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筠儿,我们谈谈,行吗?”回到房间,他祈求道。

    “好,谈谈。不过我要先洗个澡,能不能把你T恤借我一件?”

    “嗯,你自己挑。”沈崇翘起嘴唇,给了她一个苦涩而温暖的微笑。

    陈筠缇来到衣帽间,打开其中一个衣柜,里面清一色黑白灰,而且多是正装,她感觉她根本没法穿。于是她又打开了另一个衣柜,一开门,那个熟悉的感觉就回来了。

    里面是各种色彩搭配的时髦单品,随便拿出一件都可以直接穿着上街拍杂志的那种,很符合从前那个出门连戒指的款式都要限定的顶流歌手的穿搭风格。

    一直以来她认识的沈崇都是人群中最闪耀的存在,他的时尚品味很好,每套Look都很有风格,却又不是那种让人看了头疼的吵闹,而是一种简约的,轻松的,高级的,又让人眼前一亮的潮。

    他的OOTD经常被各个穿搭博主拿去分享和点评,赞他清爽干净有品位,是娱乐圈为数不多的穿搭模板。

    那样的沈崇,才是她陈筠缇记忆中爬上树给她摘芒果做杨枝甘露的大男孩啊,现在怎么就变得不一样了呢?

    她扯了一套他的白色短袖短裤套装,衣服的前襟印着《魔女宅急便》里那个戴着红色蝴蝶结、骑着扫把的魔法少女,看着特别童趣可爱。

    “阿愈,我还是喜欢你原来的穿衣风格。”她故意聊起轻松的话题,试图让他不那么深沉。

    可不知怎么,他好像脸色更难看了。

    “是吗?”他问。

    “是啊,你总穿黑色的衣服我害怕。”

    他点点头:“好,我会尝试的。”

    等到花洒的水绵密地淋在身上,陈筠缇才感觉自己整个人活了过来。她把水温调到她可以承受的最大,任自己的皮肤被烫成红色。

    她好冷,这样好舒服。

    尽管她几乎可以算是一整晚没睡,可是她现在毫无睡意,身体处在一种既疲惫又兴奋的状态中,像是大学时候每次期末考试之前那几天通宵熬夜的感觉。

    细细地吹干了头发,等她从盥洗室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金星在天空中又大又明亮,仿佛预示着未来的每一天,他们都会比今天更好。

    她穿着他的大大套装,一下子变成了小时候偷穿大人衣服的小朋友,整个人都被衬得很娇小。

    令她很意外的是,倚在床上的他也换了身奶白色的运动套装,头发湿湿的,看着也刚刚洗过澡。

    她说喜欢他穿原来风格的衣服,他便真的换给她看,这种被重视和在乎的感觉让她心底很熨帖,但也有一丝心酸。

    “快进来,冷吗?”他为她掀起被子,并拍了拍床,示意她赶紧钻进来。

    陈筠缇也没客气,赶紧钻了进去,躲进了他怀里。

    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她突然更害怕了,那种越用力,手心的沙子就流失得越快的恐慌感一点点笼罩了她,在这个时刻,她无端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

    还有手机屏保的血色数字到底什么意思?

    “筠儿,你知道我还有个弟弟吗?”他在她的头顶缓缓开了口,声音莫名有些悲凉。

    “什么?你还有个弟弟?”

    这个陈筠缇倒还是第一次听说。她一直听说的版本是,沈崇是叶芝桦唯一的儿子,也是叶氏集团这一代里最被寄予厚望的孩子。

    叶家三姐弟,叶芝桦只生了沈崇,叶芝齐生了叶绍杰和叶允儿,叶芝箖的孩子还小,可偏偏这三个大的一个比一个不着调。

    沈崇做了歌手,所有心思都在他那个小破娱乐公司上,叶绍杰整天就知道鼓捣赛车,见天地国内外参加比赛,而叶允儿就是个纯纯不求上进头脑简单的败家女,连书都念不明白的那种。

    要不是眼见着家族企业就要后继无人了,估计叶芝桦也不会那么着急非要沈崇去联姻。

    “嗯我弟弟,叶泽西,十岁那年死了。”

    “死,死了?”此时此刻,从他嘴里冒出的每一个字,都让她无比震惊。

    “嗯。”沈崇的眼睛里弥漫上一层湿意,“我给你看看他照片。”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从床头柜的抽屉。

    陈筠缇这才注意到,抽屉似乎有个暗格,要拿到暗格里的东西,就要把里面本来的东西清理出来。

    然后,那个曾被她随意丢弃在这里的求婚戒指盒就同时出现在了她和他的视线里。

    陈筠缇的心蓦地一紧,她突然很害怕,如果他趁着这个机会再次向她求婚她该怎么办。可是谁又会在凌晨的被窝里求婚呢?简直不要太荒谬。

    可是万一呢,万一他真的再问她一次呢?

    她就会给他一个毫不犹豫的YES吗?

    她在这边紧张地做着各种假定和心理建设,可他却只是看了看那个盒子,就把它又扔了回去。

    陈筠缇的一颗心一下落回了胸腔,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轻轻呼了一口气。

    看来,正常人确实是不会在凌晨的被窝求婚的。

    “这就是叶泽西。”沈崇递给她一张老照片。

    照片里的小男孩长得很漂亮,一双眼睛尤其清澈,可是却和沈崇不大像,他身上没有任何的混血感,一看就是个东方的美少年。

    “他是怎么死的?”

    沈崇定定看着照片的小小少年,可思维却早已经飞回到了十七年前。

    那一年,他十三岁,叶泽西十岁。

    那一天,他那道貌岸然的斯文败类父亲提前回了家,看着心情很不好。

    母亲叶芝桦那两年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拓展海外市场上,一年到头地满世界飞,他们兄弟俩见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回想起来,在他最需要母亲的关怀和理解的青春期,她几乎都是缺席的。

    父亲是叶家的赘婿,整个鹭港都知道。

    他是个相貌出众但能力平庸的男人,对叶家的生意毫无帮助,叶芝桦当年之所以肯嫁给他,无非就是看中他温柔体贴,可以提供所谓的情绪价值的同时还不会对叶家造成威胁。

    毕竟,自古以来起了异心的女婿搞得岳家家破人亡的例子不计其数,她才不想找个杀了岳父自己上位做皇帝的石敬瑭。

    沈弥山是个毋庸置疑的美男子,这样的男人,别的不说,至少生出来的孩子颜值有保证,她也不想将来出入各种场合的时候要一手牵着丑老公,一手牵着丑孩子,成为整个圈子的笑柄。

    小时候,沈崇也曾度过过一段时间快乐和童年时光,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弥山就变得阴晴不定,总是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打他们兄弟俩。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在叶家人面前,他是个对子女关怀备至的慈父,可一转身,他就会把他和弟弟打到遍体鳞伤。

    他有一条软鞭子,打在身上很痛,但是又不会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致命伤,叶芝桦从不在他们的生活起居上费心,所以,那么多年,她都对儿子们所遭受过的一切一无所知。

    有一次,一直抱着弟弟替他挡住大部分鞭笞的他口不择言地对父亲说:“等妈妈回来我就告诉她你的恶行,让她跟你离婚!”

    结果可想而知,他换来的是更残暴的一顿毒打。

    “你爸是变态吧!”陈筠缇气得眼泪都在眼圈了。

    “嗯,他肯定是变态。”沈崇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没有太多情绪波动,过了这么多年,他的心早就麻木了。

    就算不麻木,他又能改变什么呢?还能叫他把弟弟还给他吗?

    “哪有这么对待自己亲生孩子的?”生在和谐有爱家庭的陈筠缇实在无法理解这种事情的发生,跟沈弥山的行为比起来,陈世平当年因为她执意报考艺校让她在办公室罚站的行为简直是变相的宠爱。

    “可能他就是觉得我们不是他亲生的孩子吧。”沈崇的声音平静无波,可陈筠缇的内心却如同遭遇海啸!

    “什么意思?!”她一下从他的怀里坐起了身子,切切地望着他,想在他脸上寻找一个答案。

    “我后来有一次不小心看到了他的体检报告,他患有重度少精症。”

    “……”

    陈筠缇彻底呆在了原地,她甚至不知道该对此作何反应,眼下情况好像无论她说什么,都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

    他撕开他的旧伤痕给她看,她却无暇顾及让他受此重伤的原因,她只看到他的伤痕再次冒出了鲜血,刺目的红,让她刺心的疼。

    她一下子拥住了他,像拥住十五年前那个被人欺负的少年,只想给他她全部的暖意,让他再无惧人生中的寒冬。

    “可事实是,我的确是他亲生的儿子。”沈崇心酸一笑,这次,他终于湿了眼睛,但是他的身体没有发出一丝脆弱的颤抖,以至于将他紧紧拥在怀里的她并没有捕捉到那个瞬间。

    “你怎么知道的?!”她跪在他面前,温柔地捧着他的脸。

    “我长大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拿着我们彼此的样本去做了亲子鉴定。其实他这个病也并不是100%没有自然受孕的机会,可惜他什么都不懂,而他也永远也不需要懂了。我打算等我死的那天再告诉他这个事实,筠儿,你猜到时候他的反应会不会很有趣?”

    “我不许你胡说!”她用手覆住他的嘴,他的呼吸喷薄在掌心,湿湿的,仿佛鹭港的夏夜,是她最熟悉的,也是最令她悸动和心安的感觉。

    他还活着,也将一直活着,做她的屋檐,做她的壁炉,做她余生仅有的糖,他怎么可以这么轻言生死?

    “你会长命百岁,而他等不到那个时候。”她固执地坚持着,“沈崇,你答应我,你一定会活过我,因为我不想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孤零零的活着。”

    他心尖震颤,深深地与她四目相对:“傻瓜,我比你大了八岁,怎么算也是我先死。”

    “反正我不许你比我先死。”她仍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势,掌心覆着他的唇,眼睛里是孩子般的执拗和纯真。

    “好,我答应你。”他终于松口。

    “谢谢,谢谢你,沈崇。”她大恸,但又莫名心安,她知道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只要答应了她,那么无论万事再艰难,他都一定可以咬着牙坚持下去。

    “弟弟走的那天是个雨夜,沈弥山在外面喝了酒回来,一到家,就给所有佣人都放了假。我当时心里就一咯噔,知道他这是心情不好又要拿我们两个出气了。于是我趁着他不注意就带弟弟跑了出去,结果,在离家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我们出了车祸……弟弟他,当场死亡……”

    他还记得当时他们走的太急,连伞都没带,雨势太大,他们被淋的睁不开眼,但还是不敢停下来,因为他们知道,沈弥山随时可能从后面追上来,将他们拖入地狱。

    十岁的叶泽西身体很瘦弱,他一边走一边哭:“哥,我们去哪里?”

    “乖,哥带你去舅舅家。”

    叶泽西听到这句话却吓得一哆嗦,紧紧攥着他的手求他:“哥,我们不能跟舅舅告状,不然爸爸会杀了所有人的,妈妈,舅舅,小姨,外公外婆,他那天说的,一个都不留,还有我们……”

    叶泽西嚎啕大哭,小小的身体一直抖,沈崇再也绷不住,他一把搂过弟弟,两人就这大马路上抱头痛哭了起来。

    那时候的他们太小,又长期处于自己最亲的人的精神和身体虐待中,以至于他们根本就不敢也没想过向任何人寻求帮助.

    就算妈妈每次打电话回来,他们也会假装很高兴的样子对她说:“妈咪,我们很好,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好想你。”

    那一天,叶芝桦一边翻手里的文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儿子们说着话:“好,等妈妈忙完这段时间,就回去好好陪你们。王秘书,你帮我把份文件给我,对,就那份。儿子,妈妈不说了啊,你们在家要乖乖听爸爸话啊。”

    电话就那么挂断了。

    那也是叶泽西人生中听到的最后一通来自母亲的电话。

    沈崇从没有比弟弟走的那一天更觉得这人生如此艰难,他们两兄弟孤立无援地相互拥抱着跪在大雨如注的天地间,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大街上车水马龙,却没有一个人能停下来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

    不知道哭了多久,怀里小小的人终于累了,他说:“哥,我走不动了。”

    他答:“好,哥哥背你。”

    他弯下腰,让弟弟爬到了他的背上来。他比弟弟大三岁,他就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依靠和信赖,他得比任何人都坚强。

    他们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马路上走着,然后,一辆因为路滑失控的车子就从后面撞了上来……

    因为弟弟在他的背后,所以,大部分的力量都撞在了他的身上。

    两人被撞得飞出去好远。

    等他醒来,他失去了这世上他最爱最爱的小朋友。

    而他也成了母亲最恨的人。

    她从国外赶回来甚至还没有去看看可怜地躺在冰柜里的叶泽西一眼,就重重扇了他一巴掌。

    “谁叫你在大雨天把弟弟带出去的!你到底要干嘛,啊?你是不是故意害死他的?”她一边悲痛大哭,一边歇斯底里地扯着他,将他甩到地上去,又用她手里的包包不停地砸他。

    “沈光愈,你是不是一直嫉妒弟弟可以姓叶,所以才一心想害死他?”

    沈弥山过来拥住老婆的肩膀,双目红肿,将一个体贴的丈夫和一个悲痛欲绝的父亲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而沈崇只是缩在墙角,一言不发。

    然后,他看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弟弟最后一眼,那个曾经最清秀的小男孩,没了鼻子。

    后来的很多年,他在他梦里就是那副模样。

    一个没有鼻子的,趴在他背上睡着了的,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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