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叶绍杰的左腿卡在变形的车门上,救援人员每动一下,都有大量的血从伤口处奔涌而出。

    他的护目镜已经全部碎裂,脸上不断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流到口中,都是腥甜的味道。

    脖子好痛,呼吸困难。

    有人说,人死之前,眼前会像电影回放一样闪过他的一生。

    可叶绍杰却只是觉得世界好安静,安静到可以听到他自己的心跳。

    有人摘掉了他的护目镜,一方蓝到不真实的天空蓦地映入眼帘,同时出现的还有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

    狭长的瑞凤眼,高挺的鼻子,利落的短发,不施粉黛的一张素颜。

    看来他果真是要死了,可是她的出现,让他突然觉得死亡也不那么恐怖了。

    “玄玄,你果然还是来了。”

    他眯着着眼睛笑,笑容里都是幸福。

    “叶绍杰,你一定要坚持住啊,我不许你死,你听见没?”

    林露玄已经很多年没再哭过,可是这一刻,她的眼泪怎么也控制不住,和他脸上的血汇聚,一起流入他的唇。

    叶绍杰的世界陡然变成一片白茫茫,他再也无力对她有任何回应。

    —

    远在鹭港的沈崇收到陈筠缇发来的微信。

    【小杰重伤昏迷,医生说,目前还不能确定他什么时候可以醒过来,以及他还会不会醒过来。】

    沈崇的脑子骤然一片空白,腿一软就跌坐在了沙发上,手机没拿稳,在大理石地面上摔了个七零八落。

    他和叶绍杰从小一块长大,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这让他怎么接受这样的噩耗?

    如果他再也醒不过来……

    眼前的环境瞬间变换,他突然置身于一个摆满鲜花的房间,房间很安静,安静到他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也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心底的恐惧蓦地升起,他回过身去,接着就是一阵心脏狂跳。

    只因这一次,他终于看见了墙上那个大大的奠字。白底黑字,每一笔都是肃杀之气。

    奠,是谁死了吗?

    “小杰!”

    他一边叫那个名字,一边跌跌撞扑向那个躺在花丛中的人。

    可很奇怪,鲜花中躺着的却并不是叶绍杰,而是一个他从来就没有见过的小小少年。

    少年皮肤苍白,嘴唇殷红,不像是死亡,更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他是谁?

    这里的氛围太过于恐怖,沈崇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却刚好被横在棺椁前的纸人绊倒,跌倒的瞬间,他终于看清了立牌上少年的名字。

    叶泽西。

    沈崇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没想起这叶泽西是谁。竟也姓叶,难道,这是叶绍杰的另一个名字?

    可是年龄不对啊,叶绍杰已经年近三十,而眼前的少年,最多也不多十一二岁的样子,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一定是他太过于着急走错了地方,想到这,他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双手作揖:“对不起打扰了,我现在马上离开。”

    沈崇转过身去,整个空间的温度却骤然降低。

    他的腿像被冻住了一般,再也挪不动半步。

    “哥。”

    身后突然响起了小男孩脆生生的声音。

    沈崇浑身的汗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这个房间空旷而静谧,除了他和躺在那里的少年,这里就再没有第三个人。

    他当然明白了是谁在和他说话。

    “哥,是你吗?”小男孩的声音里都是希冀。

    沈崇动了动僵硬的脖子,缓缓回过身去。

    小男孩已经耷拉着双腿坐了起来,尽管他身体的大部分都被花丛掩住,但他还是一眼看到了他形状扭曲的双脚。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的鼻子也很奇怪,假体一样透着光。

    “哥,你来看我了?”小男孩弯起眼睛笑,鼻子边缘立刻产生了裂纹。

    沈崇被吓得浑身发抖:“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小男孩伤心地撅起了嘴,面相却说不出的诡异。

    “你是,小杰?”

    “你是说叶绍杰?我怎么会是他!我是你的亲弟弟叶泽西啊!”小男孩委屈得快哭了。

    “叶泽西?”沈崇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对不起,我想你认错人了,我没有弟弟,我是我爸妈的独生子。”

    “哥,你竟然把我忘了……你明明说过你最爱我的……”小男孩跳下地来,可是他的双腿似乎都不能灵活地移动,只能一步步拖着走。

    这个场景太过于恐怖,沈崇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向他以为的门的方向跑去。

    可这里四面都是墙,哪里有门的影子!

    小男孩越来越近,房间内黑雾四起,沈崇突然跌入一片虚无。

    “儿子,儿子你怎么了?”叶芝桦焦急地摇着沈崇的肩膀,终于把他从昏迷中摇醒。

    沈崇懵懵然睁开眼,发现小男孩和那个恐怖的房间终于都不见了,眼前是他从小到大最敬佩也最依赖的母亲,他突然就哭得像个孩子,“妈!”

    叶芝桦眼睛里也酝了泪,儿子已经很多年没有对她流露出这样的依赖之情。

    她侧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拉着脸的沈弥山,“还杵在那干什么,过来拉儿子一把啊!”

    他们两个刚当着儿子大吵了一架,这会儿正水火不相容,但是看在他们共同的儿子的份儿上,他们也没法做到老死不相往来。

    叶芝桦刚刚被气昏了头,这会儿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什么对她才是最重要的。

    沈弥山如果铁了心非要弄得妻离子散和外面那个女人过,她也不是非得把他绑在身边不可。

    他们都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他再得意,又能怎么样呢?

    她的余生有没有这个男人,还能有什么区别呢?

    反正这么多年她的精力都扑在事业上,两人一直聚少离多,感情早就不似外界传的那么和谐。

    尤其小儿子意外离开后,彼此之间更是生出了很多怨怼,只是他们都选择避而不谈罢了。

    她不允许家里摆任何和小儿子有关的东西,就是希望大儿子能忘记所有的不愉快,好好地活下去。

    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只要叶家的基业在,她的大儿子还是她喜欢的那个样子,其他的,她根本无所谓。

    她还记得当年她从医生那里知道儿子有AB面两个人格的时候内心的震惊。

    在A面沈崇的认知里,他生在一个温馨富有的家庭,他是他父母唯一的孩子,得到的是全家人满满的爱。

    这样被爱包围着长大的孩子,他开朗,自信,对世界充满好奇心,也从不畏惧挑战。

    尽管富庶的生活条件也不可避免带给他了一点狂妄和自负的缺点,但总体而言,他是向阳而生的,会非常快乐而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可B面的沈崇呢?他见惯了整个家族的勾心斗角,比谁都明白他父母的貌合神离,最致命的是,他曾亲眼看见自己心爱的弟弟在面前死去。

    因为心理受过重创,他冷血,偏执,乖戾,多疑。如果不是这样,当年在法国,他不可能下手置那个入室抢劫的歹徒于死地。

    叶芝桦承认,她是个自私的母亲。

    所以她跟心理医生明确说,她只选择A面的他。

    这么多年,只要B面的他出现,她总有办法让他迅速消失,比如这一次的利剑张慕贞。

    她当然知道她曾经伤害过他,也知道只有面对伤害,他才会切换到那个可以和这个世界好好相处的模式。

    “妈,叶泽西是谁?”

    情绪平静下来的沈崇第一句话就是问这个。

    叶芝桦脸上的表情瞬间冻住,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早交代了整个关系网,谁也不允许在沈崇面前提起西西,以免给他造成二次伤害,是谁这么不长眼,非要犯她的大忌!

    “什么叶泽西,你听谁说的?”

    “我刚才看见他了。”

    沈崇这句话一出,叶芝桦还没怎么样,沈弥山却瞬间慌了神,一双眼睛不停地四周寻摸,连双腿都开始不自觉地抖动起来。

    十二月的鹭港,阴雨绵绵。

    虽是大中午,没开灯的小客厅还是昏暗得有一丝丝诡异。

    “看,看见他了?在哪?”叶芝桦极力隐忍,才没有让自己当场哭出来。

    “在一个四面都是墙的小房间里,那个小男孩好像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了,他的四肢都变形了,路都走不了,只能一步步往前拖着,他鼻子也特别奇怪,动一下边缘就开裂,露出里面的血肉来。”

    “别说了!”沈弥山突然大喊。

    叶芝桦掩去泪水,狐疑地看向一旁的男人,这才发现他的脸上已经都是汗了。

    “你喊什么?”她面露不悦。

    “没,没什么,好端端的,突然提这些干嘛,听着怪吓人的。”沈弥山轻咳一声。

    “他有跟你说话吗?”叶芝桦喉咙酸涩,不断回想起当年小儿子破败地躺在太平间的冰柜里的模样。

    “他一声声管我叫哥,还问我为什么把他忘了。”

    “……”

    叶芝桦默了一两秒,最后她只好转移了话题。

    “你怎么突然晕倒了?身体不舒服吗?”

    沈崇这才想起陈筠缇的微信来,脸色再次青白:“妈,小杰出事了。”

    “什么?!”

    鹭港是一个充满矛盾的城市,它是一座经济发达的现代文明之城,同时又保留着最传统的文化和思想。

    在那个思想体系里,叶绍杰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叶家独苗,他怎么可以出事!

    这不是要了老太太的命嘛!

    十二月的天空突然一道炸雷。

    沈家大宅的门就在这个时候被人从外面吱呀一声推开了。

    叶芝桦母子循声望去,刚好透过栏杆看到一楼的入户大厅处,袁眉正带着老公叶芝齐进门。

    也不知他们这一路是怎么过来的,两人都是满身的雨水,连头发都乱糟糟地贴在额前,看着好不狼狈。

    叶芝桦赶紧带着沈弥山和沈崇下了楼。

    短短的几十阶楼梯,她两次差点摔倒,幸亏儿子在一旁扶住了她。

    “芝齐,小杰到底怎么了?没告诉老太太吧!”

    叶芝齐看见姐姐的第一眼,就整个人瘫倒在地嚎啕大哭起来,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还问怎么了!要不是你,你侄子会这样吗!”袁眉愤然地瞪着叶芝桦,声音颤抖,胸膛起伏。

    这么多年了,她从没有敢忤逆过这个大姑子一次,可是今天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她要把她所有怨恨和愤怒都发泄出来!

    反正要是她的小杰出什么事,她也不打算活了,那她还忍她们干什么!

    “你胡说什么!我都快两个月没见到小杰了,我害他什么!”叶芝桦板起了脸,通身的姑奶奶款儿。

    她在叶家当家做主这么多年,别说没把袁眉放在眼里,就是她那个没主意就会瞎胡闹的亲弟弟,在她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年过半百的孩子罢了。

    想当初她就不同意弟弟娶这个出身低、见识浅的女人,可他傻啊,提前把人家肚子搞大了,最后只好娶回家。

    然后事情果然不出她所料,这女人进门三十年,唯一的作用就是给叶家生了两个不着调的孩子。

    要不她叶芝桦怎至于快六十岁了还要一个人担着一切?就算沈崇进了娱乐圈不能接手家族生意,那叶绍杰也应该早成了她的左膀右臂了。

    老话说,一个女人的格局直接影响三代人,这是一点没说错!

    “要不是你一直抬举张振逞家那条毒虫让陈小姐下不来台,怎么会得罪陈美心说什么都要和叶家解除婚约?你知不知道小杰有多喜欢林家那孩子?他要不是有心事,怎么可能在场地赛出这么大的事故!”

    袁眉一边说一边哭,哭到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

    不过叶芝桦还是听明白了。

    她也是没想到陈美心会真的因为一个小侄女放弃和叶家的联姻。

    “想当初小杰要成为赛车手的时候你作为母亲的就应该出面阻止!而不是等出了事怨天怨地!”

    “我怎么阻止,啊?在孩子们的教育问题上,你们给我一点话语权了吗?不都是老太太和你说了算吗?你们当着孩子面不尊重我,我儿子看在眼里又怎么会真心喜欢这个家,立志称为叶家的接班人!”

    “所以,现在一切都是我们的错了?”叶芝桦冷着脸,但是心里也难免动容。

    袁眉说的,当然也不是一点道理也没有。

    “是你的错,叶芝桦!这个家所有人都要听你的指挥和安排,你简直令人窒息!要不是这样,你老公怎么会在外面和别的女人偷偷过了十几年,你儿子怎么会宁可自己独闯娱乐圈都不留在你身边帮你!还有,你别忘了,你的小儿子,也是你因为你的忽视才意外惨死的!”

    袁眉口不择言,空气中突然一声巨大的脆响。

    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地。

    “妈,你这是干嘛?”沈崇一把拉住冷着眸子的母亲。

    可袁眉的脸上已经多了一个红红的五指印。

    “你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袁眉说着就往叶芝桦的身上扑,却被自己的老公死死抱住大腿。

    “叶芝齐!你拦着我干什么!医生说儿子再也醒不过来了你听见没有!我活着还有什么盼头!为什么出事的不是你们这帮姓叶的!”

    沈崇愣愣地看着发疯的舅妈,以及脸色铁青的母亲,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妈,舅妈刚说的你惨死的小儿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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