你，就什么都完了。”
沈崇烦躁地扯了扯领带，特别想问问他，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但是眼前快六十岁的老父亲看起来太过于狼狈可怜，他的确于心不忍，“你放心，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去坐牢的。”
沈弥山嘴角阴狠的笑一闪而过，他等了三十年叶芝桦母子骨肉相残的戏码终于要上演了。
他在叶家三十年，享受了三十年的富贵，也受了三十年的屈辱，也该到了他和叶家清算的时候了！
—
陈筠缇忙了小半天才陪着林露玄把受伤的叶绍杰从赛场伤带回来，并顺利把他送到重症监护室。
叶绍杰独自一个人在异乡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身边没有一个至亲，那么她和林露玄就算是他最亲近的人，于情于理，她们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可她毕竟年轻，长这么大也未经过什么事，这一下午她楼上楼下地跑帮着办各种手续，整个人慌乱到不知道每一步都该怎么办，要不是身边有茹歆陪着，她估计她会无措到站在走廊里哭。
从小到大，她习惯了有人疼爱和保护，从没这么近地直面过死亡。
她一直以为她是一棵即使在酷热和干旱中也能好好活下来的仙人掌，就算再艰难，她也能依然保持热爱，保持浑身是刺的态度。
可原来，她所有自以为是的坚强，也不过是所谓的“少年不识愁滋味”。
因为没有经历过，才能大言不惭地藐视一切。
而真正身处其中的人，往往只有沉默。
比如此刻的林露玄。
头发凌乱面色苍白的她安安静静地坐在ICU门口的蓝色金属椅子上，一言不发。
身上还穿着白大褂。
白大褂的前襟上是大片刺目的血迹。
叶绍杰的血迹。
“姐，小杰一定会没事的。”她拥住了她脖子，并把头枕在了她的肩膀上。
林露玄摸了摸她的头发，“累了吧？柳小姐她们先回去了？”
“嗯，她们也帮了不少忙了，我怕她在这太显眼，再把狗仔招来，就让她先回去了。”
“咱们也回去吧，我也累了。”
林露玄站起了身。
陈筠缇瞪大了眼。
“干嘛那样看着我？我脸上有灰？”林露玄摸了摸自己的脸。
“不是，你不在这陪他吗？”
林露玄奇怪道：“我为什么要在这陪着他？”
陈筠缇想了想答道：“不知道，我就是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里面躺着的是沈崇，我哪也不会去，就一直坐在这等着他从那个门里走出来。”
“那如果他走不出来了呢？”林露玄的声音冷如刀。
陈筠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也打算这么陪他一辈子吗？”
“我……”光是这么想想，陈筠缇已经心痛得不得了。
她不敢想象，若是有一天沈崇真的被西弗勒斯杀死，她会怎么办。是啊，就算她坐在原地等他一辈子，难道就能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吗？
“缇缇，你要明白，这世上没有谁是能陪谁走一辈子的，人到最后终究要一个人面对所有的。而且，这里是ICU，家属连病人的面都见不到，我坐在这除了消耗自己还能有什么用？医生和护士会把他照顾的很好的，而我除了他，还有工作还有我的病人，我得回去休息了。”
陈筠缇仔细想了想表姐的话，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只是大多数人在遇到事的时候都会控制不住感情用事，除了消耗自己和给别人添麻烦，确实什么用都没有。
可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像林露玄这么清醒呢？
“你是跟我回家，还是坐在这里陪着？”林露玄问。
“啊……那我还是跟你回去吧。”
人家正牌女朋友都不陪，她一个局外人在这里陪着又算怎么回事？
回到家，陈筠缇洗了澡窝在沙发上才得空给沈崇发消息。
今天的她很脆弱，脑子里老是有不好的念头不听话地冒出来，她烦到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抱了吉他出来。
她不敢在家里弹，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表姐回到家里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完全不给她任何劝解和倾听的机会。
她突然才意识到，每次她出现什么的事情的时候，表姐总会冲在她前面替她解决一切困难，可真到了角色互换的时候，她却什么都帮不到她。
她感觉自己就像个NPC，有她没她，大家各自故事的剧情都一样发展。
无力感突然袭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好想他。
这一次，沈崇没有秒回她。
她坐在沙发上大脑放空，耳边一直传来林露玄不知道在跟谁打电话的声音。
门被推开，她听见她说:“OK，I will send his case book to you soon,thank you,bye.”
“姐，你在跟谁说话？”
戴着眼镜的林露玄坐下来打开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耳朵上还别着蓝牙耳机，很有一种精英女性的知性美。
“我把叶绍杰的病例发给我导师看看，他有个同学在UPMC的神经外科工作。”
陈筠缇这才明白原来表姐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自己爱的人。
林露玄按了个回车，抬起头来又看了陈筠缇一眼：“我今晚可能要工作到很晚，你要是累了你就去睡觉，别跟着熬。你明天不是要飞深圳参加彩排吗？叶绍杰的事情我会处理，你别担心。”
她倒还能反过来安慰她。
这让她更觉得自己没用了。
“姐你忙，我出去走走。”
“这么晚了你去哪？”
“就小区里走走。”
陈筠缇背起吉他起身走到门边，裹上那件和叶绍杰在楼下见面时穿的熊猫外套，大踏步出了门。
外面的温度有点低，她将拉链拉到最顶端，只是一味地往前走，完全没有注意方向。
白天发生的桩桩件件，如同电影般在脑子里回放。
从她在赛场检录口见到叶绍杰开始，到他上半场比赛拿了第一名，再到柳媛穗跳舞被大屏幕捕捉，最后到他的车在空中旋转几个圈重重摔落下来。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又是那么猝不及防。
然后是柳媛穗发现了救援队伍里的林露玄，她们一起看着她抱着叶绍杰的头，车上燃着的火随时可能将他和她吞噬，可她一直都没有放手，直至救援人员将他的左腿从变形的车门里解救出来……
原来表姐早已经爱的那么深了！
可是叶绍杰那个傻瓜，直到陷入重度昏迷之前还对此一无所知！
陈筠缇一边走一边哭，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哭些什么。
是为叶绍杰担心吗？
是感动于林露玄深沉的爱吗？
是感同身受想到了可能消失的沈崇吗？
是失落于自己的无能为力吗？
或许是，或许又都不是。
林露玄住的高档小区有着园林一般的景致。她走到人工湖对面，找了个远离住宅区的椅子坐了下来。
不远处的篮球场里镁光灯亮得耀眼，篮球落地的声音和年轻男子们嬉笑互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荷尔蒙爆棚的青春曲。
他们每个人都那么快乐，让人感觉生活很美好。
她也才二十二岁，可是为什么她越来越不开心了呢？
调好了音，她开始心无旁骛地弹吉他。
她就这样弹了半个小时，直把自己的手指快弹废了才才停下来。
然后她才注意到那几个打篮球的男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围到了她身边。
“小姐姐，你弹得也太好了吧！Respect！”
“就是就是，这个吉他你练了很多年了吧？”
陈筠缇看着这几个初中生模样的小屁孩，心情也好了很多。孩子们明显是没有认出来她是谁，这让她也不免放下了几分防备。
“断断续续弹了十年吧。”
“小姐姐，学这个难吗？我跟我妈说我也想学，结果我妈把我骂了一顿，让我先考上高中再说，我也是无语了。”
陈筠缇忍俊不禁：“那你妈妈说的没错，你们现在阶段还是要把学习放在首位。你要是真想学吉他，等上了大学再学也不迟。”
她笑起来的样子太好看，只把几个小男孩看直了眼。
他们隔壁班的校花已经够好看了，可眼前的小姐姐竟然比她还要好看好几倍。他们也说不出她是哪种类型的好看，明明她就穿着一件所有女孩子都可能会穿的毛绒外套，连妆都没化，可她就是让他们不自觉联想到美好。
“小姐姐我们得回家睡觉了，你能不能再弹最后一首？”
陈筠缇勾了勾唇，“没问题，今天不是圣诞节吗？我送你们一个吉他版本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吧，坂本龙一先生都听说过吧？”
“太听说过了，谢谢小姐姐。”
陈筠缇深吸了一口气，指尖轻触琴弦，心里默念：圣诞快乐啊叶绍杰，拜托你快点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